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閣深處，一道妖嬈的身姿曼妙地躺在床上，如靜室里的一朵幽蘭，在那里吐露著芬芳。只是月光悄悄地探進(jìn)腦袋，卻窺見了一臉的愁容。
“唉”，她不由長嘆一聲，又回想起今日之事，那些對話仿佛釘子一樣扎進(jìn)了她的腦海里，她甚至連半分睡意都沒有了。
“我是不是做錯了，也許，我應(yīng)該把他拘禁起來的”，眾人散場后，顧月姬首先打破了寧靜，只是聽起來，聲音似乎有些惆悵。
大堂里只剩下她和顧存理了。
誰料顧存理聽后，竟一下子從主位上跳下，他連忙躬身立于一側(cè)，小眼睛里溢滿尊敬，連聲說道：
“小姐自然有小姐的考慮，我不敢多言。”
“顧叔叔不必這樣，怎么說你也是我顧家的一脈。”
“小姐看得起小人，實乃小人之幸，不過此時四下無人，小人還是要守規(guī)矩的?！?p> 顧月姬看著他唯唯諾諾的模樣，卻也沒有再勸阻。
“你覺得他是叛徒嗎？”，她突然看向顧存理，似乎急切地想聽聽他的看法。
“不是?！?p> 顧存理的回答，頗有幾分?jǐn)蒯斀罔F的味道，那簡單的兩個字卻令顧月姬明顯一愣。
“雖然從現(xiàn)有的證據(jù)來看，似乎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他，但正是這一切太過湊巧，其中便透著幾分人為的味道?！?p> “難道你是懷疑”顧月姬像是被點醒一般，連語氣都帶上了幾分顫音。
“沒錯。”
顧存理的眼睛突然射出一縷星芒。
“內(nèi)鬼若不是白一塵的話，那肯定便是我器閣之中，有人和城主府里應(yīng)外合，所以我在先前，便故意做出一副毫不懷疑的樣子，實則是想以退為進(jìn)，引蛇出洞?！?p> “只是這出戲終究沒有演好，我始終未曾想到那小子，竟受不得半分委屈，也沒想到小姐你”顧存理沒有再說，他相信小姐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你怎么就敢如此信任于他呢？”聽了顧存理的說法，顧月姬猶豫半響，最終還是問出了她最想問的問題。
“不知小姐是否記得，兩月前的那次決斗，那日，我一直潛在暗處觀察，本來就想看看就好，若不是恰好看到那一幕，也許最后都不會出手，畢竟器閣的利益始終至上?！?p> “那日倆人最后的攻擊非同凡響，完全是搏命的架勢。但在趙人杰先發(fā)制人之下，他明知可能會死，卻也始終不肯動用自己的道法，不肯去違背原有的約定。”
“換做是我，甚至是絕大部分人都做不到，我甚至在那一刻才知道：在這世間，還有如他一般的人，如此之人，當(dāng)為赤子?！?p> “所以，我更相信，那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顧存理的小眼睛里裝滿了篤定，那抹神采，像是看到了人世間極其美妙的東西。
聽完顧存理說的話，顧月姬沉默了，在那一刻，她突然涌現(xiàn)出大把的后悔來，她后悔自己之前的猶豫，后悔不曾在他最需要時給他一些小小的維護(hù)。
在面對眾人的圍攻時，那個孱弱的少年，又該是怎樣的悲傷和無助啊，也許，他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吧，顧月姬心頭喃喃道。
哀怨?jié)u漸纏了上來，這是她原本最討厭的樣子，可是現(xiàn)在，她卻自己主動陷了進(jìn)去，仿佛再也出不來。
這份黯然一直延續(xù)到了深夜，她低垂的眸子里，倒映著地上的月色，不見了空靈，反而透著徹骨的涼意。
哪怕不經(jīng)意間閃現(xiàn)的紅色眸子竟也被那黑色鎮(zhèn)壓了去。
今夜，他會在哪里呢？她在心里默默地說著話。
一塵走在路上，不時向著前方望去，此時，天空正不斷地灑下冷光來，他分明地感覺到自己又餓又困。
“有銀兩嗎？”
“沒有”
“沒錢還住什么店啊？”
“可是”
“砰”少年還沒來得及多說兩句話，店小二便把門沉沉地關(guān)上了。
這已經(jīng)是他敲的第五次門了，他多么希望有人能聽他把話說完，并滿足他小小的賒店一晚的請求，可是，這愿望落空了。
他也知道，別人沒有幫助自己的本分，所以到了后來，他只能孤零零地縮在角落里。
“只是今天一晚而已”他自己安慰道。
遠(yuǎn)處昏暗的燈火漸漸消隱，更遠(yuǎn)處微弱的星光也像快要不見。
他盯住那片星空看得出神，更希望從其中看出一些慰藉。然而，過了一會，他卻突然目光瞪得老大，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那些星辰，也許從來都不是照亮宇內(nèi)的燈火，它們，是網(wǎng)眼。
而這張大網(wǎng)內(nèi)囚禁的也不是別的，是善良還有怯弱。
這里是黑色魔鬼的天地，它們在這里大聲地吼叫，自由地舞蹈，甚至將星辰的光都遮住了，而很遠(yuǎn)的外面，才是零星的光明。
他像是發(fā)現(xiàn)了恐怖的真相，身體竟有些哆嗦起來，我一定要逃出去，一定，他的決心更加堅定。
夜更深了，他終究睡了過去，帶著一臉的倦容。
誰也不知道少年的心是否還是透亮的，但浸潤了血與淚，多少還是會有變化，而有些變化，一旦產(chǎn)生，便再也回不去。
月暗星稀，下一個天明就要來臨，少年獨自依偎在墻角。
夜明之后，他本欲尋找機(jī)會從這臥龍城中逃出，這個帶給他血淚的地方，他一刻也不原意待。
可是，當(dāng)走至城門近前，一看到它那雄偉的輪廓時，他卻突然停下步子。
他想起了自己那日見到它的場景，他曾慨嘆它的高大牢固，并且希望它永遠(yuǎn)這么高大下去?？墒?，當(dāng)他進(jìn)來以后，他才明白，上面的每一塊磚都染滿了血，他好像隱約看到大哥們的血了。
一想到這，少年便怒不可遏起來。
“這爛俗的世界”他在心里怒罵道。
“罪惡總是比善良更易生根，正義卻往往要遲到，有時甚至連來都不愿來了?！?p> 他忽而感覺到李云天的凝視了，那堵看似用于保護(hù)的高墻，此時竟化為了圍籠，將他們?nèi)魂P(guān)押在此。
他不愿灰溜溜地逃出籠子，即使哪怕要走，也希望在籠子里做出一些掙扎，刻下一些痕跡來，以此來慰藉那些大哥，以此來慰藉內(nèi)心的自己。
“唉”他嘆了一口氣，便回頭了。
終究是要刻下一些痕跡的。
他的天殘戟也很久沒有亮過刃了，如此想著，他又想起了吞天石，那家伙自從自己和趙人杰一役后，便像是昏睡過去，再也沒有和自己說過話了。
“真是個小氣的家伙”，他自言自語道。
“轟”遠(yuǎn)方似乎有獸車的聲音傳來，很快便吸引了一大波人群，一塵的思緒也被打斷。
“那是？”，行人紛紛側(cè)目，熟悉的黑色巨獸和華麗車體又出現(xiàn)了。
那頭天駒高昂地仰著頭，對周圍的人群連一眼都吝于施舍，粗大的鼻孔里，仿佛裝得全是嘲弄。
“是楚公子的獸車！”
眾人紛紛議論道，他們嘴中驚嘆連連，甚至臉上也顯出了別樣的光彩。
少年立于一側(cè)，聽著眾人的交談，只覺得分外的陌生。他們不久前明明不是這樣，此時竟像是全部換了面皮。
“楚公子真乃少年英雄啊，聽說他再過幾日便要去那皇族道院了?！?p> “是啊，楚公子一看就不是等閑之輩，他日也必定是我臥龍城中的一方豪杰，甚至在我大唐，在中州，都必將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沒錯，而且我臥龍城的名頭，也許便是為此人準(zhǔn)備的，真乃人中龍鳳，嘖嘖嘖。”
他聽著聽著，漸漸把腦袋垂了下去，幾月的時間，大家似乎早就忘了他，那個曾經(jīng)在街上揮戟的少年。
高頭巨獸攜一地塵土而來，人們不為其惱，反而向著那塵土迎去，隱約間，那獸嘲弄的鼻孔張得更大了。
華麗的車體很快便走了，少年邁著沉沉的步子，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也許，可以在他身上做點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