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幾乎看不到頭的山頂,他默立許久。
但想著一覽那個高處的世界,便低下頭顱,快步登了起來。
初時,他健步如飛,輕輕一邁,便是十幾個臺階,沿途的景色都被他甩在身后,似乎破風聲都已傳出。
可漸漸地,他隱隱觸到了云霧,那霧似有魔力一般,沉沉地壓在他的身上,他再也沒有那般快了,愈到后面,他的身子便愈發(fā)地沉重。但他畢竟不是那么容易放棄之人,即使牙關緊咬,眉頭緊皺,他的腳步也始終不肯停下。
再到后面,那霧越來越大,白得駭人。
他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一片白色的世界,找不到盡頭,也沒有起始,四周都是白色,如同紗布一般,將他的眼睛死死纏著,窮途困頓之中,他只得俯下身子,無奈地爬行起來。
摸著原本屬于腳下的硬石,縱使不甘,他也只得好言安慰自己,只當是仙人設下的幻境。
但路途愈加艱難了。
突然,手中一痛,心頭一緊,他當即便停了下來。
他的手上好像觸到了什么尖銳之物,細細感受之下才知,原本平坦的石路,到了此間竟完全變成了一條崎嶇之道。再想起前面的諸般變化,他甚至有些害怕起來,此路如此詭異,行至最后,說不準被雷劈都有可能。
一念至此,他的腿更邁不開了。
可躊躇始終是短暫的,他的那些執(zhí)念仍存,如今路或許已登至大半,又怎能輕易放棄呢?
于是,他便任由著那刀一般的石塊,在他的手掌和腳上刺出一個個血洞,他一面不住地哀嚎,一面遲緩而又堅定地向上爬去。
只是那些喊叫,在這無比空曠的山間,卻如同大海上的浪花,一下子便消失了。而那漫長的染血之途,也全然隱沒在白霧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
爬至后面,他吃力得像是要將牙齒咬碎,帶著手腳上密布的傷口,卻又感受到了另一重變化。
山上的溫度越發(fā)低了,先前還不覺得,一行至某一時刻,氣溫便一下子驟降下來。
颼颼的冷風吹在他的身上,宛若陣陣鞭笞,徹骨的寒意侵入骨間,引得他渾身哆嗦,可隨著這一哆嗦,又不由地多了幾道傷口。
他不由地咒罵起來,這殘酷的天地,這多舛的命運,可局勢并未隨著他的咒罵而有絲毫好轉,細小的風刃從他的鼻內席卷而去,徑直奔向了肺腑,原本滾燙的血液受此一激,幾乎都要停止流動。
他連忙調動道種之力,匯入周身,萬般艱難之下,才讓筋脈重新運行起來。這般變化,到底怎樣才是個頭?如此想著,他抬頭望向了峰頂,不遠處的模糊形狀又開始顯出輪廓來,可一塵知道:
也許這都是錯覺。
“唉!”他長嘆一聲,又動了起來,像古老的推車,慢慢地爬著,可是感受著血流不止的身體,他漸漸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但又有什么辦法呢?
時間漫長無比,可每一次的疼痛卻無比清晰,他還在使著力,為了內心想要守護的東西。
不詳?shù)恼髡子謥砹恕?p> 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山上的空氣太過稀薄,他漸漸地開始艱于呼吸起來,粗重的鼻息響徹在耳畔,此時竟成了在天地間唯一的聲音,在這呆板的白色畫卷里,更像是死者最后的哀鳴。
他連呼吸的力氣都近乎快沒有了,饑餓、寒冷、疼痛,像是死神一條條索命的繩索,它們緊緊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在這白茫茫的世界,除了他自己,無人可以拯救。
他的意識終于慢慢模糊起來,在這模糊之中,痛感也變得不很分明。
還來不及自悲傷中掙脫,形勢又變。
原本平坦的山路,竟?jié)u漸變得陡峭,從自己開始打滑的腳步,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是給他的又一重考驗。
難道這便是仙人要授予我的東西?
成仙一途,非萬般堅忍者難登高處。
他不禁向著高處看去,那一片白蒙蒙中究竟藏著什么,他拼命地想將其看透。也就是在此刻,他忽而感覺,這座山的高處好像成了人世間的頂峰,他漸漸臆測出山頂?shù)娘L景來。
腳踏山海,手攬清風。
為了那絕美之景,如此這般體膚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眸子里,仿佛此時涌現(xiàn)出了星光,其中的色彩,似要裝下這個世界。漸漸地,當他將心神沉浸在大世界里,身上的那些痛楚突然一下子變得極度渺小起來。
“沖啊”,他大叫著。
為了那道風景,為了能和心頭藏著的那個人一同看到,也為了能因此見到那一抹笑。
生亦何苦?死亦何懼?
血肉狠狠地被刀一般的石塊碾入,越來越多的血液涌現(xiàn)而出,化為了一條條的紅色小蛇。而最終,它們同歸一處,流淌在那山間的石路。
而少年仍在登高的路上,若是累了,便把昔日的屈辱咀嚼一番,一旦有了滋味,那握著石塊的雙手也愈發(fā)用力。
許久之后,似是得到了上天的憐憫,在某一刻,他突然見到眼前的云霧徐徐散開,而他,也終于爬到了山上的頂峰,一座古樸的道觀緩緩顯現(xiàn)。
他知道,仙人就在觀里,而他的考驗也應該要結束了吧,一念至此,他便拖著沉重的身體,朝著那道觀緩步而去。
可剛走了兩步,便在頭上聽到一聲悶雷,他尋聲看去,卻見原本分外白凈的空宇,此時突然生出一道黑云,而在那道黑云里,一股無比澎湃的力量慢慢地醞釀著。
“還沒結束嗎?”他喃喃道。
成仙一途,難道便是如此?
欲登高,便要冒險,欲得道,便要歷劫。
看著這有些刻意的雷劫,他沉思半響,便只顧自地朝著那扇道觀的大門走去了。
那黑云見到下方的少年,竟對他視若罔聞,不由動了怒氣,如墨一般粘稠的黑色里,一些噼里啪啦的白色電弧隱隱顯出,隨著時間的流逝,那電弧越顯越多,越聚越大。
“轟”的一聲,白色的光柱瞬間朝著下方籠罩而去。
形態(tài)佝僂的少年眉頭微皺,腳步沉重,像是無感,他只是看著那道觀的大門一直走,目光不移,速度不減。
光柱在他的正前方轟然炸響,原本布滿生機的地面滿是焦土,那抹焦黑,像是最后的警告。
可是,少年的腳步還是抬了起來。
我意已決,他如此想道。
在先前的沉思里,他便早已在考慮,登山之險是真正的陣法,還是虛妄的幻境?可想至最后,才發(fā)現(xiàn)沒有意義,不管怎樣,除了眼前之路,他早已無路可走。
即使如此,那便走吧!
他臉上突然顯出一抹笑來,仿佛世間,再也沒有能阻擋他腳步的東西。
可也正是那抹非凡的笑蕩漾在這天地里,甚至生出了許多奇妙的變化,腳下那焦黑的土地里,枯竭的生機緩緩涌現(xiàn),嫩綠的花草向陽而開,天上如墨般的黑云也在不經(jīng)意間一散而去,數(shù)不盡的光輝灑了下來。
連前方道觀的名字,都漸漸顯出了形跡。
當他行至道觀不遠之處,那門便吱呀一聲自己開了,看著那道觀的名字,少年卻不由一愣,暗自念道:
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