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現(xiàn)在這是打算卸磨殺驢了”裴綸咬了咬牙,顯然并不甘心。
“裴大人”蔡問天打斷了他的思緒。
“古往今來有一句話,叫伴君如伴虎,哪怕他曾經(jīng)是一只貓,登上那個位置后你也要改變固有想法,以后大家還是多加小心吧!”
秦殊觀帶著蘇臻在兵部卷庫中待了很久,查閱兵部存檔的近三年來所有的來往文書和屯兵要牒,蘇臻氣悶的將書卷丟在一旁。
“這東西怎么這么多,要查到猴年馬月去”
秦殊觀默然起身,說道:“回一趟家吧”
廢棄的相府。
秦殊觀推開了門,這座府邸他生活了很多年,雖然后來遠走邊塞,但府上十多年如一日,并沒有多少變化,所以對每一處仍十分熟悉。
他穿過前院,沒有停留,走出后院的回廊,在自己曾經(jīng)的家里,他的腳步變得越發(fā)艱難,蘇臻跟在身后,知道他此刻心里的癥結(jié)。
因為柳青娥之死,他與父親秦延年多年父不見子,子不見父,就連秦殊觀被押上法場之際,秦延年都未曾露面,他們之間的隔閡除了柳青娥之死,還有對政、權(quán)見解分歧之大一度難以調(diào)和。
正因為知道這些過往,蘇臻才更明白秦殊觀為何會走的每一步都如此艱難,因為他要去的正是在整個相府中唯一的一塊空白之地。
曾經(jīng)東陽王朝宰相秦延年的書房。
這個書房并不大,位置也在后院偏房附近,但卻是整個府里最富威嚴的地方。
書房前有一個大樹,那是秦殊觀小時候父親親自栽下的,二十載過去,如今也長成參天大樹了,這棵樹每入深秋葉子也都會枯黃,但與其他樹不同,這些枯黃的葉子不會盡數(shù)掉落,而是要等到第二年開春之后,冰雪消融之時才會盡數(shù)掉落,不過月余,便又發(fā)出新芽。
推開那扇門,陽光照進狹小的空間里,在光陰中塵土像是被驚醒一般,在光束中跳躍不停。
很難想象,一朝宰相家中的獨有空間不過如此。
書房里擺滿了書,里面是一方書案,筆架上幾桿狼毫,硯臺上的墨跡已經(jīng)干了。
蘇臻看不出秦殊觀有什么變化,據(jù)說在秦延年吞毒自殺后朝廷便已定罪,三法司也曾來此抄家,但并沒有搜到什么特別之物,現(xiàn)在看來這間書房原封不動,就連書也整整齊齊的擺好,說明抄家沒有波及。
秦殊觀輕輕拿起一本本蓋了一層灰塵的書,小心的把灰塵抖落,然后又重新放好。
他在書房里看了一圈,目光最后停在那幅天下輿圖上,隱約中好像看到一個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背影正負手久久凝望著面前的輿圖。
輿圖上勾勒出東陽王朝每一處州府,山川與河流,玉門關(guān)外縱深千里的大漠中蜿蜒著一條清晰可見的線,秦殊觀知道,那才是東陽王朝與西涼真正的分界線,只是這些年來西涼統(tǒng)一后軍事逐漸強盛,而東陽愈發(fā)保守,玉門關(guān)外又無險可守,久而久之,在人們的意識里玉門關(guān)才是兩國界限。
“伯父一定會留下點什么的,難不成已經(jīng)被他們那些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再好好找找,說不定就能找到”蘇臻有些心急。
“不用找了”秦殊觀說道。
“什么?”
“你找到了?”蘇臻不解,他明明就只是在那那張圖。
“這應該就是父親的遺書了”秦殊觀的聲音里聽不出什么異樣,只有目光遙遠如星河。
“我看不懂,這里面能藏什么”蘇臻看了很久,還是一臉茫然。
“你看,上為北岷,西有西涼,天下之勢可一覽無余,州府城隘,山川河流,每一處都極盡詳盡,這世上恐怕不會再有第二張這樣的輿圖,這也正是父親想要留給我們的東西”
蘇臻越聽越是震驚,深吸了一口氣。
“除了這張?zhí)煜螺泩D,我想還有一統(tǒng)天下四個字”
崇德殿。
秦殊觀緩步跪倒在地,叩頭稱“萬歲”。
徐子瑄心里的高興不言而喻,這一次他終于可以翻身擺脫束縛了,這足可以向群臣,向天下證明一件事,他有治國平天下的雄心,更有識人之能。
他把秦殊觀扶起,“以后沒有別人,這君臣之禮就免了”
“怎么樣,去了兵部,吏部,還有刑部有何感想?他們沒欺負你吧?有什么你可要跟朕說,朕給你作主”
秦殊觀說道:“謝陛下關(guān)心,三部所涉之事臣已有所了解,幾位大人亦未曾為難”
“嗯,如此甚好”
“有你回來幫朕,朕才能安心,如今有你,有裴綸,帝師,還有大將軍,我隆盛朝可謂人才濟濟”
他拉住秦殊觀的手,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樣子,神采飛揚,“父皇在位時深受仁宗懷仁國策影響,我東陽將士不曾走出國門一步,但北岷和西涼并沒有因此放過我們,燒殺掠奪無惡不作,是可忍孰不可忍,以后我們一定要攜手改變這樣的局面”
秦殊觀后退一步,撩衣跪倒,“臣秦殊觀愿效犬馬之勞”
“好好好”徐子瑄連連叫好。
“今日朕就與你定下這個目標,以后不管是誰,只要與此背道而馳,朕絕不姑息!”
秦殊觀走出大殿,在高高的玉階上,仰起臉任陽光灑落,溫暖的感覺蔓延全身。
想起四圣諦洞中的幻境,那慘烈的屠殺一幕幕浮現(xiàn)眼前,猶記起父親曾經(jīng)說過的話,縱觀歷史,這天下就是你死我活的一場斗爭史,只有真正的強盛才能守住一方和平。
由此說來,那些幻境也會在某一天成為現(xiàn)實,在你面對天下之勢失去競爭之力的時候。
“原來只是修習佛法并不能拯救世上所有的人”
他突然間想明白一個道理,佛法度化世人從善如流不過是理想中的事情,佛法的慈悲固然如暖陽一般,可這世界是由陰和陽完全不同的兩面組成,在擁有陽光的同時也會有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俗稱黑暗。
這大概就是為什么世上大多禪宗圣地都在深山之中,而充滿爾虞我詐的皇權(quán)卻在世間最繁華的中心。
“既然度化世人如此艱難,那我就先去改了這世道!”
也許是因為父親,也許是因為其他的什么,此刻,秦殊觀下定了一個決心,那就是既然命運讓他走上了這條路,他就該有所作為。
哪怕就是在皇帝拉著他慷慨激昂時候,他甚至懷疑入世會動搖業(yè)已堅固的佛心,但此刻他確信,佛在大千世界的每一處,不管山上枯掃落葉還是入塵世席卷天下都是掃去世上塵埃的一部分。
他伸手一彈,彈落肩頭染上的塵埃,堅定的走了出去。
世上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