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先天不足
少淵返回前殿的時候,大殿已經(jīng)空了。剛才還喧鬧的殿宇此刻寂靜下來,讓人頗覺空落落的。
為各派弟子準備休息安寢的地方并不在無相殿,在此處喧鬧耽擱一會也就被各處侍人帶領下山去了。
為各派弟子準備的下榻之地在東峰,但是功法領悟所耗時日長久,此次前來的弟子少有會愿意離開藏書閣去東峰休息的,所謂的下榻之地不過是出于禮節(jié)備下,住不住全憑各人意愿。
瀛洲中心共有五峰,主峰坐落無相殿,北峰是少司命所居的琞塵殿,南峰修筑藏書閣和藏劍閣,西峰居住著百年不曾露面一次的五長老和六長老,東峰平時鮮少有人居,漸漸也就成了外客下榻休息的地方。
師尊命她這半月多同各門派弟子往來,她便準備收拾收拾東西,準備些點心吃食明日上南峰去,雖然藏書閣并不在南峰山頂,可若是讓她日日往來南峰與無相殿之間,她恐怕也再難抽出多余心力去同人交涉。
她有師尊給的乾坤袋,其中尚且放著不少藏書閣的孤本典籍,是她翻閱之后尚未曾歸還的。
少淵翻箱倒柜,翻出幾身衣裙,穿戴之物準備妥當,她當為自己的肚子做考慮,當下挽了衣袖裙擺就往后院去,剛打開殿門卻和門前人撞了個正著,梵凈準備敲門的手頓在半空,低頭看著少淵的裝扮,詫異之余還微微有些忍俊不禁。
小人兒衣袖高挽,一雙胳膊白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衣擺高高扎在腰封里,看見他卻也不讓他進門,反而是自己讓出門來,將殿門一帶,沖他挑眉道:“師弟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少淵對她這個大師弟接納的十分容易,就好像是早已命中注定的緣分,她對他有種莫名的親近,在他面前,她也顯得十分隨意,不似在師尊面前那般警小慎微。
她一面說一面下了臺階,梵凈也隨著她的步子轉(zhuǎn)了身子。
“我聽說小師姐欲去南峰讀書,特來同往?!彼f話時是一貫的不疾不徐,溫風和暖。
少淵領著他一道轉(zhuǎn)到后院,熟稔的將灶上菜籃跨在胳膊上,憂慮道:“你身子不好,去南峰做什么?上下山豈不累的慌?”
梵凈以手抵唇,頗有些好笑,他這個小師姐似乎懂事的實在叫人有些心疼,這樣小大人的模樣在她身上看多了,他也就慢慢習慣了。
“我雖身子不好,也不至于連上下山都不能,小師姐大可不必為此擔心?!?p> 少淵點頭輕聲說好,自己挎著菜籃子邁進菜地,又轉(zhuǎn)頭囑咐他道:“你在此處別動,別沾污了衣裳?!?p> 梵凈一身白衣勝雪,若在菜地里來回一趟,只怕是云端仙人就此落入凡塵。
梵凈淡笑頷首,看她聲色嚴厲的模樣,若不是身量實在太過嬌小,他都會覺得她確實是有幾分師姐的模樣了。
少淵擇了兩把青菜就挎著菜籃子回到灶前,難得今日不用去為師尊送飯,她便簡單對付兩口了事。
她在灶洞后燃柴火,偶爾抬頭看向灶前,少年端端立著,一身潔凈,顯得同眼前場景格格不入。少淵拍拍手上灰塵,對他一個男子站在一旁觀看她做飯沒有覺得絲毫不妥。
反而是問出了盤旋在心間良久的問題,“你為什么不做和尚了?反而是拜在師尊門下?”
站立的身影沉默良久,陽光落在他身上,在他身周暈出淺淺的光暈,更襯的他宛如高坐連臺上的佛子,額間朱砂圣潔而悲憫。
“此事恕我不能告知小師姐,小師姐不若問些別的?”
灶洞后小小的身影噗嗤笑了,“你真好玩,這樣老實,出門在外也不怕別人哄騙了你去?”
梵凈搖頭,徐徐開口:“我身無長物,有什么可哄騙的?”
少淵只覺得這個比自己還大上幾歲的師弟十分單純,她雖尚未歷世,卻也知道人心險惡這四個字。
少淵在灶臺邊的桌上擺上面板,舀了面粉和水和面,面團在她手中搓圓捏扁,小人兒身量小,力氣也不十分大,桌面又有些高,是以和面和的有些吃力。
少淵伸手抹去額角汗珠,正要繼續(xù)勞作,身旁梵凈探過手來,“小師姐歇歇,我來罷?!?p> 說罷,也未等征得她同意,自己便上手和起了面團。
少淵立在一旁狐疑的盯著他的動作,顯然他并未接觸過這方面的事物,缺少經(jīng)驗,然而架不住他聰明,手下學著她剛剛和面的手法,倒也學的有幾分像模像樣。
和好面,搓成粗細均勻的面條,鍋里的水也已經(jīng)煮沸。面條和青菜在鍋里咕嘟,少淵在灶臺上擺出兩個瓷碗,倒入香油和鹽粒子,再盛出面條,撒上翠綠色的蔥花,一碗簡單的清湯面條賣相也十分可觀。
端起其中一碗面條塞到梵凈手里,又從旁邊拖過一把矮凳,少司命豪邁萬分,“嘗嘗你親手做的面條!”
梵凈將碗端在手中,看看身旁小小的身影,挑起一箸面條入口,眼眶卻是莫名熱了好幾圈。
他不知道她這樣小小的人兒為什么這般精通這些事物,這些原不是她該做的。
她是無相殿的少司命,小小年紀卻少年老成,一個原該身在云端滿身光亮的人卻跌落在塵埃里——卻又在塵埃中開出細小燦爛的花來。
他曾經(jīng)顛沛流離,也曾惶惑人生,卻也未曾淪落到她這般地步。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這個少司命代表著什么,應該擁有著什么,她反而是不求,只是一如既往的堅強活著,不依靠別人而生。
兩人吃過早飯,少淵本欲轉(zhuǎn)回殿中修煉,看看身旁的梵凈,猶豫片刻,對他道:“你將手伸出來?!?p> 梵凈十分配合將右手遞給她,少淵將他的手接過來擱在膝頭,半斂了眼睫,專注去探聽他的脈象,女孩柔軟溫暖的五指搭在他的腕間,絲絲縷縷的暖意順著手腕的皮膚傳遞開來,一點點匯聚在他胸前,靜謐中,少年聽見耳邊傳開自己清晰如鼓的心跳聲,一聲蓋過一聲,聽的他有些目亂神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許是身子愈發(fā)不好了,近來心跳便總有些快。
少淵認真探脈,并未注意他的異常,把了半晌,松開手,沉聲道:“換一只手。
梵凈十分配合側(cè)身將左手遞給她。她小小的身影在他眼中還只是個孩子,她也并未在意男女之分一說。
兩只手的脈象皆是沉而緩,像是沉疴在身,病重已久之人的脈象;而眼前的少年身子雖然單薄羸弱了些,倒也不像是常年被病痛折磨的人。
小小的少司命悠長緩慢嘆出心中郁氣,思索著開口:“我才疏學淺,實在探不出你到底是什么病癥。有些像是先天不足,卻又并不十分相同,只是……”
只是他的命氣卻在一點一滴的流逝,雖然十分緩慢輕微,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可事實如此,容不得她不信。她是少司命,首先熟讀熟知的便是世人命理。
正常的普通人在十四五歲的年紀,命氣應該是點點匯聚的,而非流逝。更何況梵凈還身在仙門,修為不低,這個年紀更不應該出現(xiàn)這樣的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