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助教悄悄將眼神斜了過來,默默地看著姜糖:“你明明就是個平平無奇的老末,為何三番兩次被人盯上?你該不會有什么事瞞著為師吧?”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不坦白,豈不顯得她為人很假很虛偽,“難道助教覺得綁匪和當(dāng)日刺傷我的是同一人?”
頓了一頓,故作吃驚之余,又愧疚地看向花鈿,“原來你橫遭此劫,全然是因為我??!真是對不??!還好你毫發(fā)無損,否則可要我如何自處?”
辛師保趕忙道:“我也只是猜測?!?p> “我想這其中必有誤會,”竟是花鈿替姜糖辯了白:“姜糖一向老實本分,被人欺負(fù)了都不會吭一聲,她能惹出什么亂子來?”
辛助教用犀利的鷹眼再次掃量了她一下,“也對,實在想不出對方能圖你什么,又窮又丑還不會武功?!?p> 姜糖:“……”
花鈿被賊擄到墓園,卻毫發(fā)無傷而歸,此事因為過于離奇,又充滿矛盾色彩,自然是要被大家搬到早飯桌上說上一說的。
粥稀的像公廚頂棚有個缺口,乘到碗里的全是露水。
好在露水叢中花鈿最美。
美的花枝招展,花枝招展的像要去參加選妃。
“反正都要被人拿來評頭論足,我希望至少能掙個好印象?!被ㄥ缡钦f。
早上辛助教給大家講史課,她講史課講得意外用心,每當(dāng)她意外用心的時候,堂間往往會睡倒一片。
姜糖也在苦苦支撐。
小墨豹恣意踅來又踅去,并無人管束。
姜糖聽著聽著,越發(fā)困了,索性就盯著那個小家伙的動線開起小差,如此一來,反倒精神百倍。
書院既然發(fā)生了一起百年難遇的綁架事件,按例要走個流程,記錄清楚大致過程。于是乎,近午飯時分,她和花鈿一起被秦師保喚到了院務(wù)閣。
能夠擺脫催眠的史課固然不錯,卻得想法子應(yīng)對無聊的問詢,姜糖在喜憂摻半的心情下,與花鈿一起通過長長曲廊,走上半晌,終于到了師長們?nèi)粘>郾姲素?,不對,辦公之地。
“你們當(dāng)中,誰是昨夜拾到信件之人?”秦師保佇于門前問。
“我是了。”姜糖飛快漲紅了臉,手舉起來,神情不安。
秦師保安慰她道:“不必緊張,我就是個管理檔案的,收集書院各宗大小事件,以便將來寫成流水,留個憑據(jù),這些材料若能平平安安流傳下去,將來必大有用處,簡稱史料?!?p> “這么說,我們都要被載進(jìn)書院的歷史了?”姜糖一聽,頓時精神抖擻。
秦師保斜了她一眼,目光犀利,像看穿一碗涼粉一樣看穿了她,“對,院長早上打破了一只白毫盞,它會和你們一樣載進(jìn)歷史的?!?p> 這話直接導(dǎo)致姜糖沒了加油添醋的興致。
“你們挨個進(jìn)來吧,”秦師轉(zhuǎn)頭看著花鈿說:“你先等等?!?p> “是?!被ㄢ毷猪槒牡貞?yīng)了一聲。
“吱呀”一聲啟開屋門,再“吱呀”一聲關(guān)上。
姜糖一踏進(jìn)去,便感應(yīng)到了四周結(jié)界暗涌的力道與日積月累之下新老墨汁重重疊疊的腥氣,角落里堆著不少冊子,一想到書院的歷史就是靠那些沾滿秦師保個人主觀意識的文字堆積出來的,她立馬開始懷疑起了整片魙境的通史。
秦師保來到座前,主動脫下外袍,搭在了右手邊多出來的一張竹椅椅背上,椅背下方另備有一雙干凈鞋履,邊上還有一方大大的穿衣銅鏡。
正是這面鏡子引起了姜糖的注意。
因為它的樣式過于古怪。
在魙境活了這么多年,姜糖所見到的鏡子大多都是橢圓形的,極少能見到方鏡。
這是因為魙境流傳著一個不知緣何而起的迷信說法——圓鏡是給人活人用的,方鏡是死人所用。
好奇這位秦師??雌饋硪荒樞圩擞l(fā),也不像日常以尋短見為特殊癖好的那類人???
她雖隱約覺出幾分異樣,可一抬頭,秦師保正在埋頭苦書些什么,不好打擾,便輕聲湊上了前。
鏡子后面有一大片隔窗,窗子透進(jìn)光來,灰點在里頭起舞,像不知憂不識愁的蒲公英花,身上泛著百千神秘的銀色光輝。
她越走近一步,就離光源越近,同時鏡子里的自己也越發(fā)白凈明亮,似有強(qiáng)大的銀色光圈籠罩著她的身體。
直到她看到秦師保陰惻惻的眼神也同樣出現(xiàn)在鏡中,心頭猛然被嚇得一冷,全身頓時沒了力氣,就再也不敢朝那方鏡多走一步了。
“好了,你坐過來吧,我們簡單對幾句?!鼻貛煴S藐幊恋芈曇粽泻羲^去。
順利從秦師保處出來,正好放飯的鐘聲大鳴,她和花鈿直接殺到了公廚。
杜韶靈早就給她們占好了位置。
三人說說笑笑一通,用罷了中午飯。
下午的流程并沒什么特別的,到了晚間,又走在當(dāng)初拾到花鈿珠釵的路上,姜糖暗暗串起整件事情,心里猶感到有些后怕。
早上,是她及時覺出了秦師保身份有異,早一步先將與戒指脫下,放在了一個重要的香袋里,塞進(jìn)了課桌間,再以眼神交代古沉看牢,這才放心前往院務(wù)閣的。
是以,當(dāng)她照到那方歸秦鏡時,身上的秘密才未被照現(xiàn)。
“你是如何看出秦師保有異?”趁四下無人,大妖自然要問清楚其中緣由。
她微微一笑,“鞋碼不對?!?p> “鞋碼?如此細(xì)微的差別,你居然也能看穿,你跟秦師保很熟嗎?”
她又是一笑,“這兩年我為了追查兇手,在各位師長身上可謂下足了功夫,秦師保作為我曾經(jīng)的重點懷疑對象,他那雙腳至今令我心有余悸!”
大妖免不了要多問一句了:“為什么?”
“實在是太臭了!所以一見到他抬腳進(jìn)入堂間,我便知道他是假長老假扮的了!”
大妖不說話了,靜靜跟在她身后思索了許久。
許久之后,才接道:“歸秦鏡乃鬼族之物,本是用來照現(xiàn)一切附身在人族身上的妖魔鬼怪,沒想到居然會流落到魙境?!?p> 她點點頭,心里暗自生出幾分贊嘆。
她會知道歸秦鏡與其特別屬性,是她曾經(jīng)讀過各路奇書,但大妖也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這顯然就是閱歷問題了。
一把年紀(jì)還是有好處的。
一回頭,她沖大妖理直氣壯地攤開掌心,“白日要你保管的那個小香袋子呢?你沒弄丟吧?”
“什么東西,既然隨手?jǐn)y帶,對你而言,一定很重要吧?”
她略略有些吃驚,“你沒打開過?”
大妖一臉“奇了”的表情,“你當(dāng)我是什么人品?”
姜糖牽起嘴角,甚為滿意,呶了一下嘴,直接對他說道:“那你現(xiàn)在可以打開了。”
大妖眉間一皺,心中自有幾分古怪,卻沒說出來,只是照她說的,緩緩拉開了香袋的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