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馬蹄聲疾馳而來,由遠及近,抬眼望去,只見一個黑點,再有一線黑潮,接著就是連成一片,瞬息而至,肉眼可見數(shù)不清有多少騎,至少不會少于一百之數(shù),甚至極有可能是兩百,盡皆腰佩彎刀,虎體熊腰,袒胸露乳,跟這不足五十的商隊比,跟商隊的武夫相較何異于蚍蜉之于大象,幼兒之于壯年。
商隊領(lǐng)頭的管事是一個身子骨健壯的老人,見到眼前這一幕雖然是面如死灰,但也還是穩(wěn)了穩(wěn)心神,正想要踏步向前。只見馬賊首領(lǐng)不知道跟左右嘀咕了幾句什么,左右兩騎朝著后面嚷了兩句,然后只見馬賊首領(lǐng)向前揮了揮手,馬賊群頓時擺出了沖鋒陣型,幾乎是眨眼間,馬賊群就朝著商隊沖殺而來,一來一往,商隊頓時被沖散,武夫倒地大半,被那群武夫圍起來形成的保護圈也被沖開,保護圈內(nèi)的人也倒地大半。
吳鋒和小六并不在第一輪的沖鋒路線之中,沒有受到什么傷害,不過此時也是互望一眼握緊了腰間陪著的長劍。兩人都不擅使劍,買的這兩把劍本就只是為了用來掩飾身份,不曾想現(xiàn)在居然將要派上用場。
馬賊群經(jīng)過一輪沖鋒后重新列陣在商隊前二十米處,并未著急進行第二次沖鋒。商隊管事環(huán)顧四周,心如刀絞,不說家族培養(yǎng)的武夫,單說這一批年輕孩子們就是家族不能損失的。家族本來已經(jīng)安排他在江南享福了,他主動提出要帶孩子們跑一趟熟悉熟悉商路,誰能料到會遇到馬賊。大漠惡劣的環(huán)境不止阻絕了商路,也同樣阻絕了馬賊,老人來往幾十年,遇到的馬賊數(shù)目屈指可數(shù),而且人數(shù)最多也就四五十人,這是從哪兒突然冒出的一批一兩百人的馬賊群。不過此時還不到老人唉聲嘆氣的時間,他見馬賊暫時沒有繼續(xù)沖鋒的意思,向前踏步而出,步伐不大但是沉穩(wěn)。
“各位大人,在下江南商會,跟草原跟部落多有往來,還請各位大人看在各部落首領(lǐng)的面子上,放我們這批人回中原。貨物各位大人可以帶走!”老人開口鏗鏘有力,是標準的突厥語。
馬賊首領(lǐng)聞言放聲大笑,也向前兩步對著老人說:“看面子,看誰的面子?老子不認什么面子。今天,我人也要,貨也要!”說完揮揮手招來一名下屬,對著他好不掩飾的說了句話,老人聽到了,可是依舊平靜的望著馬賊首領(lǐng),只是平靜中依舊有掩飾不住的恨意流淌。
“哈哈,老家伙,剩下的人我都要了,不過你,我不能要,太老了!怪只怪你早生了幾年!”說完馬賊首領(lǐng)撥轉(zhuǎn)馬頭朝后走去。
剩下的那名馬賊走到老人身前,立于馬上,抽出彎刀毫不猶豫的當空斬下,老人依舊保持著望向馬賊首領(lǐng)的姿勢一動不動,只感覺自己眼前一片猩紅后,天地倒轉(zhuǎn),再不復(fù)見。商隊眾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頓時發(fā)出了一聲聲尖叫聲,不過這些尖叫聲在馬賊首領(lǐng)轉(zhuǎn)過身來望向商隊的眼神下大多戛然而止,也有少數(shù)幾個,手持利器向前踏出兩步,走到隊伍前面喊道:“大家,黃老都死了,他們定然不會放過我們,我們……”話還未說完,幾發(fā)矢箭穿胸而過,幾人帶著憤恨不可置信的努力偏轉(zhuǎn)過頭,還沒來得及看見箭矢來的方向就重重倒在地上。經(jīng)過這一出,商隊再無任何聲音,余者皆低頭不語。吳鋒苦笑忘了一眼小六,小六亦是苦笑回望,皆是無奈,兩人心知,今天可能都得交待在這里了。
馬賊首領(lǐng)看著眼前一幕似乎很是滿意,拍了拍手,商隊眾人抬眼望去。馬賊群中走出一人張口說出的卻是標準的漢人官話:“想活的很簡單,把你們的武器,丟到前面來,二十息的時間,過時……嘿嘿……”
沒有任何猶豫,幾乎是在馬賊說完話的同時,就有兩把刀被丟到了隊伍的最前方,再然后一次一把或是幾把,吳鋒和小六相視一眼,吳鋒率先向前丟出了自己的佩劍,小六見狀只得跟隨,到了這個關(guān)頭,活著比什么都重要,小六知道,吳鋒知道,這個商隊的人也知道。
馬賊首領(lǐng)滿意的點點頭,揮手叫出二十名馬賊押后,四十多名領(lǐng)頭,其他分散左右,裹挾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商隊眾人一起往前,只有那一顆滾落在地的人頭和無頭的尸體在大漠的風沙下漸漸被淹沒。
大漠上跟著馬賊唯一的好處就是能以最短的路程穿越,土地漸青,陽光似乎也沒有那么炙熱,再前行數(shù)十里,一群聚居地出現(xiàn)在不遠處,有帳篷,有木頭搭建的房子,更遠處似乎還有湖水,這是真正的草原風光,只是現(xiàn)在無人有心思欣賞。婦孺兒童看到這一隊人馬,紛紛走上前來迎接,商隊的貨物被留下了,商隊眾人則是被繼續(xù)驅(qū)趕著往前走,穿過重重木屋盒帳篷,他們被關(guān)進了最里面的一個大木籠子里。把他們?nèi)M去的漢子嚷嚷了幾句聽不懂的話,然后很快鎖好籠門,急匆匆的走了。
小六小聲的說:“老爺,我們好像被養(yǎng)豬了?!眳卿h沒好氣白了他一眼,然后默然嘆了口氣,這也是他并未想到的。籠里的人出了發(fā)出哼哼的哭泣聲,再無其他。
“額吉,我聽他們說中原有好多好玩的。額吉,你什么時候能帶我去玩玩嗎?”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看著天上游蕩的云,嘴里銜著一根隨處可見的青草笑著說。女人直腿,雙手撐地坐在青草地上,帶著一個寬大的帽子,看不清樣貌,小男孩頭枕在她的腿上。
“不是才說了,要你叫小娘,中原沒有額吉的稱呼?!迸搜鹋?。
小男孩趕緊吐出嘴里的青草,轉(zhuǎn)過頭看著女人,見她沒有生氣的意思,討好的說:“好的小娘,小娘你什么時候帶我去?。 币贿呎f還一邊拿頭趁了趁女人的腿撒嬌。小男孩最怕女人生氣了,生氣了讓他寫字不說,還會不理人。
“小娘啊,在那邊有個很大很大的仇人,就是他把我趕過來草原的,你要想去那邊玩估計是不想咯,小娘打不過那個仇人?!迸苏f。
“哪個仇人欺負小娘,等阿骨長大了就幫小娘去報仇,帶小娘回家,再讓小娘帶阿骨到處去玩?!毙∧泻⒘x憤填膺的說,仿佛只要是對他小娘不好的就是對他不好一樣。
“好啊,那小娘就等阿骨長大了帶小娘回家?!迸诵粗∧泻⒄f。
小男孩是頡利唯一的兒子阿骨,女人則是王鐲,她來頡利部落已經(jīng)快一年了,與阿骨也相處了一年了。草原部落以畜牧為生,也以劫掠為生,作為草原最大的部落,畜牧的事自有一些下人和奴隸去做,而頡利也因為經(jīng)常需要帶著部落壯年們外出,要么去劫掠漢人,要么去掃蕩周遭一些小國家,常年不在部落,所以王鐲反而是跟阿骨相處最多的人。
王鐲時而會給阿骨說一些中原的事情,教他些中原的字和詩詞,頡利對此既不贊成也不反對。王鐲也因此與阿骨的關(guān)系日趨親近,直至現(xiàn)在,由于阿骨的生母在阿骨一兩歲的時候就離世了,所以阿骨如今幾乎把對母親的所有情意的灌溉在王鐲的身上,而王鐲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小男孩,也會情不自禁的去關(guān)愛他。
“小娘,中原都有什么好玩的,你先說給我聽聽吧。”小男孩半瞇著眼說。
“中原啊,有好高好高的山……”沒等王鐲說完,小男孩睜開眼指著天上的某處說:“有多高?。坑心瞧颇敲锤邌??”
王鐲點點頭說:“當然有,還有好大好大的湖,有好吃的糖葫蘆?!闭f著摸了摸阿骨的頭,幫他捋了捋頭發(fā),然后指著天上的云說:“你看那一片云,是不是一串一串的,那就是糖葫蘆哦,比羊肉還要好吃?!?p> “比羊肉還好吃嗎?真的嗎?那真是好好吃了?!卑⒐钦f著咽了咽口水。
王鐲突然話題一轉(zhuǎn)說:“阿骨,你是更喜歡阿布,還是跟喜歡小娘??!”
阿骨聽完這個問題,悶頭想了好久,然后抬起頭苦著臉都快哭出來了,望著王鐲說:“我不知道啊,小娘!”
王鐲輕輕一笑拍了拍他的頭說:“不知道就算了,小娘跟你開玩笑問的?!卑⒐穷D時喜笑顏開。
“那今天要寫的兩百字就再多寫一百字吧。”王鐲笑著對阿骨說。
阿骨的臉色頓時更苦了,急忙說:“我更喜歡小娘,更喜歡小娘?!?p> “更喜歡小娘也是三百字?!蓖蹊C依舊笑容燦爛,阿骨卻是哭著嚎叫了出來,憤憤地起身往外踢石子去了。
王鐲在阿骨離開以后,臉色很快恢復(fù)了平靜,眺望南方,略帶些惆悵,一年多過去了不知故人可好,當初匆匆而走,不知故人可曾想念,她卻是已經(jīng)開始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