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耿被半推半就著趕往教堂時,還在頻頻回頭看向老板他們。
畢竟,那是他最熟悉的幾人;而且,老板還欠他整整五十個金龍!
像是猜著灼耿會這么想,在他最后一次回首里,老板朝他歉意地笑了笑。
灼耿也許見過紅蘭花?或是別的什么美麗物件,但他記不起來了,因此心底也做不出對老板的一個完整評價。
“羅伯特牧師。”沃茲握拳于胸,對站在白潔教堂前等候的男人問禮。
沃茲從小在河間鎮(zhèn)長大,對這位兩鬢斑白的牧師毫不陌生。
而牧師兩掌攤開交織在胸,無言地鞠了一躬回禮。
羽蛇的信眾到處都是,但只有正式加入教團成為神職人員,才能被稱為修士,并且只有有資歷的修士方可晉升成為羽蛇的牧師。
尋常村鎮(zhèn)是沒有牧師的,通常只有兩三修士守護教堂。修士甚至無法獨自驅散惡魔的爪牙,即使是牧師,恐怕也難以做到審判惡魔。但幸好灼耿還處于“人形”,沒有表露出直接的惡魔的表征。更走運的是,河間鎮(zhèn)就有羅伯特長駐于此。
“是他?”
羅伯特不由驚異地上下觀察著這個身高可能兩米的奇人。
雖然知道高登已經吩咐士兵向教堂稟告了灼耿的事情,但沃茲還是忍不住直言:
“他可能被惡魔附身了,請您審判他。”
惡魔?
灼耿對這個詞匯顯然很有反應,以至于一直警惕著灼耿的沃茲不禁把手輕搭在佩劍上。說真的,他很愿不相信部下那些繪聲繪色的敘述,但也根本沒有把握對付這尊小巨人。
羅伯特聽了收回自己訝異的目光,再次雙臂交織行了一禮,道:“羽翼庇佑你我。”
沃茲點頭,等待羅伯特的下文。
但羅伯特的眼睛像是被鑲了磁,而灼耿就是此地唯一的那塊鐵。他很難把視線從灼耿身上移開,可還是不能不顧一邊的黑甲騎士:
“儀式需要在禮堂進行?!?p> 沃茲同意了。
兩個士兵緊張地跟在沃茲后面,正想走進教堂。
羅伯特兩手握在一起,置于腹部,表情有些凝重地開口道:
“無關者就不必入內了?!?p> 沃茲愣了一下,搶問道:
“可是他很——”
“我需要和幾名修士配合,在禮堂完成一些布置工作。而且關于惡魔的審判很危險,即使是龍堡的諸位,若沒有受到過羽翼的祝福,恐怕也難以防范。”羅伯特很快解釋道。
惡魔通常是詭譎和陰影的代名詞,與那種雖然看起來完全無法抗衡,但起碼可以直面的生物——巨龍不同。惡魔對于龍堡而言就像是躲在背后的陰險的刺客,龍堡敢于在正面和任何敵人較量,但惡魔之力防不勝防。
見沃茲還在掙扎選擇中,羅伯特伸出手,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沃茲,你還年輕時就很勇氣,沒有辜負你父親的厚望。放心吧,教堂籠罩在羽蛇的光輝下,惡魔只有在迎接終結時才有機會顯形。”
沃茲想了想,還是選擇相信教堂上圣潔的羽蛇徽記。
那是一頭兩翼的羽蛇真龍,祂至臻的龍首與祂那些粗鄙的同族相較更加柔和,并且鱗片遠比龍堡徽記上的那條惡龍刻畫得更加圓潤光潔。
羽蛇閉著雙眼,顯得寧靜祥和,祂頎長的身軀微蜷,朝下的金色的豐收之翼與朝天的銀色雨水之翼都潑灑出光斑狀的碎羽。
作為龍堡的一員,他對教團的了解其實還不如一些虔誠信眾,只停留在耳聞和平日一些基本的彌撒等程度。關于惡魔審判,人們的記憶可能都是像燒死女巫一樣,聚眾來到火刑架前,用怒火將這些黑暗化作灰燼。
“羽翼庇佑你我?!?p> 沃茲鄭重地將雙手做羽翼狀護住自己——這是教團最廣為人知的禮儀,對每個信徒都意義非凡。
羅伯特三度行禮。
教堂中走出兩個白衣修士,一左一右半扶著灼耿,裹挾似的將他帶了進去。而羅伯特也轉身入內。
咚——
禮堂的大門關閉。
沃茲神色復雜,他定了定神,喚近一名衛(wèi)士,道:“去,多找些人手,從各個角落保護好教堂,一旦發(fā)現惡……”
沃茲把那個詞吞了回去,“一旦發(fā)現那個怪物試圖逃跑,立即圍剿!”
……
另一邊,蘭德看著被抽調往教堂方向的龍堡士兵,暗自解除了自己假裝被縛的偽裝——一旁就是被他藏在背后,已經被割斷的繩索。
沃茲將灼耿交付給教堂的這段時間里,高登在鎮(zhèn)上傭兵口中已經算是打聽清楚了那些有關商隊的事情。
不出所料,無非就是野狐貍談判翻臉想要吞掉賣家的貨,而沃茲那個畜牲弟弟又見色起意的熟悉橋段。
這回野狐貍踢到了鐵板,跑得倒是快,不過也不知道雙方是這次又是為了什么東西談崩。
可這些都不是高登需要關心的,他的目光聚焦于那處教堂。
剛經過大戰(zhàn)的討龍隊伍本就人手不足。高登的有意安排下,在此監(jiān)守的更只有兩名鎮(zhèn)子上的民兵。
“老板,真的不管他了?”巴洛不甘心。
這兒的燈火微弱,老板半張臉被黑暗蓋住,只能見她美艷的唇吐出冷淡刻薄的聲音:“怎么,你還打算跟他待會兒見?”
巴洛張張嘴,像是沒有力氣說話。
蘭德迅速打暈、拖開看守后,便前往關押比利、福萊以及老尼爾的地方,這里也存放著他們的行李和裝備。
巴洛在原處負責盯梢,而老板協(xié)助蘭德取走背包和武器。
滴滴嗒嗒——
下雨了。
老尼爾正百無聊賴地看著不遠處被雨水打低頭的野草,突然發(fā)現了正在撬開牢門的蘭德以及已經無聲擊暈守衛(wèi)的老板。
“老板!”福萊十分激動,但也刻意壓低了聲音。
老板看了一眼同樣反應的比利,倒是朝尼爾溫和一笑。
“走吧?!?p> 尼爾走出木欄造就的簡略牢房,從蘭德手中接過背包的肩帶,仔細翻找了一下,然后興奮地朝老板露出一個確認的眼神。
但老板的回應卻略顯平淡。
“等一下?!碧m德的語氣異常冰冷,他的手已經開弓搭弦,“出聲,就死。”
福萊杵在原地,因為那烏黑的箭頭正與自己的眼睛比成一線。
比利試探地前跨了一小步,蘭德的箭頭也隨著偏移。
老板在唇邊豎起一根食指,“我們還會回來接你們的,待會兒見?!?p> 牢門再度被關上,而蘭德背對著老板與尼爾,一邊瞄準著比利二人一邊倒走,也慢慢消失在燈火不及的暗影中。
……
“真的安排好了?都仔細檢查過?”羅伯特的后頸上有一滴汗液正滑進內襯里,瘙癢難耐。沃茲就在教堂大門外守候,時間并不多,他幾乎急不可待了,但還是向修士們反復確認。
一個年輕的白衣修士用力點點頭,飽含期待地望向懵懵懂懂站在禮堂中央的灼耿。
地上繁復的紋路簡直像是女巫們獻祭時使用的血陣,修士們各立一角,而羅伯特來到灼耿面前。
“不要害怕,我相信你不是惡魔?!绷_伯特的手有些顫抖,他想撫摸灼耿那奇異的琥珀色眼睛,卻又像把這當成褻瀆一般猛地收回。
而在禮堂的角落里,五花大綁著一個被封住嘴巴的修士。不知道是焦急還是驚恐,他眼角欲裂,但是只能發(fā)出悶悶的嗚咽聲。
灼耿焦躁地掃視四周,看不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沒關系的,沒關系?!绷_伯特盡力撫慰著灼耿,卻看起來比灼耿更緊張。不算高大的他站在灼耿面前,放佛是來禮拜神像的信徒。
“快,開始吧?!绷_伯特面對其余修士時就要嚴厲的多。
他退到禮堂中心那個高臺前——這里也是錯綜復雜的法陣的主位。
沃茲能聽到教堂中傳來一些有節(jié)律的吟唱,那一連串詞匯應該是他聽不太明白的古老文字。
士兵過來急報犯人逃竄,他根本不在乎。
因為如果灼耿真的是惡魔,除掉他,也算解了弟弟的心頭之恨,更是驅散了自己心底那份揮之不去的淡淡恐懼感。
“灼耿!”
沃茲好像聽到了羅伯特在大喊這個名字,只是那聲音莊嚴卻含糊,讓人不能清晰地分辨出來。
教堂中。
法陣綻放出奪目的光芒,地上的紋路也隨著這些光芒緩緩消散,最終化作一縷縷金色的沙塵。隨著金色沙塵飛揚起來,包裹灼耿,羅伯特的儀式和吟唱都迎來了高潮:
“聆聽我的聲音,天生豎瞳的高貴存在,以龍語呼喚你!”
接下來,就是一段不屬于通用語范疇的低語。
羅伯特努力回憶著腦海中的那些記憶,沒辦法,這么多年的潛伏過去了。在教團的眼皮子底下,在龍堡的嚴密監(jiān)察中,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運用這些知識。
灼耿的眼睛發(fā)生著劇烈的變化,琥珀色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張大,其中的瞳孔像是在進行某種壓縮,又不斷復原。
那眼睛的變化,在每每瀕臨化成豎瞳的邊緣都戛然而止。
突然!
一個威嚴且憤怒的聲音從他的身體里傳出。灼耿的眼睛已經徹底化作了金色的豎瞳,但他并沒有張嘴。這一幕無疑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
并且,這聲音所說的也并非人類的通用語,因此修士們更加震惶不已。
羅伯特重拾記憶中那本都快被塵封的字典,他慌張地翻弄自己的記憶。終于——他聽懂了,那只是一句: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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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小筆
明天十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