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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璇璣正

第6話·下 為妻則已

有美璇璣正 梨白如雪 3793 2021-04-30 20:00:00

  觀音婢望見世民朝鄭觀音馳去,黯然轉(zhuǎn)身,卻見一少年立在身后:“在下李玄霸,長孫娘子好在?!?p>  觀音婢昔有聽聞,暗驚其貌頗似世民。因欠身見禮,幕紗隨之垂下:“李三郎好在?!?p>  玄霸與諸姊妹放鳶草地,聞有新客來,轉(zhuǎn)眸一瞥,恰見小娘子摘慕,驚為天人。留意之下,乃知是治禮郎外甥女。如今她近在眼前,玄霸卻忘言語,斟酌須臾,乃問:“長孫娘子何不放紙鳶?”

  “妾感疲倦,欲尋靜處而去,故先告辭了?!庇^音婢無心相談,福身乃去。李玄霸目送之,俄尋姐妹而去。

  來到一處僻靜小丘,觀音婢擁紗而坐,回想種種,滿腹疑問仍未消釋:鄭三娘所言屬實乎?若其傾心世民,世民亦然乎?若然之,他既許他人,何必來與自己攀話?

  望著遠處三兩成群,觀音婢蜷身于幕紗中,無聲泣下:與其恨他人,莫如恨己,若非容易動心,何至于此?觀音婢懊悔不已。然而……早在除夕夜那一瞬對視,她或已悄然心動,兩年的執(zhí)念,她能否甘心放下?想到要與世民斷絕往來,觀音婢淚如雨下。

  淚眼朦朧中,一道白色身影乍現(xiàn),自遠處馳騁而來。觀音婢以為哭久眼花,拭淚而看,果真是他!只見他四處張望,一副尋人之勢。難道他尋自己而來?觀音婢滿心激動,須臾又泄氣:剛誓以忘卻,今又期盼,如此不一,云何放下?

  然而,既已許心,何以放下?觀音婢埋首抽泣。

  世民搜尋諸女間,皆不見那襲身影。既而四周僻靜,來往無人,因是放慢馬速。難道她并未赴宴?幾日期盼落空,世民泄氣下馬,不復(fù)前行。

  觀音婢見狀,心下一緊,莫非他將回返?觀音婢急得起身,欲呼止之,又躊躇不前。

  馳騁多時,未免驚雷奔疲,世民任之食草,自己則坐去蔭下,躺倒于坡,望天地之空空,悵然若失,渾然不知有人注視而來。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昔在原上,她與世民并躺于坡,對著蒼茫草原,肆意放歌。彼時,她曾告訴他何謂草原之子,而今,就連她自己,已然忘其義……

  阿耶曾云,草原之子其心勇敢。然而兩年以來,面對他人譏誚,她看似泰然,實則在意,未免為人中傷,她甚至一改驕揚,不露圭角。她原以為自己足夠勇敢,如今思來,實則怯懦善感,只因害怕再度受辱,引人笑話。就如此事,她明明察覺世民有意,卻偏偏不敢求證,而是逃避于此……而此時,他近在眼前,她竟不敢邁出一步。猶記那年洛陽,他也近在咫尺,而她未呼之,以至如此境地……觀音婢倏地立起,縱使淪為笑話,她也要心服口服!于是堅定步伐,循他而去。

  青草茵茵,慢拂在臉邊,令人昏昏欲睡,世民單手而枕,因閉目養(yǎng)神。迷糊之間,他猛然睜眼,只見天地之間,草橫千里,牛羊成群。世民揉眼細看,剛才他分明放馬清水頭,如何來了原上?

  正自疑惑,遠處傳來一陣歌聲:“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世民豎耳聆聽,忽然眸光一動:能以鮮卑語歌《敕勒川》者,唯有……無逸!世民驚坐而起,睜目而看,此處山水清秀,哪來牛羊氈帳?世民嘴邊一絲苦笑:無逸早有言,今后各自為安,不必相見,又豈會來此耶?

  正欲泄氣,耳邊歌聲猶在,世民仔細傾聽。果然,只聽歌聲徐徐,近在咫尺,并非幻聽。世民倏地騰起,四下張望,果見驚雷之旁,立著一個人影。莫非真是無逸?為何當(dāng)初他決意不見?為何今日他又來此?為何……世民只覺嗓間干澀,萬般情緒堵在心間,糾結(jié)纏繞之后,最終余下一腔思念,因急沖而去,欲質(zhì)問于他。及走近,卻是一位戴幕小娘子。

  只見黑紗之下,一襲素服立如玉樹,悠閑哼著歌謠;而驚雷也任其輕撫,怡然食著青草。世民不可置信,畢竟驚雷性烈,非熟人不可近身。然更令他好奇者,她竟善鮮卑語。世民目光如炬,似要看穿紗下面容,抬手觸上幕紗,忽然驚覺,連退兩步。恰于此時,紗下人相問:“世民來了?!?p>  世民驚住,目光怔愣。紗下又問:“《敕勒川》原為鮮卑語,世民豈忘之耶?”

  當(dāng)時意氣,他豈會忘記?即便他刻意不再回想,這些舊憶也總是深藏夢里。世民眼眶微濕,顫抖著掀紗而開,現(xiàn)出紗下面容??辞宓哪且凰玻瑓s再度驚住,她竟是……

  “高……”

  “妾姓長孫,小字觀音婢。”不待他出言,觀音婢已將斟酌多遍的對語道出,“妾曾以男身稱無逸,今又謊稱高氏,欺瞞之處,不敢請諒。李二郎若加責(zé)怪,妾定無怨言?!庇^音婢語氣雖平靜,心下卻忐忑不安,不知他將如何發(fā)作。

  耳邊如墜響雷,世民目瞪口呆,咫尺相看,那雙眼瞳落入陽光、山川,分明是那年敕勒川的清澈!聯(lián)系種種,萬千疑問豁然開朗,一切顧慮倏忽消散,心中唯有一念:“汝是何人,無關(guān)緊要,為吾妻則已。”是矣,一切皆是最好安排,她姓甚名誰,于他而言,無所區(qū)別,只因今后,她只須成為他的妻子。

  縱使觀音婢設(shè)想種種,也未曾料得如是結(jié)果,以至不知如何回應(yīng)。世民見之,預(yù)感不妙:“汝定親乎?”

  觀音婢搖首:“未也?!?p>  世民如釋重負(fù):“既是如此,嫁為我妻?!?p>  觀音婢臉紅,低道:“欲為爾妻者,比比皆是也?!薄昂纬龃搜裕俊庇^音婢掩口不語。

  “長孫弄玥?”觀音婢應(yīng)了,疑惑而看,只見那雙眼眸星辰點點,分明映入自己愛慕的眼神。望著那張懵懂小臉,世民頓生憐愛,因笑:“汝諱此名乎?”

  觀音婢輕哼:“汝未執(zhí)雁,妾焉能相告?”

  本為確認(rèn)其名,未料她竟表露心跡,世民眼角飛揚,綻顏而笑,險令山河失色。“長孫娘子令行問名禮,某焉能不從乎?”

  觀音婢又羞又氣,奪路欲逃。世民攔之不放,認(rèn)真說道:“長孫娘子懷詠絮之才,稟邦媛之貌,豈甘下嫁凡俗乎?我李世民今雖布衣,然有風(fēng)云之志,尋常娘子難能入眼。既然如此,你我何不結(jié)為夫婦?”

  觀音婢聽得心動,努嘴哼道:“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妾若許之,何異奔者?”

  世民朗聲笑道:“娶汝為婦,我志在必得也,待汝孝除,必以厚禮來聘。屆時,還望長孫娘子勿食言也。”

  觀音婢道:“妾豈是無信之人?”話剛出口,后悔不迭,繼而氣惱,皆因他不以常理,以致自己思維混亂,乃至接連失言。

  “一言為定!”世民大悅,舉步近前,專注而望,仿佛看她不夠。

  被他熱烈注視,觀音婢心跳加速,因欲走。世民說道:“汝不善遠行,莫如乘馬以返?!?p>  觀音婢月眉立起:“妾非復(fù)從前也!”因抬腳就走。

  世民見她氣惱,頗覺有趣,于是挑釁說道:“某亦不復(fù)從前。長孫娘子若足痛不能行,某必不會憐香惜玉?!?p>  觀音婢別頭哼道:“狠心漢!”

  世民鳳眸瞥來:“然若長孫娘子欲人背,某舍身一回,也未嘗不可?!闭f著作勢過來。

  “不勞李二郎?!庇^音婢連蹬馬上,側(cè)身坐好。

  世民暗笑,于是牽馬慢行:“此甚簡陋,不及幰車華麗,長孫娘子請將就之?!?p>  幰車乃親迎車駕,若由他人說來,觀音婢當(dāng)以怒之,然聽他道來,竟格外悅耳。觀音婢面飛羞紅,嬌若海棠,世民見之,心如潮水涌過。

  及見人群,觀音婢恐為人見,連忙下馬?!叭晗锐Y去,勿叫人看見?!?p>  世民從之,遂翻身上馬,執(zhí)鞭而笑:“觀音婢,我誓將娶你!”深望一眼,蹬馬乃去。

  翩翩少年疾馳而去,觀音婢久久佇立,含笑相望。甫收回視線,抬步欲走,撞見阿兄審視的目光?!鞍⑿帧?p>  無忌踏步過來。觀音婢羞怯不已,唯恐阿兄責(zé)備,不料他卻說道:“你們相悅,我無異議,世民值得相許?!?p>  觀音婢驚訝看他,無忌目光憐惜:“比之同齡娘子,觀音婢負(fù)重太多,值得好郎君相護?!?p>  “阿兄……”

  無忌為之拭淚,欣慰而笑:“阿耶魂其有知,必將含笑九泉也。走罷?!倍讼鄨?zhí)回走,卻不知有人暗觀于旁。

  鄭觀音自樹叢走出,目光嫉恨?!班嵞镒印编嵱^音回眸看去,見一郎君騎馬走過,目光轉(zhuǎn)為疑惑?!氨扇死畎矁?,李二郎之友也。”

  鄭觀音于是福身:“郎君好在?!?p>  “方見鄭娘子于人群,復(fù)又見于此,莫非你我有緣耶?”李安儼笑道。

  鄭觀音紅臉笑道:“郎君說笑了。”抬眸望他一眼,雖不及世民風(fēng)神秀異,卻也容儀不俗,因是垂眸,福身作辭:“妾先告辭?!?p>  “鄭娘子好走。”李安儼拱手,待她行出幾步,終是不甘追問:“諸郎之中,鄭三娘有無中意者?”鄭觀音含羞搖首,快步離去。李安儼得知,喜形于色。

  重陽宴后,上門行媒者穿梭于府,往來不絕。這日,阿梅送走媒人,轉(zhuǎn)身入屋?!斑@盧家小娘子,年有十一,奴當(dāng)日見過,其容止幽閑、進退有禮,只不知學(xué)識如何。然較余他小娘子,當(dāng)合娘子心意,且隴西李與范陽盧世代聯(lián)姻,或可娉之?!卑⒚氛f道。

  竇氏說道:“盧氏女容儀雖美,然非出眾之貌。且其父僅司馬一職,家道式微,何得襄助二郎耶?”

  “奴見娘子時窺長孫小娘子,莫非……”

  “彼女容止見識甚合我意,然……”竇氏搖首嘆息。

  阿梅思之,因道:“若說盧父官職不顯,長孫公已歿多年,且其舅也不過九品治禮郎?!?p>  “縱使我不介意,此女九歲喪父,遭兄斥逐,此等欺辱,非常人能受。是故仲熾公昔說之,我未敢約定,為憂其性偏執(zhí)也?!?p>  阿梅頷首,見三郎玄霸入來,遂引之就坐。竇氏笑問:“我令三郎督促二郎溫故書典,汝來此何為?”

  玄霸答道:“二兄去往高家了。”阿梅連忙說道:“二郎欲以律法請教長孫四郎,來辭之時,娘子正接見媒人,故留話乃去。”

  竇氏頷首:“也罷。友人皆在高家,二郎難以閉學(xué)于家,待還洛陽,再請先生嚴(yán)加授學(xué)?!?p>  玄霸問道:“近日有媒上門,阿娘將為大兄娶婦乎?”

  竇氏撲哧一笑,阿梅笑道:“是二郎也。”

  玄霸哦了一聲,竇氏忽然想起他與世民同歲,因問:“諸小娘子中,三郎有無中意者?”

  玄霸正為此事而來,因是臉紅,垂首答道:“兒中意長孫小娘子?!?p>  竇氏見他羞澀,頗覺好笑:“若娶之為婦,汝愿乎?”

  玄霸驀地抬眸,喜道:“兒愿之?!?p>  見他欣喜萬分,竇氏笑道:“阿娘記之于心。至于長孫五娘是否愿意,阿娘不能擔(dān)保?!?p>  玄霸鄭重點頭:“兩廂情愿之事,不可強求也?!?p>  待玄霸退出,阿梅問道:“娘子欲為三郎娶長孫女乎?”

  竇氏沉默須臾,笑道:“我實難舍其貌,若為別家所娶,到底意難平。既然三郎悅之,取為其婦,不至遺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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