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風(fēng)。
將滿十一的桑正卿,站在城西桑家的小樓窗邊,望著雪落時的定石城。
冬日夜長,此時暮色淡去,暗夜將近,風(fēng)雪未有停歇之意。
定石城原本橘色的雪衣,漸漸發(fā)白。
桑正卿所在的定石城西,臨近定石城書院,也是城中大戶的家宅所在。
桑正卿父親桑八萬,借著祖輩余蔭,將桑家發(fā)展為定石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戶。
可近些年,桑家卻遇到了難事。
做為桑八萬的小兒子,桑八萬并沒有同他講過,但桑正卿多多少少也能從兄嫂口中得知一些情況。
“小三兒,你怎么跑窗邊去了,前兩日剛養(yǎng)好,你就又來吹風(fēng)!”小樓下,一個二十余歲的美婦人撐傘冒雪走來。
見到桑正卿杵在窗邊,趕忙登上小樓將他拉開。
來人是桑正卿的二嫂邱氏,嫁與桑正卿二哥的桑正北四五年了。她和桑正卿大哥桑正南的妻子年氏一樣,因桑正卿年幼失母,對他十分疼愛。
桑正卿被邱氏拉開,見她頗有再嘮叨幾句的意思,趕忙開口討?zhàn)垼骸拔义e了,二嫂嫂。我剛瞧見外頭落日照著雪景十分好看,便一時入了神?!?p> 說著,又轉(zhuǎn)移話題的問道:“這么大雪,二嫂怎么來了。”
邱氏果然沒再計較,面上帶著笑回他:“方才大嫂同我說,父親和你二哥那邊來信了,估計過幾日就能到家了。”
桑八萬和桑正北兩個月前去了青州南部的大城康安城,為桑正卿買培元珠。
桑正卿聽到父兄即將歸家,臉上有了笑意,但眉頭依舊皺著,神色見也有幾分自責(zé)。
邱氏便開口寬慰他:“小三兒你也別多想。大嫂家的懷禮滿了四歲,再過兩年,他也需要培元珠。這些年,定石城通過年測的小孩漸漸多了,家里本就在為年測做準(zhǔn)備?!?p>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見天色有些暗了,各自回院子了。
桑正卿與二嫂分別后,帶著侍女青禾,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走到院門旁栽種梅樹時,桑正卿停下了腳步。
因為落雪,紅梅花蕾都被掩蓋在厚厚的雪層下,只零星露出一點艷紅。此刻,夜色也越發(fā)濃了。
他抬頭頗有些費力的辨認(rèn)著,這些年他在梅樹樹干上劃下的刀痕。
馬上就十一年了啊,一轉(zhuǎn)眼,這一世已經(jīng)快過了十一年了。
前世作為一個普通公民,沒作過什么驚天大事。
這一世卻成為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少爺。作為桑八萬的老來子,雖然母親早逝,但父親溺愛兄長維護(hù)。
因為記事早,還成了定石城頗有名氣的小神童,也過了過當(dāng)別人家孩子的癮。
而這大約,就是他這個穿越者的全部福利了。
果不其然,普通人一個的他,就算沒倒霉的轉(zhuǎn)世成底層人民,也不會有天降的餡兒餅。
五年前小寒那天,他爹神神秘秘的說要帶他看新鮮東西,然后他建立了六年的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識,被徹底顛覆了。
這里有仙術(shù)啊!
書院的教習(xí)能用靈氣讓一把尺子憑空飛起來,那把尺子還會發(fā)白光。
白光往人身上一照,就能知道有沒有修行的資質(zhì)。
這,就是定石城的年測。
每年小寒時節(jié),六歲到十二歲的小孩就會到定石城書院參加年測,通過的人,就有機(jī)會成修仙門派封火宗弟子。
原本好好的架空歷史小說,還沒等他長大,突然就變成了仙俠板塊的修真小說。
如果他是主角,估計會是個經(jīng)典的廢材流。
因為他參加了四年年測了,一次沒過!
也不知道是他廢材的比較徹底,還是他之前塑造的小神童稱呼犯了廢材流的忌諱,導(dǎo)致他的金手指到現(xiàn)在也沒個影兒。
“少爺?”侍女青禾見桑正卿停在樹前發(fā)呆有些久了,開口喚他?!把┯行┐罅耍冗M(jìn)屋吧?!?p> 沒過多久,天色就暗了下來,但此刻落雪反倒成了光源,讓定石城比前幾夜更加明亮。
桑正卿讓青禾為他留了半扇窗,他裹著被子窩在床上,還在想定石城和桑家的情況。
封火宗對于定石城來說,是個不可招惹的龐然大物。
雖然從未見封火宗弟子來定石城作威作福,但修行者本身就足以讓凡人敬畏。
成為封火宗弟子的人越多,對桑家這種大戶的壓力也就會越大,尤其是在桑家還沒有一個后輩通過年測的情況下。
這也是桑家面臨的困局之一。
只是資質(zhì)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確實是讓他無從下手。
他也曾想辦法接近書院的教習(xí)求解,只是最后也沒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反倒是讓與愛找他茬的邱炳知道了,如今一見面就拿這事兒刺他。
最后還是二哥得知了康安城有培元珠入市的消息,父親還和二哥一同去了。
培元珠是那些世家大族給小輩準(zhǔn)備的,是難得的對凡人無害的靈物,據(jù)說可以提升孩童資質(zhì)。
可書院的教習(xí)早就告誡過他們,培元珠雖然適合六歲以上的孩童使用,但它本身并不具備提升資質(zhì)的能力,只是會不斷散發(fā)出溫和的靈氣。
凡人常常佩戴,可以起到強身健體的作用。
不說提升資質(zhì)之事是真是假,但是常常佩戴,就足夠讓桑正卿絕望。
如今的桑正卿,已經(jīng)快滿十一歲了!
明年的年測,就是他最后的機(jī)會了。
一年的時間,培元珠能夠改變他的資質(zhì)么?
越是想越是心煩,年測將他與桑家都緊緊卡住,難得寸進(jìn)。
望著刺眼的白雪,桑正卿重重的嘆了口氣,帶著濃濃的憂愁,裹著被子沉沉睡去。
昨晚下了半夜的雪,到第二天一早,雪化時的寒冷加上清晨的低氣溫,讓桑正卿對溫暖的被窩產(chǎn)生濃濃的眷念。
但被窩的封印在外力的面前,還是要略遜一籌的。
在侍女青禾和書童青谷的不懈努力下,桑正卿擺脫了封印,收拾齊整出門向書院學(xué)堂走去。
昨夜的大雪,厚厚的壓在屋檐上,灰白的磚墻被雪襯的發(fā)黑,刷了朱紅色漆的門窗,在這濃厚雪景里,與他院門旁的紅梅頗有幾分相似。
不多時,他便帶著書童青谷到了學(xué)堂門口。還未進(jìn)門,就聽見邱炳那張揚的大嗓門。
“喲,這不是請了半月病假的桑三兒嘛,昨兒這么大雪,你不再擱家養(yǎng)幾天?”
裹著一身紅色皮裘的邱炳自以為囂張的,走著別扭的外八字,從桑正卿背后走來,臉上還帶著欠揍的笑。
“我聽說前些日子,有個傻子聽個人說,第一場落雪時,天地間靈氣最足,那時候往高處去,可以提升資質(zhì),那傻子今年下雪時居然真的溜進(jìn)書院塔樓,跑到那頂上去了?!?p> 邱炳走近桑正卿,臉上欠揍的笑也越來越賤兮兮的。
“可惜啊,最后那傻子啥好處沒撈著,被騙了不說,還得了風(fēng)寒,也不知回家被他爹揍了沒?!?p> 桑正卿知道,邱炳下一句就會問他這傻子是誰。
他懶得和邱炳浪費時間,直接回道:“邱兄所說,確有其事,我便是邱兄口中的傻子?!?p> “不過,我爹可不會揍我?!?p> 說到最后一句時,桑正卿還特地回頭看著邱炳。
倒也不是桑正卿多想堵他,只是這邱炳腦子有坑,不搭理他就會越來越來勁兒,不然他剛剛根本不會停下來聽他說這么多。
畢竟只是十來歲的少年,邱炳被他這么一堵,一下子就不知道怎么接話了,只能看著桑正卿不疾不徐的走近學(xué)堂,恨恨的咬著牙。
桑正卿走進(jìn)學(xué)堂,剛坐下收拾好筆墨,又有一個黑衣少年走上前來。
“羅兄,何事兒?”桑正卿看著站在他書桌前的人問。
此人是羅家二老爺?shù)挠鬃恿_慶豐,在學(xué)堂成績不顯,也不愛與人搭話,頗有幾分透明人的姿態(tài)。以前也很少和他說話,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居然主動來找他搭話。
羅慶豐也沒直接開口,先是深深彎腰行了一個拜禮。嚇了桑正卿一跳,趕忙急忙忙地站起來。
“羅某不擅言辭,便直說了。聽聞桑兄家里尋到了一顆培元珠,想請桑兄割愛。”
“我家小弟今年六歲,正是合適的年紀(jì),而桑兄如今已然十一,家中子侄也不過四歲?!?p> “桑兄放心,家父定然會出雙倍的市價,絕對不會讓桑家白跑這一趟?!绷_慶豐面色誠懇,姿態(tài)也放的很低。但這話著實不是什么好話。
這不,羅慶豐話音剛落,門口的邱炳就開口了。
“喲,桑三兒,你還不死心呢。培元珠那東西,一年怎么可能有效果。我說最近怎么不見你家大人和二兄,你還挺有本事,挺會折騰人啊?!鼻癖盟拇笊らT陰陽怪氣的說著。
桑正卿二嫂邱氏是邱炳的小姑姑,自小疼愛他,但自邱氏嫁到桑家后,原本溺愛他的姑姑,突然就愛拿桑正卿同他比較,數(shù)落他。
他自然不會去怨小姑姑,對桑正卿卻有了怨氣。
邱氏自嫁到桑家后,與桑家老二桑正北情誼甚篤,可桑正北常常為了生意外出,兩人相聚本就不多。
如今年關(guān)將近,他小姑父卻因桑正卿這事兒不能陪著他姑姑,再加上他本就對桑正卿看不順眼,自然難免有些不爽。
桑正卿沒理邱炳,皺眉看著羅慶豐。正準(zhǔn)備開口,沒成想邱炳又說話了。
不過這次他是對著羅慶豐說的。
“我說姓羅的,你還想的挺美啊,培元珠這東西,還想用市價買。別說兩倍,就是五倍也沒人賣啊!”
邱炳邊說,邊外八字走過來,一只手搭在羅慶豐肩膀上,另一只手?jǐn)R羅慶豐面前比劃著數(shù)字五。
羅慶豐將他的手撥開,也不望他,只盯著桑正卿,開口:“這是桑家的東西,自然是桑兄開口才行。”
邱炳見羅慶豐今兒一反常態(tài),腰板這么直,有些驚訝地抬了抬眉頭。
桑正卿望著羅慶豐,也正式地行了一個禮,然后答道:“培元珠一事我也是昨夜才知,不曾想羅兄消息如此靈通?!?p> “不過我家大人未曾到家,若是羅家有交易的想法,可讓你家大人過些時日遞帖子,正式的登門拜訪,而不是你我這樣在學(xué)堂商談。羅兄,你這樣做有失禮數(shù)?!?p> 羅慶豐又笑著開口“我這不是心急嘛,我家小弟慶順今年也六歲了?!?p> “我家侄兒也四歲了!羅兄,羅家兩年后能為我家懷禮尋到一顆培元珠么?”桑正卿突然加大音量,嚴(yán)肅的說道。
“若是能,怎么今年不去尋,前年不去尋,偏偏要等到以后呢?”
桑正卿板著一張臉,略有幾分譏諷之意。
“家父遠(yuǎn)行之前,曾同我說,此次有大量的培元珠入市。羅家消息如此靈通,不會不知道吧?!?p> 最后,羅慶豐張了張嘴,也不知道怎么回他。就沒再說什么,草草行了一禮,回了座位。
一邊的邱炳倒是沒再是那副賤笑了,難得正常的笑著對他說:“倒是少見你言辭這般不客氣?!?p> “不過桑小三兒,最后一年,你還是別折騰了?!?p> “安心讀書習(xí)字,往后去康安那邊兒做個官兒,再不濟(jì)也可以在定石城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何苦去求那沒幾分把握的仙路呢。”
邱炳這話確實有幾分好意,畢竟他家里一個長輩,原本也是個讀書苗子,意外走了仙路,最后年紀(jì)輕輕就沒了。
整個邱家都差點兒被他招來的麻煩弄沒,幸好他祖父早年對封火宗一個長老有恩,才免除了那次災(zāi)禍。
“既然是最后一年,我自當(dāng)放手一搏,問心無愧才對?!鄙U淠抗鈭远ǖ赝?。
“果真是茅坑里的石頭?!鼻癖f了這一句,便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