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隊伍在不久后經(jīng)過了容溦兮所待之地,湄兮眼尖耳俐,遠遠兒就聽見了熟悉的呼喊聲,一扭頭一抹俏麗的藕色身影佇立在楊柳樹下,眼含笑意沖她輕輕揮手。
行兵不可擅自離隊,湄兮一夾腿肚子快步行至了蘇明壬身旁,只見她捂著嘴在人耳旁說了幾句話,蘇明壬又朝著左后方看過一眼,這才點了點頭,讓她快去快回。
“你怎么來了?”湄兮半刻也不舍得耽擱,快馬加鞭三兩步行至容溦兮面前,縱身一躍,跳與馬下。
容溦兮抓了抓耳垂,笑將酒和柳條遞到湄兮手上,道,“清平樓的雪梅酒,送你和二殿下的,你這次走了再回來未必喝的到,將它帶在路上,思鄉(xiāng)心切的時候美美喝上一杯可解心寬?!?p> 湄兮拎著這一小壇子酒,側(cè)耳聽出了容溦兮的意思,笑道,“你不必擔心我,行兵打仗多年了,出生入死,背井離鄉(xiāng),早已坦然?!?p> “可我不坦然?!?p> 容溦兮看著湄兮,萬般心思擰成一股勁,旁人不知道這幾日她是如何過來的。
只要一想起這次出兵的目的并非天意,容溦兮就覺得心里不安,她自小喜歡超前于別人,萬事想個明白方才安心,容祁說她這是有毛病,如今這毛病許多年沒犯過,卻在這時候突襲而來,她根本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
“左右是逃不掉的?!比轀召庑南?,于是便沉靜下來,朝容祁書房中借了邊關(guān)輿圖,依著從前談兵布陣之法,想了數(shù)日,卻只得一個不是辦法的詭秘之道。
“這次首攻敵人老巢,可想好什么對策?”
湄兮聽罷,搖了搖頭,自來大鄴的戰(zhàn)術(shù)是不擾國情,以守為攻,最大限度的維系人力物力財力,如今沒想到竟被一個鬼魅之人鬧的朝堂多日雞飛狗跳。
烽火戲諸侯也不過如此了,何況帶兵的還是親兒子。
容溦兮見人說起此事便一臉疲憊,定是被宮里的事情腦昏了頭,好好的思緒也被煩惱所擾,讓人片刻不得閑。
半響,她開口說道,“我有一個主意。”
“什么主意?”湄兮猛然抬頭,只聽容溦兮說道,“只是,這法子有些冒險,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為之的好?!?p> 待湄兮有些將信將疑的點頭之后,容溦兮伏在了她耳邊悄悄的吐出了幾個字。
聽得真切,湄兮眼中一閃,心中咚咚咚響個不停,吞下一口說道,“放火燒倉?”
容溦兮點點頭,這法子還是她多日不得其解后,冷不丁從米糧一案中燃起的點子,他們侯爺曾說米糧乃一國之根基,大鄴領(lǐng)土廣闊尚且如此,區(qū)區(qū)一個韃靼更有過之。
何況行兵打仗最在乎的就是糧草,若糧草一日斷,便可退避三軍,三日斷便可潰不成軍,若是日日斷,則國命盡矣。
雖這做法冒些風險,可若有細作行事穩(wěn)健,便也可以做的不留痕跡。
“這的確是個好法子呀,我一會兒就告訴殿下,赤眉軍里最不缺探子,擇幾個好的過些日子夜里就放出去,抄小路攻進敵人巢穴,我們豈不是不戰(zhàn)而勝。”
湄兮說的起勁,容溦兮卻上前捂住了湄兮的嘴,再三囑咐道不可,湄兮疑竇道,“為何不可?”
“狗急跳墻,窮寇莫追?!比轀召庵话藗€字便道出其中利害,這也是她這幾日試圖想出其他辦法的原因。
湄兮思量了一會兒,恍惚中品出了其中幾味意思。
見湄兮有些神會,容溦兮推了推湄兮的胳膊,一步退至身后,恭敬的俯身行了一禮,說道,“容溦兮恭送將軍出征,望將軍早日凱旋?!?p>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湄兮剎那間已經(jīng)收回了明艷嬌美,變回了英氣模樣,登于馬上,一躍飛出,揚鞭而去,只留下一句臨別之言,“湄兮替殿下謝過容掌事?!?p> 馬蹄下?lián)P塵千層雪,數(shù)萬精兵猶如從未來過一般,喧囂不在,只留下一路馬蹄印記。
湄兮行至蘇明壬身左時已經(jīng)氣喘連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恰好落到了男人的眼中。
“你的小姐妹同你說了什么?讓你這樣惶惶不安?!?p> 湄兮見蘇明壬目光銳利的望過自己,心中便在再也無事可藏,只怕被別人聽了去的小聲在蘇明壬身邊將容溦兮的話又一字不落的轉(zhuǎn)述了出來。
原本,她是想遵照容溦兮的意思,待情況不穩(wěn)的時候再舉諫此計,莫不要沖動而為,可惜蘇明壬還是太了解她,讓她一刻也瞞不住自己的心窩里的二兩小心思。
待人說完,蘇明壬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靜,不似從前聽了妙計由心底翻出快意,一腔熱血化于激動之中。
湄兮以為殿下覺得此計不通,心里便有些失落,不由得恭順的低下了頭,半響才見蘇明壬欣慰的點了點頭,嘴邊輕聲一笑,一時讓人猜不出個情緒來。
“狗急跳墻。。?!碧K明壬輕笑的呢喃了一句,耳邊又忽響起那夜同蘇溫言客棧同飲,蘇溫言也曾帶著戲虐說道,“此法險惡,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不到萬不得已要留人一步,不作困獸之斗?!?p> 蘇溫言天資聰慧,這一點蘇明壬自小便識得,他也自知論謀劃比不上此人,故而他雖惹人討厭,自己卻又總是被他的才華和謀略所吸引。
蘇溫言既然如此說,便是萬不得已只能如此做。
只是沒想到,這個侯府的容掌事居然和蘇溫言想到了一處,難怪蘇溫言糾纏人多年,惹了一身毛病也沒去報仇,這個姑娘家真是不好叫人小瞧。
湄兮瞧了瞧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忍不住又試探了幾句,蘇明壬心中早已有數(shù),等晃過神來只夸了這計策兩句,便又換了話題一路北上。
不過多久,朝廷之中的唱衰之音還未徹底散去,圣上欽點的春耕之日便到了。
識時務(wù)者好比容祁這樣的,自然是心里一套,表面一套。
在心里,他瞧不起圣上被美色誘惑,畢竟蘇明壬自年幼就跟著他四處打仗了,倆人私下里的兄弟情義倒是比圣眷還要濃些,圣上此等做法自然讓他心里不服,每日面圣如臨大敵,幾次在胃里翻騰洶涌的仁義之詞等一摸著殘損的老腰就又忍不住的咽了下去。
因此在面上,他依舊遵循著君臣之禮,圣顏面前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閉嘴,但凡沒有涉及到國本原則的,能避就避,能退則退,和顏悅色,絕不逞一時之快。
這副“小人嘴臉”容祁自己都惡心。
未過幾時,圣攆抬著進來,容祁終于舒展了眼角的細紋,仔細瞧了一瞧今日朗朗乾坤下的東郊好模樣。
花色纏臨珠綴發(fā),柳陰欲傍金堤齊,不愧是圣上所選春耕的黃道吉日,此時的東郊一片圍場兩側(cè)已經(jīng)熙熙攘攘的站滿了群臣,中間圍著一圈沃土,里頭孤身一頭牛身后牽著一架春犁。
等往兩側(cè)看,把頭兒上還能看見一圈的禁衛(wèi)軍,等順著隊列綿延望去便只剩下一望無際工整排列的星星點點,不止何處為盡頭。
今日春耕所到之臣,都是平日圣上眷顧的忠臣良將,官品皆在三品以上,不是在朝廷有功的,今日還進不來這場子。
容祁掃視了一圈,惡心自己的同時,又挺胸感到了自己的高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