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龍山皺著的眉頭舒展了，他向著不遠處的服務員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已經沒他的事了，隨后他轉過身來，面對這兩人，想要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多余的試探就免了吧，你我都清楚那樣做是沒有意義的?！毙探鬓D過頭低聲說，眼睛盯著孫龍山，“這么多年過去了，你對警察的敵意還是這么大嗎？”
孫龍山抓了抓腦袋，沒有接話，他想要一走了之，但是又擔心留下這兩個警察會是個麻煩，只能先以沉默應對。
“相信我們，我們對你的過去并無興趣，只是龐忠，我們需要他的信息。”刑江明用平緩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在得到我們想要的之后我們自然會離開，不會打擾你們這里的生意的。”
在聽到“龐忠”這兩個字時，孫龍山的神情恍惚了一下，而這一點霍于自然是不會放過。
“十多年前，你因為機緣巧合認識了龐忠，之后跟隨著他進入天宇集團打拼，是他最親信的人之一，我說的沒有問題吧？”霍于的語速很快，并沒有給對方回答的機會，“然而在十四年前，他卻死亡了，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當時應該就在他的身邊吧？”
孫龍山的表情終于凝固了，他極力在克制，但對霍于仇視的目光依然難以隱藏，他就這么瞪著，但霍于不以為意，接著說道：“如果我剛才的說法讓你感到不快那么我很抱歉，但這是讓你最快理解我的方法了?！?p> “你們沒有權利——！”孫龍山突然大吼了一聲，引得周圍員工和顧客都側過頭來，他搖了搖頭，一拳打在了桌子上，聲音突然變小，就像他的表情從憤怒變得落寞，“他沒有……”
霍于用眼神示意了幾個離得最近的員工，讓他們不要緊張。
“從你退出天宇的那一刻開始，你應該已經決定不和那些事情再有所關聯(lián)，如今你所創(chuàng)造的這一切便是證明?！毙探靼央p手撐在桌子上，環(huán)視著整個店面，最終將目光放在了孫龍山身上，“你擔心的不過是我們這里又找到了你早年間留下的把柄，那些可能會毀掉你如今經營起來一切的東西?！彼D了頓，“但是我們現(xiàn)在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你的擔心是沒有必要的?！?p> “我們現(xiàn)在正在追查一起連環(huán)兇殺案，而這起案子的背后很有可能跟天宇有關系，所以我們需要你的協(xié)助，告訴我們一些事情?！被粲诮舆^了話頭，誠懇的說道，“我想這些對你來說并不算困難?！?p> 孫龍山用手扶住了額頭，轉身離去，留下不明所以的兩人面面相覷。
“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動他了?！毙探骺聪驅O龍山離開的方向。
“這種事情從來就沒有人敢打包票，對于孫龍山來說，我們所觸及的是他一直以來都已經舍棄的部分，想讓他重拾起來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被粲诼柫寺柤?，“哪怕這么多年的正常生活已經改變了他對我們的敵意，但是龐忠的死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不管他的想法正確與否，我們恐怕都很難改變?！?p> “他和龐忠的關系就像是親兄弟一樣，我們還選擇這作為突破口，也難怪他難以接受了?！毙探鳠o奈地將眼神聚焦了回來。
“這幾乎是我們唯一的突破口了，不管怎么樣都要試一試——”霍于正說著，卻看到孫龍山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而且正向他們走了過來。
只見孫龍山麻利地從旁邊拉過來一把椅子，就這么坐在了兩人旁邊，再看向周圍，員工們都已經不見了蹤影，連顧客都不見了。
“剛才去處理了一些事情，久等了?！睂O龍山的語氣和剛才判若兩人，這讓兩人不禁敬佩起此人調整情緒速度之快。
“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龐忠他是罪有應得?！睂O龍山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的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但很快意識到頭上的煙霧報警器，又收了回去，“但即使是在離開了天宇這么多年后，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把這件事想清楚。”
見兩人都沒有開口，孫龍山用一種淡然的語氣問道：“兩位不是想要問我嗎？怎么還不問呢？”
霍于這才回過了神，回應道：“只要是跟天宇集團有關的都可以，能讓我們知道那幾位高層之間的關系就更好了。”
“沒有具體的問題嗎？”孫龍山似乎有些為難，“也罷，那我就把我所知道的按照時間順序給你們講一遍吧?！?p> “很久之前了，應該是在天宇成立的前一年，我當時剛成年沒多久，高中畢業(yè)后沒想著考大學就在社會上瞎轉悠，靠著體力好力氣大找活干，每天倒也是勉強度日。”孫龍山陷入了回憶中，目光看向空處，“有一天在浐河的邊上，我無意間看到一個人在河里，溺水了，當時就剩個手還在上頭晃悠了，我當時也是膽子大，仗著自己年輕水性好，憑著一腔熱血一個猛子就下河救人去了，當時具體什么時候我記不清了，但是水確實挺冷的，還好在河里那個看到我過來就暈死了，要不然他要是再抓著我不放手那我倆肯定就都交代在那了?！?p> “這個被我救上來的人就是龐忠，這家伙在我把他放在岸上時才意識到他有多重，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是自己把他拽上來的，過了幾分鐘，我休息的差不多了，他也自己蘇醒了，在得知是我救了他之后直接跪下了，說著救命恩人什么的，我當時沒管那么多，只想著趕緊回去上工，可這胖子硬是要拉著我跟我說他是釣魚才溺水的什么什么，我嘲笑他說你還釣魚，讓魚把你給釣了。”
說到這里，孫龍山明顯有些哽咽，刑江明和霍于也沒打斷，就讓他接著說。
“那之后我才知道他才比我大幾歲，而且他還是大學畢業(yè)生，當時我救了他之后我們留了聯(lián)系方式，其實主要是他想要我的，他認為一定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p> “一年之后，他邀請我進入了天宇集團，是他和其他三個人一起成立的，一開始他們的經營方向主要是房地產，我說是在龐忠手下，實際上龐忠給了我很大的權力，幾乎是和他差不多了，他說要讓我大富大貴，他也的確做到了?！?p> 刑江明和霍于則是在暗自思量，那些時候房地產行業(yè)各種亂象，尤其是類似搶地盤等暴力手段層出不窮，各種違規(guī)操作從上至下，當時孫龍山絕對是主力中的主力。
“你說除了龐忠還有三個人？”刑江明很快問道，“你對他們都了解多少？”
這次孫龍山卻是露出為難的臉色：“他們那些高層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如果不是有龐忠告訴我，像我們這些干活的根本連高層有幾個人都不知道，更別說對他們有了解了?！?p> “你的意思就是，你只是個辦事的，只用跟著龐忠，所以關于和龐忠同級的其他高層一律不知？”霍于表示了懷疑，“難道你就沒有跟公司里其他人交流過？你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這……我只知道一個陽慶鴻，是天宇的創(chuàng)始人，還有一個項華。對這個人我了解不多，因為龐忠負責的就是管理公司后來發(fā)展的酒店夜總會之類的娛樂場所，所以我的活動空間也就局限在這一片區(qū)域，關于集團的其他部分，我既便想要了解也沒有了解的渠道?！?p> “你不是說除了龐忠還有三個人，但你剛才只說了陽慶鴻和項華，還有一個人是誰？”霍于接著問道。
“這就是我也想說的事情了?！睂O龍山說，“事實上，除了龐忠當時跟我說除了他還有三個人之外，就幾乎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天宇一共有四個高層，無論是在管理還是各種事務中，似乎都只有他們三個。”
“那你也沒有問過龐忠嗎？為什么高層只有三個之類的。”刑江明問。
“這也不是我該問的問題啊，雖然我是龐忠提攜進來的，但也不代表我就和他是一個地位了，另一方面，那個時候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上頭有幾個人，我只需要關心我的工作以及報酬就足夠了?！?p> “好吧?！毙探鼽c了點頭，“你接著說?！?p> “接下來要說的，就是龐忠死前的事情了。”孫龍山深吸了一口氣，“你們知道天宇集團跟毒品交易有關聯(lián)嗎？”
“我們當然知道?！毙探骺粗鴮O龍山的眼睛，“我們還知道，天宇集團曾設計對抗競爭對手古日集團，還知道自從龐忠死后，也就是06年后，天宇跟毒品的關系似乎越來越密切?！?p> “嗯，這倒是有些意外?！睂O龍山毫不掩飾，“沒想到你們已經查到這個地步了，那也難怪你們會找到我的頭上，是我小瞧你們了?！?p> “怎么，這樣會讓我們之間的交流更加順暢嗎？”霍于冷冷地回應。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睂O龍山的嘴角微微上揚，“集團成立早期時，房地產行業(yè)還是個撈金的行業(yè)，但隨著時間推移就不是那樣了，一方面是房地產市場的不景氣?！?p> 孫龍山所說的這些，刑江明他們都很清楚，但是又這么一個身份的人講出來，他們還是感覺很不是滋味，就好像心里有什么地方被擊中了一樣。
“不管你們信不信，總之我對毒品這東西也是十分深惡痛絕，如果不是當時我已經身陷其中，我肯定早就不干了?！?p> 刑江明聽到這話，不自覺的嘖了一聲，孫龍山也沒有在意，接著說：“龐忠他自己也吸毒，他就是個吵鬧的性格，追求新鮮刺激，說好聽點叫膽大，說難聽點就叫有勇無謀，從我最開始認識他時，他就是個釣魚能差點把自己淹死的人，到最后，他也是死在了自己手里。”
孫龍山又看了看兩人：“雖然我現(xiàn)在已經變成了普通人，但在敘述之前的事情時也難免會帶上當時的立場，所以為了照顧你們的情緒，多余的話我也就不說了?！?p> 霍于揉了揉眼睛：“你是在什么時候離開天宇集團的？”
“就是在龐忠死后幾年，他死了，我也就沒有再待在那里的意義，而且正如我剛才說的，我其實對他們那種賺錢方式并不認可?！睂O龍山認真地回答，“我將龐忠留下的爛攤子收拾干凈，然后盡量將事業(yè)推向正軌，之后我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離開了?！?p> “你就這樣離開了，天宇的人不擔心你會泄露些什么嗎？”霍于接著問。
孫龍山笑了：“其他人大多不知道我和龐忠的關系，所以我的充其量也就是個打手而已，剛才跟你們說的看似很多，實際上都算不上什么秘密。”
刑江明的嘴唇動了動，但最終什么話也沒有說。
“但接下來我要說的，可能就可以算得上‘秘密’了?！睂O龍山的笑容瞬間收斂，表情也變得嚴肅，壓低了聲音。
“首先第一件事，也就是發(fā)生在龐忠死后不久時，當時我剛被放出來，聽說龐忠的尸首已經被領回并安葬，我就想趕緊去祭奠一下他，老大哥是信任我的，但我卻沒有為他做些什么，所以這一趟我是必須要去的。”
“我把該收拾的事情都干完了，就馬不停蹄地前往墓園，那天下著小雨，天氣很是陰冷，我直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
“因為當天下雨，所以來祭奠的人很少，當我沿著路線找到龐忠的墓碑時，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的碑前已經有三個人了?！睂O龍山頓了頓，“記得我之前說的‘幾乎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天宇一共有四個高層’嗎？說幾乎就是因為這個，這是我唯一一次親眼看到，項華和陽慶鴻，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出現(xiàn)在龐忠的墓前，我感覺那個人就是龐忠所說的三個人中的一個，但是我也不敢確定?！?p> “你的意思是，你看到過那個人臉了？”刑江明急忙問道，“那么有照片的話你也就可以辨認了？”
“時間過于久遠，我也不敢保證?！被貞旰螅瑢O龍山接著說：“我當時根本沒想著走過去那幾個人待在一起，所以我躲在一邊等他們離開后才過去，他們似乎在討論著什么，不過因為下雨而且距離遠的原因我什么都沒有聽清，只是依稀記得他們的談話最后似乎不歡而散。”
“而那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在那之后我也再沒有見過，就好像那天墓前的一幕是幻覺一樣，我也沒有膽量去問陽慶鴻或者項華有關的事情，我也明白有時候知道的多不一定是好事。”
從孫龍山最早所說的，龐忠告訴他天宇高層一共有四人，再到后來公司實際只有三名高層，最后和雨中墓前的這一幕全部結合，就可以拼湊出那個神秘的第四人，天宇真正的掌權者。
刑江明和霍于眼神交流了一下，應該是對上了思路。
見兩人沒有說話，孫龍山接著說：“至于第二件事，則是在我離開天宇前不久，當時的我正忙于各種瑣事，跟集團內各種層級的人打交道都比較多，作為曾經跟龐忠關系最好的人，他們都對我的離開表示了疑惑——扯遠了?！?p> “總之，當時我無意間得知了一條消息，那就是集團的二把手項華最近正在籌備一項工程，也就是把這些年來跟集團有所交易的買家進行統(tǒng)計，無論是毒品交易亦或是其他生意，他要求做一份事無巨細的名單?！?p> “這個名單一旦做出來，對在這個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是個威脅，所以這件事被要求秘密進行，跟我提供這個消息的人是看在我快要離開，而且對這里心懷不滿才告訴我的，我也將這個秘密保守了十多年，直到今天才跟你們提起?！?p> “至于這份名單，一定是做出來了，但是為什么要做，名單在哪里，名單的內容這些問題我都一概不知了，相信你們也能夠理解?！睂O龍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緩解說出這些所帶來的壓力，“目前來看這份名單是還沒有泄露，否則無論是天宇還是其他，可能都會受到一些影響，所以你們可以放心。”
“我們放心什么？”刑江明剛一開口，就好像意識到了什么，急忙剎住了車。
“看來警官還是能理解我的意思的?！睂O龍山拿起了桌上的玻璃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檸檬水，“希望我剛才所說的能讓你們滿意?！?，他啞然失笑：“看來確實是服務行業(yè)干久了?！?p> “那是自然?！被粲邳c了點頭，看了看表，已經過去快半個小時了。
“目前來看，我也就能提供這么多的信息了?！睂O龍山站起了身，“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也差不多該去工作了?！?p> “非常感謝?！毙探髡f著，站起了身，霍于也跟著站起來，“我們也是打擾了?！?p> “哪里的事。”孫龍山笑著說，“顧客哪里有打擾不打擾的?！?p>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毙探魍呀涀吡藥撞降膶O龍山的背影，“剛才你所說的這些，可能真的會讓你陷入麻煩，這樣子你也無所謂嗎？”
孫龍山則是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地回應道。
“這理由我已經重復了兩遍了，難道警官還是不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