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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花接木案

35.春申君相楚

移花接木案 甌南生 10769 2022-06-15 21:00:00

  楚頃襄王三十六年、秦昭襄王四十三年(西歷前263年)夏,得知楚王病重后,在秦國為質(zhì)的楚國太子熊完、左徒兼太傅黃歇先后設(shè)法回到了楚國都城郢陳。

  楚王熊橫病得下不了榻,而他的二弟也就是令尹上官子蘭卻不在郢陳主持大局,楚廷暫時由太子監(jiān)國,委國于僅次令尹的高官左徒黃歇。

  這也是黃歇任左徒十年以來第一次用這一身份行事,而且雖名為左徒,已實行相權(quán)。

  “登徒大夫?!秉S歇叫了聲。

  “左……左徒?!钡峭阶游肺房s縮地出列。

  “有數(shù)十人告你不僅侵占民宅,還強搶民女,可有此事?”黃歇問罪。

  “冤枉啊左徒!”登徒子喊冤。

  “如此說來,那數(shù)十戶百姓都是誣告?要不我?guī)阍偃ゲ椴?,若不符,我將他們一個個抓了治罪,可好?”黃歇連問兩句,語氣不重。

  “左徒!我不敢了!”登徒子嚇得直接跪下。

  黃歇轉(zhuǎn)向熊完,建議道:“太子,褫奪登徒子封地,家中成人一律流放蠻地。這么判,可好?”

  “啊?太子開恩啊!太子開恩??!”登徒子求饒。

  但熊完卻說:“太傅說了算。”

  兩名武士上前,將登徒子帶走。

  見已處理掉一人,越玉也出列彈劾道:“太子,臣要告那州侯、夏侯,收受甌越國賄賂,將舟師的軍資秘密運往甌越國?!?p>  “州侯、夏侯,此事是否冤枉汝等了?”黃歇繼續(xù)問話。

  州侯、夏侯同樣出列,冷汗直冒。

  “臨武君,這說話可是要講實證的!”州侯反駁了一句。

  “就是,可不能隨意冤枉人!”夏侯也喊冤,同樣抱著一絲僥幸。

  “把人帶上來!”

  越玉向著門口喊了一聲,立馬有兩人被捆綁著送進來,跪在熊完前面。

  州侯、夏侯見了此人,臉色驟然驚恐,方才僅剩的底氣現(xiàn)在全無。

  越玉問道:“這兩個是你們各自的親信吧?不用看,已經(jīng)全招了。你們還有什么話要說?”

  頓時,州侯、夏侯也跪在熊完面前,但不敢說話,等同于是默認了指控。

  “大王,此舉乃叛國,當定死罪?!秉S歇又向熊完請示。

  “聽左徒的,斬。”熊完毫不留情地判決,并不再稱黃歇為太傅,而是叫左徒,這說明他持續(xù)賦予著黃歇權(quán)柄。

  “太子……”

  “別說了!太子,臣請當場將此二人誅殺,以正我朝綱紀!”越玉也不給對方解釋的機會。

  “準。就用這柄三十六年未曾飲血的楚王劍吧?!?p>  熊完將祖父的劍從腰間解下,交到宦者令手上,再由宦者令轉(zhuǎn)交給越玉。

  “臨武君饒命……”

  越玉出劍極快,沒等州侯、夏侯說完,已然雙雙人頭落地,根本用不著揮動第二次。

  “鄢陵君、壽陵君,你們也想像他們一樣嗎?”這回換到莊辛出口問話。

  鄢陵君、壽陵君嚇得同時出列下跪,都向熊完一一說明了自己這些年的一些罪行,但唯獨保留了數(shù)次收受黃歇賄賂一事未提。

  “太子,鄢陵君、壽陵君犯的是死罪,但念在他們主動認罪,不如抄沒家產(chǎn)并褫奪封地,發(fā)配南境充軍?!秉S歇念及這兩個人此前也出過挺多力,還是網(wǎng)開一面了。

  “準。”熊完繼續(xù)點頭。

  “謝太子開恩!謝左徒開恩!”鄢陵君、壽陵君只剩謝恩的余地。

  在兩人被帶下去后,黃歇向熊完請示:“太子,臣聞鄢陵君、壽陵君強占了不少良民為奴仆,但都已經(jīng)不好查實,尤其是一些并非楚人出身的,比如胡姬。臣愿以高于市面上一倍的價格充入國庫,購買這些奴仆,還他們自由身?!?p>  “左徒仁義,謹從命?!毙芡甏饝?yīng)了。

  黃歇繼續(xù):“此刻大王病危,而上官令尹帶走了子椒、靳尚與部分舟師南下,只怕是想盤踞上官邑,伺機謀反。雖然現(xiàn)下沒有任何行動,但不得不妨。太子,臣推舉景陽將軍為柱國,以保宗社?!?p>  “準。景陽上前?!毙芡杲腥恕?p>  “太子,景陽在此?!本瓣柍隽?。

  熊完任命著:“命你為柱國,統(tǒng)領(lǐng)郢都王軍,并可隨時調(diào)用十萬以內(nèi)的地方守軍?!?p>  “謝太子?!本瓣柺芊?。

  黃歇又建議道:“太子,屈承貞的三閭大夫之職前幾年被令尹罷黜,臣舉賢不避親仇,希望他能復(fù)職,執(zhí)掌三閭族務(wù),何況其父兄皆因國事而死,滿門忠烈,這也算是對他的補償。另,宋玉才學(xué)卓著,當與景差、唐勒一同任職蘭臺宮。最后,臣之門客厲炎、軫云精于商賈之道,他們這些年隨臣陪在太子身邊,太子應(yīng)該對他們也有所了解,臣請為他們謀個掌管國計的職務(wù)?!?p>  “準?!毙芡赀€是同意。

  就這樣,在左徒黃歇大刀闊斧的整改之下,楚廷很快又回到了政治清明的一面。

  三個月后,也就是當年秋,楚王熊橫病逝,太子熊完對此并未表現(xiàn)出多么悲痛,而是召集群臣商議,定謚號為“頃襄”。

  按謚法,墮覆社稷曰頃、震動過懼曰頃,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勞曰襄,可以說是給了個褒貶參半的蓋棺定論。這顯然已經(jīng)是熊完將父親的優(yōu)點無限放大,不想讓這謚號太難聽。

  楚頃襄王熊橫在位的三十六年,是楚國上數(shù)百年以來政治最為黑暗的時代。他聽信奸臣讒言,不僅不設(shè)法營救被秦國扣留的父親楚懷王,還縱容奸臣當?shù)?,去迫害那些耿介之士,三閭大夫屈平正是因憂國而自沉于流放之地的汨羅江。

  此外,不思進取的楚頃襄王也是有史以來失地最多的楚國國君,除了他在位的最后十年,楚國可以說一直是處于無法安居樂業(yè)的狀態(tài)。如此種種,皆為后世所詬病。

  楚頃襄王病逝后,太子熊完嗣位,次年改元。

  楚考烈王元年(西歷前262年)開春,楚王熊完下了第一道命令,那就是將州地獻給秦國,畢竟他原先身為質(zhì)子未經(jīng)稟報就由秦國擅自逃回,本就理虧,此舉是為了安撫秦國。

  第二道命令,楚王則是用來正式加封第一功臣黃歇——

  “左徒黃歇,十一年前曾說服秦王,制止秦軍伐楚,使楚國上下免遭兵禍,并陪同不轂入秦為質(zhì)。在那長達九年的艱苦歲月里,黃歇又數(shù)次為不轂脫險,贏得秦王信任,如賢臣范蠡之事越王勾踐。至先王病危,黃歇則毅然以自己性命換取不轂性命,不轂因此順利回國嗣位,以慰宗廟社稷。不轂感佩,當拜黃歇為令尹,賜淮北地十二縣,封號春申君?!?p>  黃歇的食邑益封到了十三個縣,這已經(jīng)相當于一個大郡,他成為了整個楚國食邑最廣的封臣,甚至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魯、衛(wèi)這樣的小國。

  從黃歇八歲入郢都至今,已過去了四十四年,前后臣服過熊槐、熊橫、熊完這三代楚王。在他的多次努力下,楚國得以在秦國東進的征途中持續(xù)抵抗?,F(xiàn)年五十二歲的他,終于混出了頭,分到最多的土地并得到最高的官職,其地位在國內(nèi)僅次于楚王。

  自此,他終于可以開始以自己的方略治理整個楚國。

  “臣歇,謝大王恩賜?!秉S歇受封。

  “我等見過黃令尹,恭賀黃令尹受封為春申君。”群臣行禮。

  “興。令尹,上官子蘭召而不來,盤踞上官邑,恐為患,該當如何?”這是楚王問新任令尹的第一個問題。

  “召而不往,等同于不承認新的楚王,當直接發(fā)兵攻打。臣請戰(zhàn)?!边@是黃歇的回復(fù)。

  “臣亦請戰(zhàn)。”越玉也出列。

  “那便勞煩二位統(tǒng)領(lǐng)楚國舟師,翦伐上官邑?!背跞〕隽嘶⒎?。

  “諾。”

  黃歇接過虎符,與越玉即刻動身,由水路進發(fā)上官邑。

  這一天,上官子蘭探知黃歇的進軍路線之后,動員了大部分舟師出城,將主力船隊暴露在下游當成誘餌,而另外埋伏了兩支小隊在兩岸山巒的樹蔭之下,只等黃歇大軍前來,再一齊以名為陽燧的凹面大銅鏡借著陽光去燒黃歇的帆。

  “令尹,我看那個黃歇用兵也不過如此嘛,逆著光就敢準備迎擊我軍,也不怕咱們用陽燧燒他!真不知道當年秦軍是怎么被他給防住的?!迸c靳尚陪同上官子蘭站在船頭的子椒鄙夷著。

  那日艷陽高照,叛軍正對著陽光,因此占據(jù)著絕佳的優(yōu)勢。

  “就是!他怕是早就忘了,當年越王無彊是怎么被楚軍以陽燧偷襲的了!”靳尚也得意著。

  “我總覺著哪里不對,不應(yīng)該這么順利的?!迸c前二人不同,上官子蘭有所警惕。

  靳尚卻還是不在意道:“令尹多慮了。我看距離差不多了,陽燧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照射,他們居然還未發(fā)現(xiàn)。再等會兒,大火就該燒起來了,然后我軍火箭齊發(fā),滅了他!膽敢在您不在時當了令尹,我看這王位都該是您的?!?p>  而此時的黃歇正穩(wěn)坐于船內(nèi),淡定地輕聲背起了《孫臏兵法·十陣》的結(jié)尾:“火戰(zhàn)之法,下而衍以,三軍之士無所出泄。若此,則可火也。陵猋蔣,薪蕘既積,營窟未謹。如此者,可火也。以火亂之,以矢雨之,鼓噪敦兵,以勢助之。火戰(zhàn)之法。水戰(zhàn)之法,必眾其徒而寡其車,令之為鉤楷蓯柤貳輯□絳皆具。進則必遂,退則不蹙,方蹙從流,以敵之人為招。水戰(zhàn)之法,便舟以為旗,馳舟以為使,敵往則遂,敵來則蹙,推攘因慎而飭之,移而革之,陣而□之,規(guī)而離之。故兵有誤車有御徒,必察其眾少,擊舟津,示民徒來。水戰(zhàn)之法也?!?p>  除了兩處缺文,他已準確無誤地背完。

  此時也到了兩軍狹路相逢之際,越靠越近,但黃歇所帶的戰(zhàn)船沒有一艘的帆被燃燒!

  “怎么還沒著火?”上官子蘭慌了!

  “止進!降帆!”

  聽到黃歇傳達的命令,江夏以旗號通知全軍停止前進,而此時船隊中所有大型戰(zhàn)船統(tǒng)一降下了帆。帆后面都有一物,且都被黑布蓋著。

  另一方面,大火終于著起來了,但并不是像上官子蘭所期待的那樣,而是在兩岸突發(fā)。

  越玉和江漢各在一岸,不知何時各領(lǐng)一軍,從下往上火攻上官子蘭的伏兵。

  其實這火攻并不算多么猛烈,但由于敵軍在更高處,被濃煙熏不得,隨著火勢越走越近,他們不得不遺棄那些難以搬運的大銅鏡而自顧自奔命去了。

  而正當兩岸事發(fā),黃歇這邊那些大型戰(zhàn)船的黑布也被扯下——一面面陽燧擺在了桅桿下!

  戰(zhàn)船上的這批陽燧得到了兩岸陽燧的能量,直接反射到了敵軍的戰(zhàn)船上!

  “熊——熊——熊——”

  熊熊大火自敵軍的大帆燃起,黃歇趁著這勢頭全速進軍,以最猛烈的進攻沖擊著敵軍。

  此時靠近了,敵軍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對方所有大型戰(zhàn)船的帆一律提前用水澆透,一時半會兒根本燒不起來。

  “上官子蘭!你輸了!盡早投降!”江夏一邊勸降,一邊命人將人質(zhì)上官峻以繩索升到了桅桿之頂。

  “父親!救我啊父親!”上官峻大喊。

  見此狀況,上官子蘭的長子上官涵、三子上官屹都戰(zhàn)意大減,很快便潰不成軍。

  黃陸離一馬當先,擊潰幾艘戰(zhàn)船之后,終于找到了敵軍左翼上官涵的戰(zhàn)船。幾番纏斗之后,上官涵一方面寡不敵眾,再者本人武藝又不精,最終被黃陸離用劍抵住了下巴。

  “別……別打了。我棄劍?!鄙瞎俸硎就督?。

  “江夏!這里有我!去追上官屹!”黃陸離對著另一艘戰(zhàn)船喊著。

  此時風(fēng)向已轉(zhuǎn)向,對上游更有利,江夏也早就換到一艘輕便的中型戰(zhàn)船,向著前方猛攻,“放箭!”

  位于最前線的一批戰(zhàn)船又猛地往敵軍右翼放出火箭,吞噬了一排的中小型戰(zhàn)船。

  右翼的上官屹不敵,早早逃遁了去。

  上官子蘭這方雖然裝備精良,但本來人就少,臨戰(zhàn)前一聽要與楚廷為敵,又逃了一批,再者諸將實戰(zhàn)經(jīng)驗又遠不及黃歇那方,最近的這十年他們過得都太過安逸了,打了幾場便敗下陣來。

  身為主將的上官子蘭,不顧還在當人質(zhì)的長子、次子,帶上殘兵要撤回上官邑守城。

  “不好啦!前路也被阻斷!”上官屹稟報著。

  上官子蘭向南邊岔去的水路望去,當即下令道:“向東南駛?cè)朐降兀⊥犊慨T越國!”

  于是,殘兵又向著更南邊逃竄。近幾日都是晴空萬里,由北向南走水路非常地快,而越地又實在是多水,只要認準大方向便不愁沒有路可以逃,因此殘兵不斷更換行進路線,分成好幾路七拐八彎。

  黃歇在后面追了兩日一夜,竟直接追到了東海。

  這一路上,黃歇一方先后拿下了不少跑不動的敵軍戰(zhàn)船,其中也包括一些是懷有主動投降心理的。

  當然黃歇自己也有很多戰(zhàn)船因追擊強度太高而落隊,追到最后竟少了一小半。

  “父親!他們向西繞進去了!再往前追就到甌越國了!”黃陸離在自己的戰(zhàn)船上提醒著。

  望著逐一清晰的一片群島,副將越玉下令:“全速追擊!”

  “不得追擊!”主將黃歇卻下了另一道令。

  “黃歇,現(xiàn)在是除掉上官子蘭的最佳時機,你怎么說不追就不追?”越玉不肯。

  “黃鉞,只怕你是要殺到甌越國,將甌越王從王座上拉下來吧?”黃歇一眼看透了越玉的心思。

  “是又如何?甌越國長期盤踞越地之南,遲早要成為楚國的禍患!”越玉表示自己是對的。

  “將者不可以不仁,不仁則軍不克,軍不克則軍無動。故仁者,兵之腹也。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但不要忘了,咱們此次致戎是為了取回上官邑,攻打甌越國的準備并不充足,我軍又因連日追北疲敝,不宜深入敵境,請你為將士們著想啊!”黃歇引用著《孫臏兵法·將義》,請越玉體恤將士。

  越玉心里雖然還有氣,但不再說話,算是默許了黃歇這一建議。

  “我答應(yīng)你,在楚國內(nèi)外安定之后,當討伐那個歐陽蹄?!边@是黃歇的決定。

  “那我還應(yīng)當感謝令尹了?”越玉沒好聲地反問。

  黃歇懶得再多爭口舌,于是道:“全軍回朝!”

  回朝之后,黃歇將此次戰(zhàn)績匯報完畢,并將上官子蘭的兩個兒子都壓了上來。

  “令尹,我這兩個堂兄,該當如何處置?”楚王問向黃歇。

  上官涵一聽楚王還稱自己為堂兄,就知還念著親情,趕緊懇求道:“大王!看在都是懷王子孫的份上,還請放過我等一馬啊!”

  “你還敢提懷王?你們上官氏惡貫滿盈,當年懷王就是聽了你父親上官子蘭的建議才去秦國結(jié)盟!后被扣押為質(zhì),又是他上官子蘭提議不救懷王的!”屈承貞厲聲質(zhì)問。

  “這……”上官涵無言以對,低頭瞄了眼二弟上官峻。

  上官峻一臉的無奈,并沒有想要幫忙辯解的意思,唯恐越抹越黑。

  這讓上官涵意識到,能說的話,比自己更早被俘虜?shù)纳瞎倬?yīng)該都已經(jīng)說過了,忽然間又沒了主意。

  越玉建議道:“此等罪人,不如用湯鑊烹了?!?p>  而黃歇卻建議道:“大王,畢竟確實也都是懷王的子孫,不如寬仁些,將他們幽禁在郢陳,先留著當人質(zhì)。至于上官子蘭,等內(nèi)外之事全都安頓好后,擇日再戰(zhàn)。到時兩軍對陣,上官子蘭若還是不顧兒子死活,那再烹了不遲?!?p>  其實仁慈的楚王是想放過這兩人,但上官氏一族這些年的確是作惡多端,他還是希望由黃歇說出口。

  黃歇自然也讀懂了楚王的心思,畢竟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楚王跟自己相處的時間,可比楚王的父親和妻子還多。而且說成是留為人質(zhì),眾人也不好再出言反對。

  見黃歇建議從輕處理,楚王道:“好,便依令尹?!?p>  上官涵、上官峻可勁了磕頭謝恩,然后就被帶了下去。

  在黃歇南征的這段時間,各國使臣不斷來訪,尤其是魏王子魏無忌和趙王子趙勝的門客,都想說服楚王重新組織合縱,與秦國相抗衡。

  黃歇在回郢陳的半路上就得知了此事,見俘虜已離場,便轉(zhuǎn)向楚王道:“臣聞從(縱)者欲合天下以朝大王,臣愿大王聽之也。夫因詘為信,舊患有成,勇者義之。攝禍為福,裁少為多,知者官之。夫報報之反,墨墨之化,唯大君能之。禍與福相貫,生與亡為鄰,不偏于死,不偏于生,不足以載大名。無所寇艾,不足以橫世。夫秦捐德絕命之日久矣,而天下不知。今夫橫人嚂口利機,上干主心,下牟百姓,公舉而私取利,是以國權(quán)輕于鴻毛,而積禍重于丘山?!?p>  “照令尹所言,我楚國當為縱約長?”楚王問。

  黃歇回應(yīng)道:“還是當年張儀那句話‘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敵侔交爭,其勢不兩立’,齊國強時尚且還是由楚國為縱約長,何況齊國現(xiàn)在弱了。這個縱約長咱們還是要當?shù)?,但還不到時候,不能過早與秦國撕破臉皮。《吳子·料敵》曾有言:‘楚性弱,其地廣,其政騷,其民疲,故整而不久。擊此之道,襲亂其屯,先奪其氣,輕進速退,弊而勞之,勿與戰(zhàn)爭,其軍可敗。’這是吳起侍奉魏武侯時所說,之后魏武侯正是抓住了楚國的這個弱點,憑借吳起所組建的魏武卒主導(dǎo)三晉聯(lián)軍擊敗了楚國,大梁、榆關(guān)等要地就是這么納入魏國版圖的。經(jīng)歷了頃襄王一朝,臣所見的大多楚人又更加侈樂,怠于武備。當務(wù)之急,是要重整軍士?!?p>  “令尹,這重整軍士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且消費頗多?!边@是楚王的擔憂。

  黃歇又引用了《孫臏兵法》的觀點來論述:“這也正是臣要接著說的。重整軍士的同時還要富國,富國才能強兵。以齊國為例,齊帶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魚鹽。臨菑(淄)亦海岱之間一都會也。越國上將軍范蠡離開越國后,正是到了齊國海畔,居無幾何,致產(chǎn)數(shù)十萬。之后,齊威王也正是聽取了軍師孫臏的建議,大力發(fā)展了齊國的農(nóng)、工、商三大實業(yè),又壯大了齊軍,遂擊敗列國成為東方霸主。而我楚國在滅了越國之后,也是有山有海,當興修水利以支持、鼓勵耕作,并著重工業(yè),再促進貿(mào)易,以此達到富國強兵?!?p>  由于黃歇一次性說得有點多,悟性一般的楚王有些吸收不過來,只好問道:“以令尹之才,可按著上述一一施行?”

  黃歇作揖,嚴肅道:“不僅如此,臣欲與此同時推行屈子此前所擬之法,我楚國今后當獎耕戰(zhàn)、舉賢能、清壅蔽、禁朋黨、明賞罰、易舊俗。只要大王信得過臣,臣將還大王一個全新的楚國?!?p>  “變法?那可太好了!只是……楚國還需要多少年,才可再次具備組成合縱的條件?”這是楚王對此的最后疑問。

  黃歇道:“臣早已算過,至快也要十五年?!?p>  “好,依令尹。變法不是易事,接下來這十五年,都得辛苦令尹了?!背踝饕尽?p>  黃歇回了一揖,“大王,只是臣回楚國已有大半年,卻還未來得及回家。家叔染病已久,還請容臣告假一陣?!?p>  “當如此,準。”楚王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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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歇拜見叔父?!秉S歇跪在了病榻前。

  此次黃歇回黃縣并未著急回自己家,而是先到附近的黃仲家,他那十個兄弟也全都到場了,跟著跪在了黃歇身后。他們有本來就在黃縣的,也有從各地趕回來的,算是給黃歇接風(fēng),但主要還是為了商議此后的諸多部署。

  “黃歇啊,你再不回來,恐怕真就見不到叔父了?!秉S仲臉色蒼白,但還能笑得出來。

  “黃歇錯了?!秉S歇認錯。

  黃仲卻糾正道:“不,你是對的。你們十一個,已經(jīng)很多年沒能這么齊了,難得啊難得。你們要記住,復(fù)國大業(yè),遠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我都聽說了,楚王封了你十二個縣,來,分給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們?!?p>  黃歇起身,轉(zhuǎn)過身去,“兄弟們都先起來,我有話要說。”

  十個人同時起身,一一注視著黃歇。

  黃歇宣布:“今日,我終于爬到了令尹之位,楚王已委國于我,而江漢也早在十年前有了江縣作為封地,我想是時候?qū)⑽宜玫降氖€縣,交由各位兄弟,請以縣尹的身份掌管。厲炎為苦縣尹、沈默為上蔡縣尹、蔡復(fù)為下蔡縣尹,這也都是三位的故國所在,今日交還給三位。當然,這都只是暫時的,咱們遲早是要復(fù)國的?!?p>  “諾?!比藨?yīng)聲。

  黃歇繼續(xù)安排著:“如此一來,咱們之中已有五位已回到故國治理。除位居淮南的黃縣之外,我在淮北還有鐘吾等九個縣,弦展、鐘離烈、蔣謙、軫云、舒武、英豪,你們六位隨便挑六個縣治理。而剩下的三個縣,我將指派我的三個嫡子為縣尹,我自己則坐鎮(zhèn)黃縣?!?p>  “諾?!绷藨?yīng)聲。

  “嗯,很好,就該這么安排?!秉S仲很是認同。

  “叔父,您靜養(yǎng),我們先不在您府上叨擾了,黃歇遲些再過來侍奉您。”

  黃歇帶著眾兄弟告退,邊走黃歇邊問:“英豪,我叔父還有多久?”

  “按醫(yī)者的說法,恐怕就在今年了?!庇⒑楞坏鼗卮?。

  黃歇眉睫顫動,但他知道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也是黃仲的意思。

  黃歇至自己府上庭院,羋瑤華早早地帶著三個兒子、三個兒媳、兩個孫子、三個孫女守候。

  “夫君……十年過去,你終于回來了?!绷d瑤華懷著復(fù)雜的心緒迎接黃歇。

  “父親?!?p>  “祖父?!?p>  黃家子孫十一人向黃歇下跪行禮。

  “我的孫輩們都這么大了!認得祖父嗎?讓祖父猜一猜都是誰生的孩子!”慈祥的黃歇上前左右各抱起一個最小的孫輩。

  但緊隨黃歇這十一人身后的,還有黃歇在秦國的五個妾室和七個庶子,略顯怯懦地上前,也跪在了羋瑤華面前,“見過主母。”

  黃歇臉上的笑意瞬時淡去,也怯懦地看了眼妻子,不敢說話。

  羋瑤華面上雖不悅,卻也是大度道:“都別跪著了,大公子都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來人,將他們安頓在府上?!?p>  “謝主母?!庇谑沁@批新來的家人都跟隨仆從下去了。

  黃歇略顯自責(zé),道:“瑤華,我納妾之前沒通知你是因為……”

  “你不用說了,你在秦國的處境不會好到哪去,納了便納了吧。孟子都說:‘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quán)也。’你這便是權(quán)宜。但既然也都為你誕下子嗣,對黃氏也是有功,就得好好養(yǎng)著。”羋瑤華淡淡道。

  其實從這個年代的道德觀來看,男子納妾不是錯,可多少還是要尊重長輩和正妻的。黃歇遠在秦國陪太子當人質(zhì),為了親近秦國君臣才在當?shù)丶{的妾,自然不可能事事向三千多里之外的叔父和正妻及時匯報。

  而且羋瑤華也清楚知道,丈夫并不愛這些秦國女子。當然,他也并未愛過自己,他們之間只有親情。真正讓他愛過的,只有早已不在人世的姬靈。但自己和黃歇之間,至少還有這么多子孫為羈絆,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羋瑤華過去抱過了兩個孫輩,道:“你們應(yīng)該還有公事要談吧?我先帶著孩子們回避。哦對了,今晚都別走,你們每一個愛吃的我都讓人準備了,難得辦次家宴人能這么齊?!?p>  “謝嫂子。”

  “謝弟妹。”

  “謝伯母?!?p>  黃歇的十個兄弟和江夏向羋瑤華致謝后,羋瑤華便帶著那些兒媳、孫輩還有仆從回避了,只有黃陸離、黃茂行、黃若木這三個兒子留下。

  “對了,鄭脩有下落了嗎?”這是黃歇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還是英豪來回答:“我們重新查過了,他應(yīng)該是在上官子蘭前往上官邑之前,就已經(jīng)離開了。至于去向,實在是不清楚了。”

  黃歇接著問:“此前他有什么異動嗎?”

  這回換沈默回答:“上蔡是我盯著的,他從國外找回了曾走失多年的長子,回到上蔡待過幾天。再之后,他去了郢陳?!?p>  “這事我知道一些,他那個長子叫鄭國,還跟江夏到期思找過我?!笔Y謙又補充著。

  “鄭脩之子鄭國,是否與你們見過?”黃歇問起了子侄們。

  江夏回答:“回黃伯父,是鄭伯父要讓鄭國跟著我去看治水,之后我又將他引薦給了在吳地行事的茂行、若木?!?p>  黃茂行回答:“對,那鄭國不太愛說話,也基本不講他流落到趙國時的那些事,但極為喜歡問水利之事,與我等成了好友?!?p>  “之后去哪了?”黃歇追問。

  黃若木回答:“之后他回到了郢陳,沒過多久他母親便病逝了,二哥和江夏還去吊唁了,并依禮親襚。再之后……我們又回到郢陳,也沒見到過他了,聽說他們?nèi)叶疾灰娏?。?p>  黃歇搖搖頭,不解道:“這個鄭脩,究竟帶著兩個兒子去哪了?”

  “黃歇,無論他現(xiàn)在怎么打算,我覺得我都應(yīng)該提醒你一句?!苯瓭h終于開口對黃歇直接說話了。

  “你講。”黃歇也不再刻意躲避江漢。

  江漢開始好意提醒道:“我們這十個兄弟,還有咱們各自的兒子們,都知道你與那鄭脩關(guān)系甚好,想保他性命,而且他到目前為止也確實未曾做過于咱們不利之事,還有他是個庸才。但我還是要替大家提醒你,那鄭脩是上官子蘭的人。你現(xiàn)在將上官子蘭逼出國境,日后若再見到鄭脩,多半得是與咱們?yōu)閿场O惹拔遗c他也算是交好,但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黃歇聽完,不敢去看各位兄弟的眼睛,只是若有所思。

  見局面有些尷尬,江夏開口道:“父親,我看那鄭伯父不壞,還有他兒子鄭國……”

  “還有你們四個”,江漢指了指幾個晚輩,“只有咱們這十一家才算是真正的一家人,那鄭家跟上官家才是一家,都要提防。聽明白了嗎?”

  雖然不是很情愿,但四個晚輩還是一起應(yīng)了聲:“諾?!?p>  江漢表面上是跟子侄們說,可暗地里又看了眼黃歇的神情,只見黃歇猶豫了。

  “好啦,繼續(xù)說咱們的事。英豪,你兒子英杰也加冠了,不如我把我將要及笄的女兒許給他?!苯瓭h說起了別的事,似乎在轉(zhuǎn)移話題。

  但黃歇聽出來了,這話就是為了說給自己和子侄們聽的。

  這十一國的后裔即便都已經(jīng)亡了國,卻還是代代循環(huán)著締結(jié)婚姻關(guān)系,包括黃歇的三個兒媳也都是這些兄弟們的女兒或侄女,因此他們十一家是真正意義上的近親。

  若不是黃仲為了讓黃歇謀取更多的權(quán)位,而做主為其先后與姬姓隨氏、羋姓屈氏訂了婚約,黃歇現(xiàn)在的妻子大概率也是從這些兄弟們的姊妹中選。

  “求之不得,他們早就相互愛慕?!庇⒑里@得很樂意。

  “亂說!江漢,你女兒中意的明明是我兒子弦定!”弦展不樂意了。

  一幫人終于不再嚴肅,開始吵吵鬧鬧,只有黃歇靜靜地擔憂著鄭脩一家子。

  話分兩頭,自李談讓鄭脩夫婦帶走鄭國已有一年,這段時間與女兒在邯鄲生活得還算自在,家里缺了什么,他的主君趙勝都會第一時間給他安排,但上次的不速之客又介入了他的生活——

  “李兄,我又來叨擾了?!编嵜懙搅死钫劯稀?p>  李談沒見到養(yǎng)子“蔡國”,但還是相對熱情道:“先進來坐吧。”

  等雙方坐下后,李談才問起:“怎不見蔡國?”

  “他啊,徹底迷上了水利,在吳地忙得不亦樂乎。他母親去年病逝了,他比較傷痛,因此希望讓自己變得更忙?!编嵜懭隽藗€謊。

  “這……剛與親生母親相認,便再也見不到了,以他的性格,確實是會這么做。”李談對此也并不太意外,“你妻子的事,還請節(jié)哀?!?p>  “謝李兄?!编嵜懽饕?。

  “此次怎么想到來邯鄲找我?”李談問及。

  “哦,是這樣的,我家里有兄弟曾是楚國前令尹上官子蘭的門客,但我們楚國的事你應(yīng)該也都聽說了。如今春申君用事,將上官子蘭、靳尚、子椒全部打到甌越地界去了,我這身份也不好再在楚國待了。好在蔡國還不曾跟人表露過他是我兒子,都只知他是趙國去往楚國出仕的,故而避免了不少麻煩?!边@是鄭脩的解釋。

  李談大概聽懂了,順著鄭脩的話繼續(xù)問道:“那你的次子呢?”

  鄭脩繼續(xù)解釋:“他已經(jīng)十四歲了,想出去游歷,我便給了他些錢,讓他離開楚國四處看看?!?p>  “也好?!崩钫匋c點頭,“看來蔡兄在楚國也跟我有類似的遭遇,我非常能夠理解。那蔡兄接下來,是打算留在邯鄲?”

  “李兄,我庸碌了半輩子,沒什么用處,但懂一些醫(yī)術(shù),也算是善使劍,不知是否可以將我引薦給你家主君平原君?”鄭脩開口。

  “我家主君門客三千,府上是需要醫(yī)者。只要是能人,他都是來者不拒?!崩钫?wù)J為可行。

  “那便太感謝李兄了?!编嵜懙乐x。

  “只不過,是否該更改一下名姓,方便行事?”李談不知鄭脩已經(jīng)用了化名,于是有了這么個建議。

  “那我便隨李兄以李冠名,再以表字為名,稱為李園,就說我是你流落楚國上蔡的族弟,如何?”鄭脩重新給自己想了個化名。

  “如此甚好?!崩钫?wù)J為這主意不錯。

  于是李談將鄭脩帶向了趙勝府上,適逢有幾位門客在回稟消息。

  趙勝一見李談,也不著急問他帶的是誰,便道:“李談,你來得正好,列國有一些消息,都先坐下聽聽吧?!?p>  “諾?!崩钫勚缓脦о嵜懴茸讼聛?。

  門客繼續(xù)稟報道:“去年白起攻韓取南陽,近日來五大夫賁又攻韓取十城。另外,秦王終于準許其弟葉陽君趙悝去往封地,但趙悝卻于途中去世,不知是不是秦王暗下殺手?!?p>  “好,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壁w勝道。

  見趙勝忙完,李談道:“主君,這位是臣族弟李園,曾為避禍而流落楚國上蔡行醫(yī),如今欲投奔主君?!?p>  “李園見過平原君?!编嵜懶卸Y。

  “哦?楚國春申君是個君子,方用事,怎的不入其府上?或大有作為。”趙勝有些好奇。

  于是鄭脩回答道:“楚國之疾在于政,春申君可治,而我只懂治人,于楚國無用?!?p>  趙勝顯得更加好奇了,道:“那趙國有人需要治?”

  “若再與秦國開戰(zhàn),必添傷者,需醫(yī)者隨軍?!编嵜戇@么認為。

  趙勝仔細一想,的確如此。

  楚國剛割了地給秦國,兩國暫且是打不起來了,而魏國又尚有秦王所忌憚的魏無忌坐鎮(zhèn),可趙國不一樣。如今秦軍接連在韓國拔城,步步緊逼,繼續(xù)著遠交近攻。而韓國這道屏障一旦被擊碎,建立在太行山以東這片平原上的趙國都城邯鄲,在秦國面前幾乎是暴露無遺,趙、秦之間再次兵戎相見的日子已經(jīng)越來越近。

  “先生可懂得用毒?”一名工匠模樣的年輕人問向了鄭脩。

  “醫(yī)者可用藥醫(yī)人,也可用藥害人,害人的方法便是毒,怎會不懂?不知何故有此一問?”鄭脩有些納悶。

  年輕人自白道:“晚輩徐夫人,是邯鄲的鑄劍師。關(guān)于用毒,容后可否向先生請教一二?”

  徐夫人自然不是女人,夫字讀音也與平時夫人的夫字不同。正如大夫的大字,不同的讀音表示不同的詞。

  “哦,這位小兄弟曾隨墨家弟子學(xué)過一些鑄造技藝,近日在嘗試如何淬毒于兵刃,還請先生賜教。當然,用毒是最后萬不得已的手段,我也希望永遠用不上?!壁w勝交代著。

  “既然如此,李園自當效力?!编嵜懘饝?yīng)。

  “記得今日還有一人來投,也一起叫進來吧?!壁w勝又想起了個人。

  仆從去叫喚,進來的是一年輕人,相貌平平,行禮道:“毛遂見過平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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