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帆推開窗,看著浮沉于山脈之間的厚厚云海出神。
自合肥舊城被寒裳帶回雨潭山后,他身上的靈氣日積月累逐漸難以遏制,也許是那種陰寒黑色的消失,他每日都覺得頭重腳輕,連下床榻走兩步都困難。
“之帆,別看了,先吃飯吧?!焙蚜嘀窕@推門而入。
三個月以來,照顧云之帆飲食起居的只有寒裳一人,其他雨潭山女弟子都不走近這個門,但是門外時常傳來的緋議聲。
“那孩子吸收了開天陣的血靈,我夜間修煉都能感知到惡心的味兒?!?p> “雖說開了天門,如今成了病秧子,還要靠我們雨潭山養(yǎng)著,還好是寒裳,換我絕對不去!”
“誒,你說,我們雨潭山一個女派,這孩子畢竟是個男娃,留在這里難道要當(dāng)雨潭山有史以來第一個男弟子?”
“都別瞎說,我隔夜去大殿點燈,聽見師父和黃師姐說……說……”
“說什么、說什么?”
“說這孩子,好像是四極之一的靈鼎?!?p> “靈鼎?那都是古籍上記載的事兒,你聽錯了吧?”
“絕對沒聽錯,肯定是靈鼎,修道界四極,這名號多響亮,我能聽錯?不過瞧他現(xiàn)在這樣子,估計也沒多少……”
嘭!
寒裳推開了門,手里端著木盆,對著石階旁抬手一倒,嘩啦一聲,她關(guān)門前,面容冷漠地望了幾個站在不遠處的女弟子一眼。
“切,瞧她那樣,一個記名弟子,我還是內(nèi)閣弟子呢?!?p> “走了走了,這傻妞樂意養(yǎng)那病娃娃是她的事,咱們何必和區(qū)區(qū)一個化丹期中期的記名弟子計較?”
“說的是!”
最后一聲喊的響亮,傳的滿園百花的花香都飄進了屋。
云之帆自然是聽到了,他將視線轉(zhuǎn)到窗外,注視著云海浮沉,卻也沉默不語。
“之帆,瘦肉粥,聞聞,香不香?”寒裳冰冷的面龐強擠微笑,從籃中端出瓷碗。
她對著碗輕輕吹了吹,熱氣蒸騰的霧氣被吹開一角,露出乳白色的粥面,上面撒了一層黑芝麻,看著就叫人胃口大開。
“寒姐,費心了。”云之帆說著話,半晌才將小腦袋轉(zhuǎn)回來。
“何必如此?”寒裳笑容一僵,旋即持著勺,舀起一抹粥湊到他的嘴邊,說,“來,張嘴。”
“啊。”云之帆努力張開大嘴,表情古怪又滑稽,一口咬住勺子,幾乎咬到寒裳的手。
那小嘴鼓成一團,細細咀嚼后才咽下,而寒裳已然又舀起一勺,湊了過來。
“寒姐,你說,我這傷什么時候能好?”云之帆咀嚼著食物,口齒不清地問。
“快了,師父說了,只要配好藥,煉成丹,你吃了以后肯定又是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的?!焙压首鳉g快地說。
云之帆卻聽出了其中善意的隱瞞,因為他認識的寒裳從不這樣,以往在溪風(fēng)城,她出現(xiàn)的姿態(tài)都是高高在上,冰冷如霜。
可現(xiàn)在,她每句話中的安慰透著虛假,讓人一聽就能生出懷疑。
這碗粥不多,但是寒裳舀的很慢,而云之帆也吃的慢,隨后便是無休止的沉默。
……
“師父,靈鼎傷勢如此重,煉丹可會帶來影響?”
沉寂的大殿,道像威嚴(yán),云婳師太居坐紅椅而不動聲色,黃飛雙侍在身旁,手持茶壺正在泡茶。
“他身上的不是傷,那是丹田靈力積壓過多的假象?!痹茓O師太輕擺拂塵,撇眼看了案桌。
“師父,那這是好、還是……”熱水沖泡茶杯,黃飛雙小心翼翼將滾燙的茶水泡入杯中,輕輕一搖。
“自然是好?!痹茓O師太放下拂塵,接過茶杯,茶蓋沏了沏,微微一抿。
“師父,那何時可以煉丹?”黃飛雙刷洗茶杯的手一頓。
“等到他靈智沉迷,無力反抗之時?!彪鼥V的霧氣遮住了云婳師太的眼,令人看不清神情。
“師父,那成丹之日,可否賜弟子一枚?!秉S飛雙噘著嘴,可憐兮兮地說,“弟子困于金丹期多年,半只腳邁在門檻前都煩死了。”
“你呀?!痹茓O師太放下茶杯,輕笑了聲,說,“就是心浮氣躁,修道一途哪來的捷徑?你多年未入元嬰期,乃是心境不寧所致?!?p> “師父~”黃飛雙撒起嬌。
“好、好,你若往后潛心修行,為師自然會為你留一顆?!痹茓O師太安慰說。
“多謝師父!”黃飛雙登時眉開眼笑,比之前的作態(tài)真了不知道多少。
“飛雙,靈鼎之事暫且放在一邊,為師還有重要的話要與你說?!痹茓O師太面色突變肅然。
“師父要說什么,飛雙洗耳恭聽?!秉S飛雙乖巧地蹲在一側(cè)。
“此次合肥舊城,開天陣破天門一事叫為師日夜思慮,那日除卻設(shè)陣之人,尤鴻軒化龍,天門大開,加之靈鼎重現(xiàn),那人還……”云婳師太話語一頓,半晌,才繼續(xù)說。
“為師派人多番打探,查出那設(shè)陣之人乃是俗世軍中將領(lǐng),多年前解甲歸田,曾去過極寒、極炎之地,并且,他還曾求見過山海樓,天機子大師。”
“極寒、極炎之地?那不是無言、無盡兩位大師的修煉之地嗎?那凡人去那里作甚?師父我不明白?!秉S飛雙卷著發(fā)絲問。
“為師查不出,不過當(dāng)日我見合肥舊城魔道氣息如此濃郁,想來那人修煉的也是魔道一派的陰毒惡法??峙隆痹茓O師太抬起和藹的眼眸,看著黃飛雙說,“魔道重現(xiàn),四極也將重現(xiàn),修道界也可能如凡塵那般,大亂將至?!?p> “師父,你的意思是?”黃飛雙疑惑地眨了眨眼眸。
“如若魔道重現(xiàn),必在掀腥風(fēng)血雨,而此間凡塵王朝動蕩,大戰(zhàn)連連,這便給了魔道攏魂收魄的絕佳機會,我決議派出門下弟子,探查天地各處,搜尋魔道蹤跡?!?p> 云婳師太重端茶盞,沏了沏,續(xù)著話說。
“覺塵寺、山海樓,我皆已書信一封送至,求知樓主已命門下官吏門徒四下探查,想必近些時日就會有消息?!?p> “如若事情發(fā)展真如師父所言,魔道修煉邪魔之法,如今天下戰(zhàn)禍不止,的確是他們崛起的最佳機會?!秉S飛雙點頭,旋即起身奉禮,說,“弟子愿做先鋒,下山探查魔道蹤跡!”
“不急,等將靈鼎練做丹爐,你鞏固好修為在下山不遲?!痹茓O師太抿了口茶說。
“還是師父心疼弟子?!秉S飛雙說著抱住云婳師太的手,好奇地問,“師父,如果你吃了靈鼎煉做的靈丹,是否可破大乘期,引來天雷渡劫?”
“你這丫頭,想做為師肚子里的蛔蟲?”
“哪有,如此靈丹,弟子想著,應(yīng)當(dāng)孝敬師父先才是。”
“你這丫頭……”
殿內(nèi)漸漸響起嬉笑聲,而門外的長廊中,寒裳正拎著竹籃緩緩走過,她赤著腳,不發(fā)一語,默默將大殿內(nèi)的話,深深地記在心里。
……
深夜時,雨潭后山的廂房中,云之帆依舊開著窗,他望著天空漫天繁星,回憶著過去。
五年前他降落到大江上,當(dāng)時近乎瀕死,幸好命大被游江的張子瑜救起,但是醒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十三歲的模樣。
他從母星出發(fā)時的那一年,他二十五。
那降落的過程中,他是處在半昏迷狀態(tài)的,但是當(dāng)時有一陣詭異的冰涼感從飛船外傳入內(nèi)艙,他明顯感覺到了,那種感覺很寒,就如三月前合肥舊城的那晚。
他沖入古井,那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突然涌上了心頭。包括之后被藍火中的靈氣沖擊四肢百骸時,那種感覺也更加強烈了起來。
那道詭異的黑氣,到底是什么?
他沒來由的想起了走入天門的那個長發(fā)青年,那人給予他的感覺就是這樣,冰冷而陰涼,叫人不敢靠近,卻又覺得親切。
“他到底是誰?”云之帆喃喃輕語。
明亮的眸子望著夜空,突然被窗外的一團熒光給吸引了,看起來像是螢火蟲,可隔的有些距離,他看不清熒光中的本質(zhì)。
那團熒光在百花間飄蕩了一陣,忽地飄向了敞開的木窗,停在了木欄前。
也許常人這個時候會伸手去摸、去碰,但是他沒有,因為現(xiàn)在的心情與之好奇相比,他算是煩死了。
體內(nèi)的靈氣就像一大團被吞下肚子的泡泡糖,消化不了,造成惡性積食一般,讓他渾身都難受,還沒辦法接近。
他曾試想過回溪風(fēng)城的醉仙樓,用飛船的高壓抽氣機塞進自己的嘴,然后推動扳機接受一場轟轟烈烈的抽靈氣過程。
哪怕抽出隔夜飯,只要能擺脫這幅,好似切除一圈皮脂的術(shù)后萎靡狀態(tài),讓他重振雄風(fēng),那在痛苦也值得。
可現(xiàn)在不成呀,也許……他抬眼看向窗外不遠處的藥圃,心想著那里是不是種了巴豆?吃那玩意能不能把靈氣拉出來?
他胡思亂想了許多,良久才嘆出一口氣。而這口氣吹在木欄旁的熒光上,頓時被吸引的湊近了幾分。
“小東西?!痹浦鹆伺d致,小手的指尖繞著熒光轉(zhuǎn)了兩圈,戳了戳。
噗!
這聽起來像是一聲放屁聲,這團熒光突然分離成一張小嘴,咬在云之帆的手指上!
云之帆先是愣了愣,下一刻回過神便感受了到突如其來的疼痛!
“啊?。?!”
深夜的喊叫聲引的隔壁廂房傳來一聲夢囈般的問話聲。
“你們有沒有聽到豬叫聲?”
“嗯……山上不曾養(yǎng)豬呀。”
“你想吃肉了吧,我剛睡著,困死我了,快睡吧。”
云之帆盯著手上的熒光,費力地甩手,可這團熒光好似烏龜?shù)淖?,咬上了除非打雷,不然死不松口?p> 他急地從床上竄起來,拍打、張嘴咬、澆水,能用的辦法全用了,可這熒光好似什么都不怕,顧自死死咬著。
云之帆感受著手指慢慢變腫、變大,好似一根以前在街邊吃的烤腸。
烤腸?!
這個想法令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突然于黑夜中看向屋內(nèi)床頭的燈盞,看著滿盛的燈油,端部焦黑一蹙的燈芯,他回眸將咬著手指的熒光湊近小臉,旋即嘿嘿笑了起來。
那笑容看起來猥瑣而邪惡,他興致勃勃地說。
“你喜歡清蒸呢,還是紅燒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