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細談下去,不遠處八仙莊內(nèi)奔出一伙計,“掌柜快不行了!”
一聽此言,包掌柜與林瑤大驚失色,忙跟著奔入八仙莊。
夏若水于門外來回渡步數(shù)次,正巧見那單夭走來,便將旺財交于她,“替我照料好它。”
“?。俊?p> 來不及理會單夭的茫然,匆匆奔入八仙莊內(nèi)聚集許多人的房內(nèi),林瑄正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樣。
林瑤握著她的手,悲痛欲絕。周圍的伙計也是泣不成聲,或跪在一旁,或捂面流淚,只有包掌柜的反應…十分怪異。
包掌柜起初看著十分平靜,卻忽而有些驚愕,上前抓住林瑄的手。并不傷心的模樣,隱隱有些…憤怒?
也不知是否看走眼了,她似乎瞧見林瑄瞥了包掌柜一眼,而后顫顫巍巍地將手抽出,分毫不差地指向人群中的夏若水,“她…她是你的殺父之人!”
而后咽氣了。
此言一出,夏若水顯然感知到周圍的空氣,僵凝了些。林瑤也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她,伙計們一言未發(fā)地將大門堵住。
單夭姍姍來遲,擠入人堆,也覺得靜得有些嚇人。她百思不得其解,默默護在夏若水身前,“做什么?齊立伯公子尚在長安,你們就像謀害他表妹?”
周圍各色目光掃視來去,夏若水有些心虛,不敢開口。她初見林瑤都認不出,林瑄怎可能將她認出來,畢竟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
“老朽以為,當是誤會一場。”包掌柜深看夏若水一眼,竟開口替她說話,“林姑娘,令尊過世該有十載了,可李姑娘看著年紀不大。”
單夭忙附和,“我們姑娘也才十幾歲,她今兒可是頭一回來長安,莫非你們聽了一番渾話,便要污蔑貴眷嗎?”
見狀,周圍伙計面面相覷,皆看向林瑤。她面色凝重,“姑娘說的話固然有理,可母親臨終之言,身為子女也不可不聽,不如報官吧。”
報官好辦,齊圓兒定有法子將她撈出來??赡前乒窬共豢?,生豁出一張老臉,讓林瑤將此事延至喪儀后。
包掌柜為何要幫她。
夏若水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好再開口問地契之事,匆匆離開八仙莊。
此時單夭提議,“拆三里亭是為蓋官莊,不如讓齊圓兒幫忙,他貴為齊立伯公子,說不準能插上話。左右我們師出千秋山,算半個同門,交情頗深?!?p> “不過小事罷了,不必。”夏若水不想麻煩旁人,這是她自家的事。倏地,她想起一樁事,“林瑤手中只有三里亭一半的地契,另一半在哪?”
“另一半…聽聞在凌祀云手中。”
“凌祀云?”
“近日興起的富商,聽聞在與高昌伯府做買賣。他平日都在懿城,今兒正巧在長安,姑娘要去見見嗎?”
與高昌伯府做買賣…又恰巧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她眼前??磥碇档靡灰姟?p> 單夭將胸口鼓鼓囊囊的銀票掏出來,念念不舍地交給她,“姑娘,萬不可弄丟了,我下個月的月錢還在里頭呢!”
“…”
讓單夭回客棧照顧旺財后,夏若水便帶著銀子去了戲館。剛一入門,便有一隨從上前,似要阻攔,卻還是放了她進去。
這是長安唯一的皮影戲館,比煙戲還少見。此時臺上不知唱了多久,隱隱聽出像在唱《蘇秦凍》。
臺下只坐一男子,身著華袍,腰懸絨飾,發(fā)系沉冠。他隨意盤著腿,百無聊賴吃著酥果。
那是極尋常的臉,雖五官端正,卻還不如高水生俊郎。
有了煙戲館的前車之鑒,夏若水摸著剛長好指甲的手,左顧右盼后,坐到了凌祀云的屏風對面。
好一會兒,凌祀云都沒開口,還是她先耐不住,“凌公子…”
“噓,好好看戲?!?p> 凌祀云支著下顎,時不時換個姿態(tài),坐得肆意。見她坐立不安,他瞥了眼屏風對面的她,“姑娘莫急,嘗嘗這懿城帶來的酥果吧?!?p> 左右林瑤那是去不得了,除了同凌祀云擱這耗,也沒別的法子了。她沉住氣,食不知味地吃完兩塊糕,臺上終于唱完了。
屏風那頭的凌祀云并未看她,但神情隱有不快。他‘嘖’一聲將吃了一半的桃酥扔掉,聲線淡淡的,“李姑娘,你若要替八仙莊說話,我呢,愛莫能助?!?p> 她蹙眉,“什么八仙莊?”
“哦…那李姑娘為何而來?”
“聽聞三里亭地契有一半在凌公子手中,小女子想買你手中那份地契,出個價吧?!?p> “三里亭?”凌祀云想了想,問身側(cè)的侍從,“唔,阿大,你覺得該賣多少?”
阿大身段極為壯實,似是高手。他滿面肅然,“屬下不知。”
“說?!?p> “嗯…一百萬金?”
阿大不確定地一番話,險些讓夏若水嘔血,卻見凌祀云搖搖頭,一本正經(jīng),“你怎能胡亂要價呢,依我看,這塊地如今的行情能賣兩百萬金?!?p> 合著這主仆倆一唱一和呢。雖官府征地后,三里亭地皮漲價,卻也不至于百萬金。看來凌祀云不好說話。
夏若水臉色難看,“小女子還有些事,告退了?!?p> 凌祀云并未留她,只叫阿大送客。
回客棧后,單瀾也已回來。她想起方才凌祀云若說八仙莊之事,一問才知,今年上貢御酒的本該是八仙莊,可不知為何,被臨時改為其他酒莊。
而宗余郎是根本不等林瑤回長安,便帶著御酒離開了。本不該這樣匆忙,可半路殺出個徐子斌,非要提前護送御酒回懿城。
但御酒是提前釀好的,即便林瑤不在長安,依舊可以上貢御酒。這只能說明,有位大人物在刻意打壓八仙莊。
是徐子斌嗎?
等等…凌祀云為何要提起八仙莊?李苗苗與林瑤素不相識,她也從未想過要替誰說話。
他似乎…是刻意告訴她這樁事。
況且凌祀云也不過是個富商…聽他的語氣,他似乎能在御酒這樁事插上話?
“單夭,能左右御酒之選的人有誰?”
“這…太多了,那些有頭有臉的世族府邸,都能左右御酒之選。”
“那最終點頭之人是誰?”
單夭搖頭。倒是單瀾小聲道,“不論什么,只要沾上宮里頭,便有暴利可圖。所有人都想攬下這樁美事,不過近年都是二皇爺、三皇爺在負責御酒?!?p> 二皇爺、三皇爺…夏若水不欲深想。若司北漓打壓八仙莊,她自當幫忙才是,怎能聽凌祀云挑唆。
單夭調(diào)侃,“師兄平日在千秋山上非吃即睡,怎對宮中之事如此了然?”
“那你也不看我是誰,千秋山第一情報人!”單瀾拍拍胸脯,又道,“還有那包掌柜,今兒我讓幾個師弟尾隨他,竟跟丟了。我那師弟擅易容,觀那老頭骨骼生得怪,當是易容過的?!?p> 說著,他瞥了眼單夭,“師妹亦是易容高手,你見過那老頭,覺得如何?”
單夭細想想,“當時一群人堵著,不大記得了,不過那老頭確實怪。”
空揣測不如眼見為實。
夜半,夏若水潛入八仙莊。靈堂內(nèi),僅有林瑤一人,她似哭累了,跪著睡著了。
夏若水輕手輕腳上前,挪開棺木蓋,卻發(fā)現(xiàn)空空如也。
林瑄尸首呢?
倏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夏若水躲無可躲,索性一腳踏進棺木中,躺了進去。
那人敲了敲棺木,見并無反應,又輕輕挪開。
剎時,夏若水與單瀾四目相對。
二人無言相對片刻,單瀾默默扶她出來。到了外頭,他才開口,“我在外頭蹲守許久,發(fā)現(xiàn)那包老頭鬼鬼祟祟入了八仙莊,便想進來瞧瞧?!?p> “憑包掌柜與林家的交情,即便夜半三更,從正門進來又有何不可?”
“除非,他要瞞著林瑤…”
此時一人由暗處出來,“師兄,方才你進去不久,有一老頭驅(qū)車從后門出去了。”
驅(qū)車出去了…林瑄的尸首!
“往哪兒去了,快追!”
一路追蹤車轱轆印,待到時卻只剩一輛空車。單瀾蹲下摸摸土壤,“地上全是馬蹄印,那老頭輕功了得啊,連腳印都沒留一個?!?p> 此時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跟隨馬蹄印繼續(xù)追,二是那老頭便藏身附近。
夏若水拿出火折子微頓,沒點,又收回去。她沉吟片刻,“單瀾你去追馬蹄印,我在附近搜搜?!?p> “好?!?p> 單瀾飛身離去不久,周圍便傳來陣陣腳步聲。聽起來,人數(shù)不少,且訓練有素。他們朝一個方向去了。
直覺告訴夏若水,她得跟上。
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不敢點火折子。前處霍然有火光閃爍,侍從們穿著熟悉的衣裳,領頭之人是…齊圓兒!
他們正在一屋檐下,似要硬闖。剛一砸門,后窗便傳來一陣窸窣,似有一白發(fā)黑影閃過,只一瞬便竄入黑暗中。
齊圓兒聽見響動,當即支起弓箭,毫不猶豫對那黑暗處連射數(shù)箭。她清晰聽見箭尖刺入血肉的聲音,
‘呲!’
侍從涌入黑暗中搜尋,出來時卻兩手空空,向齊圓兒稟報時,火光映照出他冷凝的神色,冷戾得可怖。他一頷首,侍從便將門撞開,抓出一人。
看著身形像林瑄,可她竟活著!那侍從剛要提刀殺她,齊圓兒讓他停手,“她還有用?!?p> 他神色自若,面向林瑄,“想逃?他要帶你去哪?”
林瑄瘋狂搖頭,卻嗚嗚咽咽說不出話。定睛一看,她滿口鮮血,竟被割了舌頭!
齊圓兒端詳林瑄片刻,似也才發(fā)現(xiàn)她舌頭沒了。他頓了頓,隨手接過侍從的布帛,塞入她口,“別讓她死了?!?p> 林瑄才被抓出來,舌頭不會是齊圓兒割的,那只能是…包掌柜…
一切太不可思議,夏若水震驚地踉蹌一下腳步,卻被齊圓兒聽見響動。他眼一瞇,又支起弓箭,朝她而來!
夏若水心一橫,正要逃時——
“奉命查案!”
不遠處又一批人馬涌來,領頭人是凌祀云。他直直走來,“九彩閣進貢的貢布數(shù)目不足,有消息稱包掌柜畏罪潛逃至此,特來捉拿?!?p> 齊圓兒放下弓箭,使了個眼色,身后侍從一言未發(fā)將林瑄往后挪。他才上前對令牌,確認以后才道,“原是御布官大人,我也是得了消息,前來捉拿嫌犯…我記得先前接貢布的是劉大人,今年竟換人了嗎?”
凌祀云只瞥他一眼,“令牌齊公子也見過了,怎么?還有疑問嗎?”
“…不敢?!?p> “那先前勞煩齊公子掛心了,接下來交給我凌某人便是了?!绷桁朐瓢雅钆?,聲線淡得隨意,“請回吧?!?p> 許是目的已達成,又許是忌憚此人,齊圓兒沒再爭論,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走過凌祀云時,隊伍中傳來一聲微弱,又清晰的嗚咽聲。
凌祀云置若罔聞,待齊圓兒離開后,才命人將夏若水逮出來。他似有些好笑,頗有興致地環(huán)胸看她,“李姑娘竟對三里亭的地契念念不忘至此,這大半夜的,還想同凌某人談生意?!?p> 夏若水驚魂未定,臉色煞白。齊圓兒的另一面竟是這樣…不,她不該質(zhì)疑這些。
她被嚇到,凌祀云竟心軟了,“李姑娘如此誠心,凌某人便宜些賣你這地契也并非不可?!?p> 她定了定神,“…多少?”
凌祀云摸著下顎認真想了想,“唔,你先告訴凌某人,為何要買這地契?”
夏若水心緒繃緊了些。是試探嗎?齊圓兒說凌祀云是御布官,從他們方才碰面的情形來看,非敵非友。
“我有個朋友…她說能得到這塊風水寶地便能發(fā)大財?!毕娜羲滢o,忽而又問,“凌大人…有見到什么可疑之人嗎?”
以包掌柜方才逃的方向推測,凌祀云應當是能見到他的。
凌祀云又裝模作樣想了想,“你算嗎?”
“…小女子不打攪大人辦案了,告退了?!?p> “嗯?!绷桁朐茮]理會她,只使喚阿大,“到處都搜過了吧?”
“還剩東邊林子?!?p> 東邊林子?
夏若水回頭,發(fā)現(xiàn)凌祀云饒有興致看了她一眼,隨即靠坐樹邊,“弟兄們休整休整,過一刻鐘再繼續(xù)。”
夏若水半信半疑入了林子,竟真在一處尋到了昏迷的包掌柜。他此時身中數(shù)箭,卻還留了口氣。她四處摸了摸,將他的人皮面具撕下,頓然大驚。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