觀宿殿前,群修士畢。
清水門派長老,觀宿殿楚文章先生觀禮,其身后彩旗獵獵,收拿蒲扇,腳履桃膚,好似個別山隱居人家,不過座下站立著數(shù)百弟子,倒平添一股尊貴之氣。
此人乃大長老后人之一,稱其老人家一聲玄祖,在觀宿殿勢力很大,培育出許多成為長老的優(yōu)秀弟子,本身更是三境界高手,無人敢招惹。他瞇了眼,遙看遠(yuǎn)方。
半晌過后,終于開口吩咐道:“衣鮮,你族弟楚去衾已凝聚道心,關(guān)于瑤池筑基大會讀書種子,如此那個提議……也就廢除了吧?!?p> 楚衣鮮,換了扎發(fā)白衣,收斂如清水幽冷,正站在楚文章身旁,陪著這位族叔。
“是?!?p> 她今晚沒有假面的興致,倒是熱風(fēng)撈起袖口,牽起手腕處紅繩晃蕩下的燈籠,打泛了明媚光影,整個人怏怏無力。
正矮了視線看呢,眼珠一停,恍地攀升出了光彩,嘴里蹦出哎呀喲連笑幾句,原來是她看到了我。
下一瞬間,我腦內(nèi)傳來神念,充滿傲氣,“師弟覺得青山怎樣,比中州之瓊玉琳瑯會,勝之幾分?”
未等我回應(yīng),楚衣鮮便心急飛落下。
她拖曳出一道完美弧線,躲避過大量點(diǎn)燃花火,火燒云般化作那沸騰的浪潮,曬得她整個人一身紅彤彤的。
一婉地袖口拉長,看沉發(fā)海藻,如游弋天空。
好道似個東海宮小仙子,穿越煙火,轟隆隆間,少女帶著大量氣泡,身旁游過大群獨(dú)角駒與漩泥龜,踩跑了成片小魚花般的光鱗雨。
我抬起手,空落著掌面算作招呼,對著慢口型,“我來了——”
身邊楚陽德算是完成任務(wù),帶著文催一同擠了出去,硬是推搡著人群,去到了那觀宿殿前打開了大門。
“啪”
一聲脆響從她手掌傳來,掩蓋了我吃痛叫聲。
楚衣鮮頗有些欣慰地,帶著拿捏嗓子,裝腔作調(diào)道:“今晚你盡管提要求,師姐請客,這青山城必須帶你熟悉一下。”
“?。俊?p> “啊什么啊,你不放心可以找我族叔?!?p> 我嘿嘿笑著,聳了聳肩。
向她表示不會傻到招惹那個文章先生。
她能幫助到我,這機(jī)會必須把握住,眼下需要的事情無非兩種,首先便要穩(wěn)定我在門派的局勢。
可我抬頭望天,暫且按下不表,老師故人破曉子還飄著呢,三境界向四境界飛升,一般要花費(fèi)數(shù)周。
剩下的,就只有關(guān)于鑄劍那件事了。
接下來我們兩人順著人潮邊走邊聊,無妨周遭轟鳴熱鬧。
“那就勞煩師姐帶我去城里的鑄劍地方吧。”
“師弟也練劍?”
“額,此話怎講?”
只見楚衣鮮解落小臂上的紅色系繩,其末端牽著燈桿,順力向著繩子一頭往后暗扯。
“啪”
只聽清脆咔嚓一聲,竹竿頭裂開口子,將一柄完全隱藏在里面的寸短銀刀十分利索地抽了出來,質(zhì)如譚水。
她閉著嘴角朝上彎,耳朵紅紅,向我似乎在炫耀道:“師弟,你看這短刀如何?”
我接過此物,本想耍耍來,可它綁著的另一頭的紅繩被師姐攥著,也只能訕訕,就一副老實(shí)相,低喃道:“確實(shí)很棒,能一刀捅死我……”
這大小姐被我整笑了,指著它向我解釋?!皠π抟娒嫦瓤磩?,就像你們讀書人觀面先觀談吐一樣,能看得出此人隱晦的方方面面?!?p> 聞言我沉下心來,再次托舉起瑰寶般凝神這短刀,可除了一身清瘦的寒氣,我實(shí)在瞧不出什么名堂。
楚衣鮮摸摸下巴,點(diǎn)頭道:“看來你是一點(diǎn)也沒看出本俠女厲害的方方面面啊。”
“嗯,”我感覺嘴巴里略微干澀,“這刀劍,遲早會通透學(xué)會的嘛?!?p> “通透?這練字也得講究個天分與時間的啊,你以為練劍容易么——”
我聞言表示被冒犯,照貓畫虎般亮出個劍招式,食指中指并攏,還是自我感覺頗為帥氣。
這時她整個人方才頓住,卡住嗓子,就這樣看著我,小聲道:“嘖嘖嘖,我先確認(rèn)一下,你這好端端的讀書架子,找人煅燒刀劍莫非是想……那個吧?”
此話一出,我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這大小姐也不笨,我深呼吸一口氣,反問道:“門派覆滅之仇必報,師姐難道一介劍修還看不出我的決心么?”
楚衣鮮只是拿回我手中的短劍,慢慢纏回收緊,待紅繩撩起長袖,沒了玩笑口氣,“你們成山人果真大膽?!?p> 劍是出了名的難練,學(xué)習(xí)一兩個劍招耍耍還好,可決心毀壞墨道的靈竅、神橋,重新轉(zhuǎn)入劍道的話必然會落得身死道消、牌碟路崩塌下場。
可不如此,又何談向那龐然大物復(fù)仇?
“不愧是我的師弟?!?p> 好半天,一句充滿贊嘆的話語傳來,這楚衣鮮想來是個美艷的頑劣胚子,素喜愛挑戰(zhàn)逆風(fēng),此事自然稱好叫道。
況且我暫時與她還兩不相識,算是陌路同門姐弟,自然抱著一副看戲心態(tài)吧。
我向她行躬身禮節(jié),沉重囑咐道:“能否為我引薦些位劍道高人長老?”
她卻搖搖頭。
燈車人潮在我們面前散開,仆人拉開紅臺的幔帳,花座上端坐著美貌的廊花魁,引起好事呼聲。
“我清水家雖門規(guī)寥寥,但師徒之禮十分講究,若本人看不上你,誰也沒有辦法……”
我看見那男男女女,都牽著手從幔帳后走來,蒙著面具,恍惚里,楚衣鮮借著燈光,卻拿捏住一片薄潤的木牌,塞進(jìn)我懷里。
我夾住木牌,其上只刻一串大字——奉大瑤池尊主誕辰時獻(xiàn)禮閬門。
“青山觀劍禮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凡事都會有個意外,那便是——閬門山的瑤池筑基大會!”
我剛才在那觀宿殿前聽過一次,之前童子送玉同樣出現(xiàn)這字眼。
瑤池,閬門山,筑基大會。
楚衣鮮見我表情凝重,沒有半點(diǎn)怠慢很滿意,恢復(fù)笑容,拍了我肩頭解釋道:“不瞞師弟,這瑤池大會可是我青州的一大盛事,各路人馬齊至,天驕冉冉升起之地?!?p> “若能入那祝禮座上客,小女子也就一件小事請師弟幫忙。”
我手指心摩挲著還溫著的木牌,標(biāo)明態(tài)度,正色道:“神殿、仙門之類的上蒼勢力會參加么?”
“當(dāng)然啦,這閬門山可是福地,比我青山準(zhǔn)道級稍遜一線而已?!?p> 我攤攤手,回答道:“我現(xiàn)在正是香饃饃,他們饞我身子得緊。”
她聞言,嘆了氣,朝我倆之間踏出了一步。“做人要有膽量,想要徹底加入我們清水家,這必是一次良機(jī)?!?p> 良機(jī)?師姐,這可是大大死機(jī)!
“師弟,唉……你還記得我的怨是吧,”我們正上方傳來轟隆,恰好一片絢麗的煙花令我抬起了腦袋,趁腳步未穩(wěn),接著耳畔一麻,“對不起嘛?!?p> 眼睛里倒映落下的火簇,十分好看。
“唔啊!”
我連忙扶住她的的腰,免得她倒在我的身上,讓兩人尷尬滾到地上。
楚衣鮮輕抿,才將扒在我肩膀上的雙手滑落,離開吐息咬耳的范圍,就像礁石上退潮的海水,收了頃刻間洶涌。
我一時間沒防住她湊上來,只得裝作無所謂般點(diǎn)頭,回應(yīng)道:“我哪里敢記你的怨?!?p> 楚衣鮮卻立馬認(rèn)同,嘀哩咕嚕著,有點(diǎn)像抱怨,“也對,我那玉佩還在你那里呢。”
“啊這。”
那東西已經(jīng)到了玉龍君手里了。
我也懶得跟她解釋,直接道:“師姐,您老這玉佩已經(jīng)被楚衣良要走了啊?!?p> 相反她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嗯了,眼睛里閃過一縷精芒,精芒里充滿了遲疑,好似早有預(yù)料般,反應(yīng)平平。
這更堅(jiān)定了我認(rèn)為她們狼狽為奸的事實(shí),真是……哎。
就這樣,我們便逆著人群往外城行走,路過許多販賣的貨郎,售賣那燈車上滾落下的花環(huán)。
嘖嘖嘖,我接過一看,此環(huán)結(jié)繩雖然極為簡單,但用花卻極為奢侈,是專門制作墨硯的原料之一,花色純粹,才本就按照三寸一金的價格,卻買來整朵用來觀賞而已,不禁啞然。
一塊墨硯僅用三片花瓣,這滾落下來的花環(huán),已然足夠那些學(xué)堂數(shù)年筆墨花銷了……
楚衣鮮見我十分喜歡,大方地表示只要我答應(yīng)她的委托,便作我那的同廊相攜的燈友,包下這龍蛇棧道的宵燈花車與我一同游覽于紅臺座之上,俯視青山蕓蕓眾生。
我就疑惑她要我參加筑基大會到底要干什么?
楚衣鮮只是神秘地?fù)u頭,沒有再理會我了。
“到了?!?p> 她指向前方龍蛇棧道的陰影處,十分扭曲地安插了一扇小門,門扉歪斜得不成樣子。
陰影下,蜷縮處里人進(jìn)不絕,無論是白衣紅唇的俠女,還是腰懸劍璏的老甲,都彎下腰來乖乖鉆了進(jìn)去。
我問道:“這里是?”
可能被我拒絕太多次,心里對我有些芥蒂,她一甩袖,咬牙輕聲道:“栽雨劍閣?!?p> 栽雨?我記得懷里的西天大河名劍錄有這名字。
“那個……”待我再想問清楚時,發(fā)現(xiàn)楚衣鮮留下一句再見,便直接把我晾在了這里走了。
完完全全身上帶著逼人的怨氣……
不至于吧,我瞧那女子心性雖頑劣,卻不至于是勢利財徒之人,我可是專門觀人氣態(tài)的修士。
來不及感慨了,我跨進(jìn)了劍閣的門。
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以我本人的身高,通過這低矮門梁,進(jìn)入閣內(nèi)倒是輕松。
羨煞旁人。
門內(nèi)空間有些狹隘,比之入口卻好些許多。
我扶起腰來,揉了脊椎處,大概走路時耗了太多心神,不禁口里傳出輕微呻吟。
登登登——頓時許多視線聚集在我的身上,帶著大量嫉妒,與更多自哀。
這時我才看清,這里駐足了許多人,由于天花板太低,這些身材高大的修士,不免半跪著。
無一例外都是劍修。
只有我?guī)缀鯖]有影響,起碼膝蓋沒有沾地。
我們修仙界有個說法,能憑空說死人的,必然是讀書的朽儒,饒舌達(dá)人。
而能生生瞪死人的,就只有缺心眼的劍修了。
他們心高氣傲,視自家父母為心中逆鱗,一旦出現(xiàn)罵不過別人的情況時,往往選擇拔劍砍人,深得我輩惡人修士與魔修的敬仰。
此話不假。
故此世人避劍修三尺開外,也成默契。
而我讓他們羨慕之處,不用半跪,但也微微彎著腰,頗為瀟灑的條件也有些凄涼。
我與老師,我們成山一脈都是由他老人家做飯的,之前師娘在還好,能有口葷的。
這幾年師娘離開后,從此便離開了油水,再貫徹以老師的廚藝,長不高也就不足為奇了。
此刻在如此視線聚集下,我渾身發(fā)癢。
劍修向來都砍得是讀書人。
“買家上前來?!?p> 一聲悠長的聲音從這些劍修們身后傳來,清脆可人,宛若文人的清溪詩骨,婉轉(zhuǎn)高雅,飄飄而來。
待我硬著頭皮從他們中間穿過。
又一扇更小的門出現(xiàn)在我面前,半遮掩著,有亮光。
“進(jìn)來吧,我就在這里。”
從門后看進(jìn)去是狹長的通道,只能容一人爬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搜索完我浩瀚藏書閱歷,這種通道往往出現(xiàn)在凡人家,而且是園舍墻壁,名字也十分通俗易懂——俗稱“狗洞”。
狗洞?啊……我明白那些劍修了。
這些極為自負(fù)的修士必然受不了這樣的羞辱,但齒于需劍的急迫,而陷入進(jìn)退不得的地步。
真是令那些人尷尬,但令老衲感到汗顏的是,我完全無所謂啊。
我當(dāng)即深吸一口氣,縮了進(jìn)去。還怕劍閣主人等久了,還鉚足了勁往里鉆,發(fā)出粗魯?shù)暮艉簟?p> 劍修里一陣騷動。
其中不乏些小孩子,估計內(nèi)里太慣著,他們指著我,紅了眼哭訴,而且聲音不小,在整個本就狹小的石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奶奶,你為什么讓那個人進(jìn)去了??!”
“叔父,我家素來奉行霸道,何時忍讓,讓那人捷足先登?”
“我的成人禮禮物,嗚嗚,你答應(yīng)好的!”
“……”
他們的長輩只能嘆氣,是絕對不會允許小輩們一時賭氣來鉆狗洞的,或許是心煩了,朝著他們臉上扇去。
他們哭得更大了。
不久,我身后已經(jīng)一片滾爬狼藉,哀嚎沖天。各種哭喊與切齒憤叫,連接著啪啪耳光,和我呼呼聲極其韻律。
不一會兒我便雙手撐空,從洞里掉了出來。
咚——我踩在青銅地板上。
我好奇望去,這里十分古樸,整面墻壁挖開出巨大窟窿,窟窿中央騰放著一尊巨大的爐鼎,空間開闊,煙霧繚繞。
兩個童子正在搖蒲扇,昏昏欲睡。
原來我看見的燈光,是這鼎口漏出來的火焰光,爐火紫瑩偏帶小紅,小紅輪廓染藍(lán),呈現(xiàn)一種莫名和諧道韻。
就在這時,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到我的面前。
“嘿,交錢!”
我一愣,看清了這人的衣貌。
她和那瞌睡蟲雙人一樣都身穿金色的道袍,下擺麒麟眼,肩履蟠龍爪,腰間綁的是抽了黑熊精的筋道,手拿的大扇也講究,不過卻長了一副彎目雷公嘴的模樣。
完全浪費(fèi)了那沁人的聲音。
她好似瞧我正癡傻地看著她,眉頭一皺道:“你這矮子干嘛呢!”
“矮子?”
她厲聲叫道:“不是你?!”
說完蹦跳起來,手指頭狠狠戳向我的鼻子,剎那間手指頭未到,勁風(fēng)先到,含有某種高明的劍法招式影子。
我驚呼倒退,堪堪才反應(yīng)了過來。
“你家先生呢,我是來貴閣鑄劍的客人,”我謹(jǐn)慎地盯著她,“聽聞栽雨劍閣大名,不遠(yuǎn)萬里而來——”
“咯咯咯咯……”
此女聽完難掩丑態(tài),露出牙齦發(fā)笑。
我疑惑問道,是否有遺漏處。
“你自己瞧瞧吧!”她指向身后墻壁窟窿里的爐鼎,“它肚子里可沒有劍!”
沒有劍?
她或許笑得酸掉了臉頰,拳頭用力錘去,直到把臉頰搞得通紅才罷手,嘴里嘟囔著臟詞。
我皺眉,還是忍著行了客禮,問道:“那這里賣什么?”
“除了賣劍,什么都賣,”她歪過臉,向不遠(yuǎn)處的桌子上指去,“鐵庚、筍庚、鷹嘴庚,太行、白鷺、幾不流,絲巾、黑巾、龍湖巾……”
“你要什么鐵,我們就有什么鐵!”
我順著她的方向望了過去,果然大小箱子遍地,封條密布。
這時我也心里生疑,這是算是哪門子的個劍閣,明明就是個放礦的庫房。
而且哪有讓客人鉆狗洞進(jìn)來的??!
“既然不賣劍,你們?yōu)槭裁匆凶鰟﹂w?”
她好似猜到我的話。
“嘿,你管我喜歡怎么叫,打劍不需要鐵了嗎?既然我買這與劍息息相關(guān)的東西,為什么不能叫劍閣?嘿!鄉(xiāng)巴佬就是鄉(xiāng)巴佬,我們這里寶貝多得是,你這家伙買不買,不買就干緊滾!”
我更疑惑了,這才隱約反應(yīng)過來,問道:“那這里是——”
“當(dāng)然是我流金教派的一處煉金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