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歷經(jīng)諸般風(fēng)雨,心頭始見一道彩虹,那種喜悅,萬般難言。
少年進(jìn)了道觀的大門,宛如進(jìn)了一方新的天地,他相信自己,在這里將有更多的蛻變。
“咳”一聲咳嗽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見到老人的臉,他馬上變得欣喜起來,一聲恭敬的“仙人”連忙呼出。
可誰料老人只是擺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說過,我只是一個瘸子而已,何況這世間哪有什么仙人,縱使有,也不會是一個瘸子?!?p> “你我相遇,本就是一個巧合。”
“既然你釣起了那池子里的青魚,又入了這道觀,也算是你的造化?!?p> “但我修的乃是超脫道,我觀你執(zhí)念難消,恐怕是難以修成此道的?!?p> “老神仙,我什么都不怕,若是能跟著您學(xué)習(xí)道法,縱使在這空虛觀中當(dāng)個奴仆也愿意?!?p> 誰料老人聞罷,一下子跳了起來。
“什么!”
“咳咳,空虛觀,你在胡亂說些什么,我這明明是虛空觀,哪里是你說得什么空虛玩意?!?p> 一塵不由大駭,臉上頓時顯出尷尬的笑容,看來是他會錯意了。
“而且我說了,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這虛空觀的觀主而已”,老人似乎不很聽得慣神仙的稱謂,一臉的無奈。
“觀主,我悟性絕佳,想必這超脫道再難修煉,也還是能夠小有所成的?!?p> “哼”誰料老人一聽到少年的話,似乎不很認(rèn)可,他冷聲道:
“你看看你這渾身染血的模樣,至今痕跡未消?!?p> “還記得我初見你時說的話嗎?你修得乃是殺戮道,越是殺戮,你的修為也便越高,但心魂受到反噬也就越深?!?p> “此道修至最后,一招不慎,便會宛若瘋魔,與妖獸無異?!?p> “在這世間,不知有多少如你一般的修道者,盡皆沉迷于殺戮道而不自知,最終只會落個道消身死的下場?!?p> 一塵聞罷,心中再度駭然,他突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心頭苦悶之下的殺獸之行,初時只覺暢快,可越到后面便越發(fā)難以自控起來,如今細(xì)想一番,他頓覺一陣后怕。
他連忙拱手作揖,一臉虔誠,高聲呼道:
“還望觀主指點迷津,救弟子脫離險境,邁入正道?!?p> 老人頓時一頭黑線,像是被少年的不要臉?biāo)@,我還什么都沒答應(yīng),眼前之人便自稱為弟子,看著少年眉清目秀的長相,他心頭若有所思地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
“罷了,相見是緣,指點一番并無什么大不了,只是若想入我虛空觀的內(nèi)門?!?p> “不僅得修心,還得在煉性和御魂中頗有造詣。”
“你雖能破的開那修心池、煉性山二陣,卻很難說能不能入這御魂門?!?p> “前輩,晚輩愿意一試”一塵說著話的同時,眼中突然顯出幾絲狂熱來,像是不久之后,便要登仙門,入大道了一般。
“你還是先在那孕靈池里,把你的傷口養(yǎng)好再說吧”,老人說完,徒留一個灑脫的背影,便離開了。
一塵聽到此話,不由地感覺到了身上的疼痛來,四處而望,便見道觀的庭院內(nèi),陳著一方秀氣的小池子。
他走至近前,見里面空無一物,只是格外的凈,長空的澄碧仿佛全部裝在里面,一朵接一朵的游云依次浮現(xiàn),只是池子角上那張凌亂血腥的臉,將這里滿滿的空靈全部擠走了。
那是少年自己的。
他似乎也太能忍受,隨即縱身一躍,便潛入了其中,隨著他這一潛,池子也相應(yīng)地冒出氤氳之氣來,而他之前身上的血跡和污垢,全然在這氤氳中,消失不見了。
苦痛漸消,頭腦漸空,傷口漸愈,心緒漸平。
不知從何時起,池子的岸上便被擺上了一件道袍,直到一塵起身上岸,他才有所覺。
他換了道袍,便朝著道觀的內(nèi)門走去。
“御魂門嗎?”他看著那緊閉的青色木門,不由喃喃道。
看著這最后一道考驗,像是看到希望在向他招手一般,少年心頭難免躍起小小之喜,若我入了這門,學(xué)了這超脫道,他日皇族道院名額被奪之辱,我必要全部洗刷,而我那受損的道種,也必將換來新生,他如此這般想著。
一步兩步,他推開了那扇青色的木門,徑直而入,卻不料撲面而來的光芒讓他心神一蕩,恍惚之間,像是步入了另一個世界。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四周的喧鬧聲不絕于耳,一個拾荒的乞丐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周圍人不憚向他投以憐憫和嘲諷的目光,而他只是低著頭,假裝看不見一樣。
“若我有來生,我一定要將你們踩在腳下”他心中小聲地立著誓言,立完之后,還不忘說著狠毒的話,他咒罵他們,將來一定會比自己過得更慘,而自己,也將用比之更不屑的目光作為報答。
“放下吧!超脫吧!”,他心中突然響起不知名的呼喊,像一道住在里面的光,引他過去,去投入光明的懷抱。
“為什么要放下?”他怒吼道。
“憑什么他們生來就比我優(yōu)越,而你卻只會勸我放下,卻從不去要求他們?”
“我不愿放下,若他日我有了本事,我要殺光他們,只有將死之人才不會這樣看我?!?p> “你真的不愿放下?”似有大道之音,娓娓道來
“不愿”,少年斬釘截鐵地說著話,仇恨被他深藏在血肉里,他妄圖有一天借此孕育出漫天光亮,刺穿世人的雙目。
“既然如此,我便賜你絕世的力量,若你殺光了他們,你就能放下嗎?”
少年聞罷,眼中攝出了難以揣摩的意味,他只是一面點頭,一面急促地說道:
“給我吧,快給我吧,待我殺光了他們,我便能放下了”
終于,少年不再卑微,他有了驚世的力量,那些憤恨從此決堤而出,他把他近處的所有人都?xì)⒐饬?,四處可見殘肢短腿,血流如奔騰的大河。
“哈哈哈!”他仰面大笑道,宛如癡狂。
他清晰地看到,遠(yuǎn)處幸存者的目光都變成了驚懼之色,再沒有人能小看他。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殺光了面前的所有人,我要收回我賜予你的力量了,你可愿超脫?”,大道之音又響。
“我不愿!”少年斬釘截鐵地說著話,“我也要去睥睨他們,我要讓他們臣服在我的力量面前”。
許久之后,那大道之音也沒有響起,像是無言,而他的力量也沒有被收回。
直到有一天,他見到一個渾身臟亂,跪地乞討的乞丐,那乞丐有感于他華麗的穿著,便急忙向他跑來。
風(fēng)光無限,前擁后簇的他一見此狀,眼中的厭惡瞬間涌出,“臭乞丐,給老子滾遠(yuǎn)點”,他呵斥道。
“唉”
他的心頭像是響起了一聲嘆息,隨著這一聲嘆息,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他再度成了一個拾荒的乞丐。
而那些故事,又按著原本的情節(jié)推移而去,循環(huán)往復(fù),像是不息的輪回。
直到許久許久之后,在那個故事里,又仿佛有人輕聲而呼:
“放下吧!超脫吧!”
少年看到了心中那團升起的光,他似乎厭倦了輪回,漸漸地被它所引。
隨后他又看了看那些帶著異樣目光的世人,搖了搖頭,便將心神融入了那道光里,在生命和宇宙的大和諧中,他突然感覺那些目光變得極度的渺小,難以言明之感籠罩了他。
如一粒塵埃妄圖飛越至銀河之上那般,他笑著選擇了放下,漸漸地將自己往高處引去。
時空又變,在一處桃山,群芳爭艷,清溪長鳴,一間茅屋隱在其間,不顯聲色,唯有屋外之人,肆意地舞著戟法,隨意一動,便斬落數(shù)朵桃花。
待他停下之后,自那茅屋之內(nèi),便快步移出一位容顏清麗的婦人,她見到眼前汗如雨下的男子,連忙過去幫他擦拭起來。
“夫君,你真的打算退隱江湖,不問世事了?”,少婦柔聲問道。
“嗯,世間的恩怨永遠(yuǎn)沒有停下的一天,我再也不想過那種身不由己的日子”,男子答著話,看著少婦眼中溢出的神采,伸手一攬,倆人便緊擁在一塊。
美好的畫面卻沒有持續(xù)多久,桃林上方的天空突然傳來炸響。
“白一塵,恐怕這可由不得你?!?p> 一大群黑衣人閃現(xiàn)而出,他們面目猙獰,一言不合便發(fā)動起攻勢來,只是那仇恨的目光想要吃人。
“為什么,為什么就不能停止殺伐呢?”白一塵揚天吼道。
“哈哈哈,停止殺伐?”為首一人大聲叫道:
“有人便有爭斗,有爭斗便有犧牲,昔日你踏著我們的身軀,成就你的強者之路,今日便要你做出應(yīng)有的犧牲”
他們都紅了雙目,男子和黑衣人很快對攻起來,而那少婦卻不幸被攻勢席卷,受了重傷。
“不”男子大吼道,他使出搏命之力,最終艱難地將黑衣人全部抹殺了。
幸得上天眷顧,少婦在男子的守護中,最終起死回生,他們又過上了看似清凈和平的日子。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又聽到了那熟悉之音。
“放下吧!超脫吧!”
“我不!”,男子大吼道。
“我還不容易才換來今日的幸福,為何你又要讓我超脫?難道守護我想守護的東西也不可以嗎?”
“溺于小愛,終難超脫?!?p> “天地有大劫,唯有超脫之人才可拯救?!?p> “天地的大劫與我何干,我不去拯救,自有人會去拯救”,他反抗道。
“為什么偏偏是我?”
“天意?!?p> 不帶任何情緒的兩個字,漸漸飄至他的心上,如寒雪裹于體膚,他頓時心間一冷,生出一抹無言的悲涼。
“為了天下人,犧牲我一個,我告訴你,我不愿?!?p> “狗屁的超脫,沒有了情愛,做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他又質(zhì)問道。
“可你不是想成仙嗎?”
他的心頭傳出一段話后,便再沒有了言語。
可那無解之拷問,卻讓他再也沒有回答的勇氣。他靈魂一顫,像是駕馭不住一般,眸子一下子變得暗淡,連頭也順勢低下。
他不禁扶跪了下去,而且仿佛將永遠(yuǎn)這般跪著,再也無法立身于天地。
許久許久之后,他像是聽到了一聲呼喚。
“醒來?!?p> 那聲音似有魔力一般,一下子將他的心神拉回了現(xiàn)實。
他駭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仍立于青色木門之前,只是一手做著推門的姿勢,甚至連半步都不曾邁入那御魂門內(nèi)。
“唉,看來,你是破不了御魂門這一關(guān),也進(jìn)不了我虛空觀的內(nèi)門了?!?p> 一塵的身后突然傳來了老人的言語,只是其中的內(nèi)容卻讓他心頭一涼。
“難道我終究無法改寫自己的命運嗎?”他喃喃道。
此時長空浩蕩,這小小的聲音鉆入其中,很快便消逝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