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鋼是內(nèi)蒙國資委直屬企業(yè),一五計劃重點建設項目,當年高爐出第一爐鋼水是國家領(lǐng)導來剪的彩。這樣的企業(yè)在地方上是巨無霸,包頭人誰家都認得幾個蒙鋼人,蔡玉梅家的親戚也有幾個在蒙鋼工作。早年來支援蒙鋼建設的東北人多,因此蒙鋼人講話都帶著些東北味,透著股硬朗氣。國家重工業(yè)部當年為新中國的鋼廠選址時,包頭憑借著白云鄂博的礦藏資源而被選中,據(jù)人們說,當時還想把新中國的第一家汽車制造廠也放這,不知怎地改在長春。
抵達蒙鋼廠區(qū)所在的昆都侖區(qū),便能看到西邊天空中泛著紅色氤氳。自東橫穿昆區(qū)抵達西邊才是蒙鋼,廠區(qū)可真大,像座鋼鐵城堡,豎立著的幾座大高爐像大型野獸般威猛,密密麻麻的各種管道分布在廠區(qū)的道路上,穿著勞動布工服的人們成批的騎車上下班,中間夾雜著忙碌的行人,汽車也在廠區(qū)道路上穿梭。廠區(qū)內(nèi)的道路跟市政的道路一樣,也有紅綠燈——這里又是座微型城市。
第一次來廠里,誰也不認識,她決定直接闖進去。去到彩鋼廠的供應科時,里面坐著一個約莫比她大五六歲的男人。平平今天特意擦上顏色鮮艷的口紅,穿著一身從批發(fā)市場花幾十塊買來的奶白色西服套裝,質(zhì)量不好,有點磨肉皮,但職業(yè)女性的樣子還是有的。她簡單介紹一下自己的來由,那人聽后回頭看看周圍,說“那行,你這樣吧,你就再不要找別人了,以后直接跟我聯(lián)系就行!”平平一看這么順利,很高興,剛好到中午,熱情邀請他一起吃飯。
他毫不猶豫地跟著她出來,順著廠區(qū)外面的美食街找飯店。他特別認真的挑選飯店,走過幾十家大大小小的飯店,都沒表示可以,直到在一家海鮮館門前,他才點頭。原來他想吃海鮮,海鮮確實比較稀罕,價格也高。平平想“行啊,他把產(chǎn)品一買,這點錢算什么”,她領(lǐng)著那人到水缸前挑選皮皮蝦、海螃蟹、八寶魚,從他盯著那些活物的神情看得出他很滿意,又給他點上鮑汁鵝掌,平平擔心花錢太多報銷通不過,自己沒舍得點。這男人可不在意吃獨食,悶頭捧著鵝掌吃得專心致志,眼前蝦皮蟹殼堆成小山。風卷殘云的一頓飯,花去五百多塊錢,是平平見過最奢侈的消費,但她心里覺得值!
離走,他說“回去等消息”,可過去很多天,什么消息也沒等上。繼電器是常備物資,用戶單位每月的采購計劃中都會有,平平又跑去彩鋼廠的供應科。這次科室里人多出兩個人,外面有人喊“張科長,歡歡的,領(lǐng)導叫開會!”平平立刻反應過來,她一把拉住剛出門的張科長,把公司繼電器跟他仔細介紹一遍,央求把它列入廠里的采購目錄,試用一段時間也可以。喜歡吃海鮮的那個男人一直坐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電腦,沒說一句話,好像他從來沒見過張平平。
她說得太晚了,已經(jīng)有不少廠家在張科長那排著隊,張科長算是給她面子“那就先少量采購一些,我知道你們在別的廠使用效果還不錯。試試看,好吧!小姑娘,你不能硬拉扯啦,我這已經(jīng)遲了!”張平平知道,能進入采購目錄的都是多年維護的老關(guān)系,廠里不會輕易把誰踢出去給她的產(chǎn)品騰地方,算是先搭起橋,再走著看。
當年高考去到大城市的同學,基本都留在大城市,有的留在名校當老師,有的進入央企就職,有的成為政府公務員,有人已經(jīng)在專業(yè)上小有名氣,有的人結(jié)婚結(jié)得風風光光,游山玩水,開起私家車,嘗試新產(chǎn)品新服飾……這些事情離她都太遙遠,不知道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落下的,想到這些,就焦躁恐慌。
“我的未來在哪里?”很多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平平用那顆年輕的頭腦反復思量“都說天才短命,可我現(xiàn)在是真羨慕天才啊,人家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應走的路在哪里,即便很快就面對死亡,至少不用浪費時間去迷茫?!蹦切┮恢弊穳舻娜?,此刻在平平看來是多么的幸福,哪怕是不管不顧的人。而她自己,沒有什么未來可期,理想也變成模糊的詞語?!敖酉聛恚辽賾撨€有幾十年的生命吧,到底應該怎樣安排它?難道不是每個人的人生都有意義?我的人生不會注定沒有意義吧?老天爺,你給我安排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生啊?”
彩鋼廠最終與平平簽訂繼電器采購協(xié)議,但分給他們的用量不大。張平平又接下幾個初中的孩子做家教,每個月增加幾百塊的收入?!叭兆泳瓦@樣過著吧”張平平已經(jīng)沒有腦子去思考,再不會生出那些奇妙的怪想,此時的天空變得平淡無常,沒有從前那樣湛藍深遠,無法誘發(fā)她的無盡遐思。
“噢,不知道逄麗在干什么?她肯定有變化,會不會遇上跟我一樣的難題?生活會給她一副什么樣的面孔呢?她啊,性格沉穩(wěn),人又聰明,還在大城市,肯定比我混得好?!卞帖愊裢甏颠^的彩色泡泡,不時地從她的腦子里冒出來。近幾年,她都沒跟逄麗聯(lián)系,因為覺得她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不知道該說什么,或者說是自卑。郝峰提到過逄麗,他聽同屆的人說,她在無錫的一家公司當高管,收入很高。郝峰的消息很靈通,外地回來的都會跟他聯(lián)系,好多人的行蹤他都知道。
聽人說,逄麗母親龔研華現(xiàn)在混得挺牛氣,在報社搞銷售業(yè)務搞得很紅火,接觸的人很多,認識各行各業(yè)的人物?!翱磥?,原先的日子是真埋沒她”張平平才想明白,龔老師跟悶葫蘆似的逄元慶完全是兩種人,硬拴在一起生活確實為難他們。又有人說,他們兩口子已經(jīng)離婚,各過各的。平平有點生逄麗的氣“這家伙,家里發(fā)生這么大的變故也不告訴我,是在我疏遠嗎?”轉(zhuǎn)念又一想,或許她心里不舒服,不愿意提起這些事情。“不管怎樣,我應該聯(lián)系聯(lián)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