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
日光燈的另一端,鎮(zhèn)流器發(fā)出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顯得有些刺耳。
閆發(fā),姜曉雅,王控三人正在閉目養(yǎng)神,他們面前的會議桌上空無一物,只有房間最角落的白板上凌亂的擦拭才反應出他們幾個小時前的工作。
黃昏已至,天色暗淡,整棟大樓里還亮著燈的房間也不多了。
將時間退回到他們剛剛聽完杜學的報告時,刑江明和霍于主動接下來與孫龍山接觸的任務,其他人則是一方面尋找孫龍山的蹤跡,另一方面接著分析梁志成案,同時設(shè)法將三起案子的聯(lián)系具象化,找到其中的關(guān)鍵。
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終于到了要結(jié)束的時候了。
無論是案子本身,還是在案子背后的天宇,真相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咔——
就在閆發(fā)有些忍不住想要給刑江明打個電話時,門邊轉(zhuǎn)來了轉(zhuǎn)動把手的聲音。
下一秒,門被推開了。
刑江明和霍于走了進來,臉上雖然有掩飾不住的疲態(tài),但是他們的目光還依舊堅定。
“我們通過和孫龍山的對話了解了一些事情,加上驗證的時間所以耽誤了,讓你們久等了?!毙探鬟M來后先是表達了歉意。
先前在場的三人此時也用最快的速度清醒了過來,反應最快的閆發(fā)回應道:“那些都無所謂,說起來,孫龍山到底給你們提供了什么有價值的情報?”
霍于此時已經(jīng)緩緩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不用著急,這一整起事件和案件,從接近二十年前一直到幾天前這一條錯綜復雜的時間線,我們都已經(jīng)掌握了大概,梳理下來,大家很快就能明白的?!?p> “上次我們聚集在這里,是因為姜曉雅所提供的信息為案件帶來了轉(zhuǎn)機,劉力克案以及馬銘戈案這兩個案子的共同點,在于都和一個名叫林立的年輕人有關(guān),而林立正是多年前與我一同被卷入M酒店事件的人。”刑江明此時已經(jīng)完全不像一開始時對過去有所逃避,而是勇敢地面對,“再結(jié)合因為各種原因被我們忽視掉的案子,那個真正意義上的一號案,也就是梁志成案,這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了?!?p> “梁志成和前兩位死者的共同點在哪里?這一點只從表面來看是無法了解的,就像我們一開始沒有找到劉力克和馬銘戈的共同點一樣?!毙探髡f著,向著姜曉雅的方向看了過去,對方則是默默點了點頭,“梁志成作為M酒店的員工,其真實身份正是九年前M酒店事件中的目擊者。”
這些都是他們剛剛搜查到的情況,霍于接過刑江明的話頭:“根據(jù)當時警方所提供的現(xiàn)場筆錄,梁志成在當日正在進行例行的巡邏檢查,當巡邏至34層時,看到3407號房的房門大開,而且周圍也沒有清潔推車,出于職業(yè)敏感,梁志成下意識靠近了過去,卻聽到里面?zhèn)鞒鰜淼拇蚨仿曉絹碓角逦?,或者說,只是單方面的毆打以及呻吟聲?!?p> “林立正在毆打刑江明,這就是當時的情況?!遍Z發(fā)點了點頭,“讓我猜猜,這個梁志成先是靠在門邊觀望了一陣,接著才去報的警?”
“沒錯,根據(jù)梁志成的證言,他當時先是確認了毆打者和被毆打者的身份,同時還看到了在房間里的另一個人,也就是林立的妹妹林輕,在那之后他才趕緊跟前臺反應后報的警。”霍于道,“在那之后便是警察趕到,當時林立就呆坐在床邊,看著昏睡中的妹妹,而刑江明則躺在地上,同樣意識模糊。”
“在那之后,梁志成作為目擊證人被警察通知來局里做了筆錄,其對林立的打人行為做了描述,并對整起事件的時間等細節(jié)做了補充?!?p> “所以,林輕應該也是知道他的。”姜曉雅忽然開口說道。
眾人,陷入了沉默。
“現(xiàn)在還不夠明顯嗎?”姜曉雅終于把大家都想說的話講了出來,“從林立襲擊刑江明開始,林輕就在旁邊看著,她也能知道后來作證林立打人的那個酒店職員梁志成,而林立被判刑,讓法槌落下的人是劉力克,將林立送入了監(jiān)獄,最終,本來服刑兩三年就可以出獄的林立卻在監(jiān)獄中慘死,而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正是馬銘戈?!?p> “可以說從林立死亡的那一刻開始往前推,馬銘戈,劉力克,梁志成,他們每個人都是在把林立往死亡里推,甚至按照兇手的想法,連刑江明都不是無辜的。”姜曉雅輕咳了一聲,環(huán)視一圈,接著說:“但是大家都明白這是不合理的,是不能用兇手的思維就是無法揣測這一點的解釋的,對嗎?”
閆發(fā)摸著胡子,接道:“我明白,這件事從頭來看并沒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哪怕刑江明是被陷害的,甚至的確被傷害了,他也沒有太多過錯,而反觀林立,他想要保護妹妹心切可以理解,甚至失手打了刑江明也可以理解,但后續(xù)他對于整件事是誤會所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以及在知道刑江明是警察后依然不減的敵意,都顯示出這件事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p> “以我們正常人的思考,這件事的發(fā)展應該是林立知道是自己錯了,誠懇道歉獲得諒解減少刑罰,但事實是這起審判忽視了刑江明這個當事人的存在,甚至連上頭都在想辦法避免刑江明和林立他們的接觸。”王控也說道。
“這些不合理都在透漏著一個信息——”刑江明終于開口,“林立以及林輕,從開始就對我乃至整個警方抱有敵意?!?p> “在什么情況下我們才會對警方失望,不愿與其打交道?”霍于用手指向頭頂,“只有在知道求助警方也沒有用,或者認為警方本身就不可靠的時候。”
“再結(jié)合我之前所提到的我的經(jīng)歷,整件事就差不多可以被拼湊起來了?!毙探魅啻曛穷^上的疤,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首先是一切的開始,04年成立的天宇集團,明面上的高層共有三人,分別是提供原始資金的陽慶鴻,負責公司業(yè)務的項華,以及負責實體產(chǎn)業(yè)的龐忠,實際上還有一個神秘的第四人,此人也是天宇集團成立時就出現(xiàn)的,只不過并不在公司里出現(xiàn),但我們猜測實際上連陽慶鴻都要聽這個人的指揮?!?p> “龐忠在06年被警方擊斃,而那時正是一個關(guān)鍵的時間節(jié)點,天宇在那之前幾乎沒有進入過警方的視野,而在那之后卻是頻繁出現(xiàn),直到09年,馬銘戈事件的出現(xiàn),天宇對古日的措施,也讓我們了解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天宇的毒品業(yè)務,并沒有消失,反而更加猖獗?!?p> “昨天我們通過孫龍山了解到的情況,其一便是確認了天宇高層第四人的存在,另一方面則是了解到了一個情報,也同樣是在09年左右,孫龍山將要離開天宇,他通過關(guān)系得知組織二把手項華正在準備一份名單,而這份名單不僅關(guān)乎到天宇的安危,也會連帶出很多跟天宇利益相關(guān)的各方人士。”霍于說道,“我們思考了很多可能性,但都無法確認項華為什么要準備這樣一份名單,這樣做對誰有利?是誰需要這樣一份名單?”
“也許是為了掃除障礙,或者是煙霧彈之類的?”閆發(fā)提出了一種猜測。
“也許我們不應該將思維局限住,這兩種作用可能同時存在。”姜曉雅低頭看著桌面,“聯(lián)想到我父親的自殺也是在這件事之后不久發(fā)生的,W酒店,天宇集團,實在是很難相信這之間沒有聯(lián)系。”
“我贊同這種想法,當時的天宇已經(jīng)臨近邊緣,可能再差一步就要落入深淵,這時候必須要采取一些手段,將它從生死的邊緣拉回來,這樣的一份名單就可以起到這個作用。”
“接下來我要說的,更多的是推測,但這也是我認為能夠佐證這樣一份名單的確存在的一項證據(jù)?!毙探髯呦虬装?,用手指向了一張照片,那正是馬銘戈死亡時的尸體照片。
“大家也許已經(jīng)忘記了,在對馬銘戈進行尸檢時,我們注意到他的左后腰部有一個類似半圓形的傷口,口是朝下的,就像是一個小寫n一樣,還記得嗎?”
由于尸檢的時候姜曉雅不在,于是王控大概給她講解了情況,同時閆發(fā)也從一堆資料中找到了那張?zhí)貙懻掌?,暗紅色的傷痕,是用指甲直接扣出來的。
“我已經(jīng)忘了當時對這個傷口我們是怎么解釋的了,但應該是個足夠合理的推論,不然也不至于讓我們一直無法理解這處傷口的真實含義?!毙探黝D了頓,“事實上,在有足夠的信息之前,我們的確是束手無策的,但現(xiàn)在不同了?!?p> “還記得馬銘戈的哥哥馬銘引嗎?不記得也沒關(guān)系,重要的是他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那就是‘弟弟曾說過他在監(jiān)獄服刑期間曾獲知過一個秘密’。”
閆發(fā)皺著眉想了一會,終于叫喊起來:“確實,他哥哥確實有說過這句話?!?p> 也不管其他人有沒有回想起來,刑江明繼續(xù)說道:“這句話在當時對我們來說價值幾乎就是零,且不說用‘秘密’這種模糊的說法,哪怕是別的什么,我們也無法從已經(jīng)死去的馬銘戈身上獲取到一絲信息,但如今我們不僅知道有這樣一件事的存在,結(jié)合他背后奇怪的傷痕……”
“甚至結(jié)合上項華要求的天宇的名單!”姜曉雅很明顯是跟上了刑江明的思路,她激動地說道。
“是的,這就是大膽的合理推測?!被粲诘卣f道,“首先要考慮的是項華所要求的的那份名單,既然是要記錄客戶信息以及交易記錄的這種表格,那就大概率不會是傳統(tǒng)的紙質(zhì)文件,使用電子存儲更有可能,再考慮到名單的泄密風險,采用電子加密狗等形式才是合理的?!?p> “背上的傷痕,小寫n……”王控也念念有詞,“原來如此,當時馬銘戈有一個被捆綁的過程,他雙手被反綁在后,所以才只能在左后腰用指甲留下這個痕跡,而因為手是朝下的所以字母是反過來的,所以他真正想要傳達的信息是‘U’!”
“沒錯,為什么馬銘戈會想要傳達‘U’這個信息,我們最先想到的一定是U盤,說的寬泛一些,是一種電子存儲形式?!毙探鼽c了點頭,“而為什么會是由馬銘戈來傳遞這個信息,我們只要結(jié)合他的過去就可以想通了?!?p> “他最開始就是為天宇干活的,后面對付古日時也是,最后在監(jiān)獄里暗殺林立也是……”閆發(fā)念道,“殺林立很明顯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天宇讓他做的,而為什么要殺林立,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林立手里有對天宇不利的東西?!?p> “要說到對天宇不利的東西,那項華的名單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姜曉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九年前,林立入獄,我父親也正是在M酒店事件后因不明原因自殺的?!?p> 沉默一陣后,閆發(fā)則是以年齡最大的身份緩緩開口:“那么,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你的父親,姜齊在調(diào)查M酒店事件的背后時,無意間了解了林立所持有的那件對天宇集團十分重要的東西,也許他本就不應該了解,但是人世無常,不僅是天宇,這件事可能甚至關(guān)乎到警方的高層,這就跟刑江明所遭受到的待遇是同樣的,只不過你父親可能會帶來的威脅更大,所以……”
大約幾分鐘的沉默過后,姜曉雅揚起了頭,眼眶發(fā)紅的她不想讓其他人看到眼淚落下。
眾人此時也不知說什么是好,也只好保持沉默。
又過了一會,姜曉雅似乎從情緒中恢復了,她用略帶沙啞的口音道:“大家繼續(xù)吧,我沒事?!?p> 雖然有些不忍,但討論還要繼續(xù),刑江明接著說:“馬銘戈很明顯是知道關(guān)于U盤的事情的,而這也正是他殺害林立的原因,正因如此,他才會在多年后有人來尋仇之時給我們留下這樣的信息?!?p> “同樣,我認為他也會給真兇——也就是林輕說,可能想著這樣她便會饒他一命?!被粲谡f道,“而林輕,這個在多年前就已經(jīng)記錄死亡的人,很明顯并沒有真正的死去,而是換了一種身份,進行著她的復仇?!?p> “林立對我所抱有的敵意是不自然的,一定是有什么東西促使他形成了那樣的想法?!毙探骰氐搅俗铋_始的話題,“那份名單,也許就是原因?!?p> 霍于這時也收到一通電話,原來是一監(jiān)監(jiān)區(qū)長盧冰洋,先前拜托對方調(diào)查的東西也終于有了消息,通話數(shù)分鐘后,霍于掛斷了電話。
“林立死亡后,他的遺物的確是被一位年輕女性所帶走的,但她的登記信息是偽造的,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確實女子的身份,但是此人大概率就是林輕?!被粲趯⑹謾C放回桌子上,“至于林立的遺物,實際上并沒有多少,因為被殺死時在食堂,所以物品基本都在宿舍也沒有被損害,一共只有一部手機一個錢包還有一些零錢。”
“想必那個關(guān)鍵的東西就夾雜在這里,天宇急于將物品搶奪回來,但最終馬銘戈也沒能完成任務?!毙探鹘拥?,“我們現(xiàn)在都重點不在于這件物品到底是怎么落到林立的手上的,而是重新回想一下,這三起案子真正的順序是怎樣的?”
“第一起案子……實際上是梁志成的密室案,也是離我們最近的那一起,而之后才是劉力克案,最后則是馬銘戈?!蓖蹩睾芸旎貞耙簿褪钦f,馬銘戈是最后一個死者?!?p> “沒錯,而剛才姜曉雅也提到了,如果真的要按照她的尋仇邏輯的話,那我自然也在她的名單上?!毙探髡f這話的時候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一臉平靜,“而且我們要清楚,她的復仇邏輯并不是簡單的為兄復仇,而是一種更深,更廣層次的一場復仇。”
“那么……”刑江明從座位上站起,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看著窗外的燈紅酒綠,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在思考著剛才接收的信息并消化著,霍于這時也走到了刑江明身邊,默默的站立著。
刑江明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幾分鐘后,王控忽然開口道:“那么接下來就是要查林輕在這些年究竟是以什么樣的身份在生活了吧,在找到她之后——”
?!?p> 一聲提示音突兀的出現(xiàn),刑江明打開了手機界面,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噢,剛才忘了跟大家說了?!毙探骱孟襁@才回過神來,目光緩緩移動過所有人,“我已經(jīng)對她進行了試探,而剛才也正好到了我們約定的答復時間?!?p> 霍于也微笑著,看來他們倆早就“串通”好了。
“剩下的問題,就讓我們親自去問她吧?!?p> 刑江明把手機上的內(nèi)容展示給大家看,只見上面是一行文字,或者說,一處地點:
M酒店3407
他臉上的表情從未這么堅定。
“是時候為這一切畫上一個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