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在時間的長河里浩渺如煙,如白駒過隙。
在塵世之外的世界,如同經(jīng)歷了一番滄海桑田,有人來有人去,有人生有人死;可在禪宗圣地鳳鳴寺卻截然不同,這里雖也有四季,也曾人來人往,有人在佛前祈求、咒罵、指天不公,但煙火氣并沒有讓這座古剎稍有改變。
就像每一年的落葉一樣,從春夏步入秋冬,寒冬一過就又綠意盎然,如此周而復(fù)始,塵世的紛擾在這里凝結(jié)。
三年前,東陽王朝宰相之子步入空門,從那時起,世上再無秦門子弟,多了一個叫做悟心的佛前弟子。
在鳳鳴寺,悟心與眾位師兄弟相處極好,心境愈發(fā)安寧,晨起一起打坐誦經(jīng),一起打水掃落葉,一起為禮佛者示以虔誠,為亡魂超度,黃昏時又一起坐忘蒼臺。
古寺的鐘聲一如既往的響起,悟心緩緩抬起頭,望向天邊的云霞,露出平靜的笑意,這三年的時光讓他幾乎忘記了前塵往事。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對于充滿凡心的人可能會枯燥,但對他來說卻是遠離紛擾,難得的平靜,如果可以一直下去,他甚至做好了一生留在寺院作個僧人,徹底放棄秦殊觀的名字和名字所代表的身份。
落霞與長天一色,山門前那口古井里的水一如既往的清澈,晚霞照進古井,雖然掀不起波濤,但也映出無限斑斕。
“由來天欲晚,落霞暮云邊。層樓登臨意,山高不勝寒。浮沉兩腳濁,幽幽水清淺。前塵功過事,回首皆笑談。”
悟心回頭,看到慈祥寬厚的師父覺隱大師緩緩走近,他同自己一樣遠望,卻仿佛穿過了世間浮塵,望見的是另外一番開闊天地。
他雙手合十,道:“師父”他明白覺隱大師這三年來一直想要開解他心中的結(jié),但實際上他已經(jīng)放下過往,包括柳青娥的死,也包括東陽王朝的紛紛擾擾。
“三年,不長不短,終于還是到了,上山的路也是下山的路,你可曾想清楚了?”覺隱慈祥的看向他。
“師父,三年前的秦殊觀在入寺的那一刻就已不在了,現(xiàn)在鳳鳴寺修行的是弟子悟心,故而上山的路和下山的路都只是一條路而已,弟子愿常伴佛前”悟心似乎早有準(zhǔn)備,一個字一個字的脫出口來。
覺隱微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明日清晨,你到后山來吧”說罷,他便朝山下而去。
下山的路像是一條龍蛇,階梯上的雪還未散盡,只有中間踩出一條別樣清晰的路來。
山中寒冬料峭,雪也下的更大。
一處空曠的雪坪之上,有一座小屋子,是三年前才出現(xiàn)的。
里面點著碳火,屋子里的熱氣從門縫和窗邊鉆出來,一遇到外面的冷氣就立即變成一縷縷潔白又濃厚的氣體,像是一團團新生的云團。
碳火這種東西在這樣的山里可是稀奇之物,不明所以的鄉(xiāng)間百姓難免有些好奇之心。
可是一看到門前那位把長槍舞出了花的將門女子,就沒有人敢于接近半分了。
白皚皚的世界里,司海棠身穿凌云軟甲,鮮紅的披風(fēng)如一面鮮艷的旗幟,她掌中一桿雪花銀槍,隨著身形的舞動化作一條上下翻飛的銀龍,銀龍擺尾,將地上的雪瞬間卷起,飛舞間宛如盤旋的颶風(fēng)。
這駭然的氣勢,那勃勃的英姿,絕不輸給世上任何一個久負(fù)盛名的大將。
舞了一陣,司海棠將銀槍插在雪地中,大口的呼吸起來。
秦殊觀入山門三年,她真的就在山下足足等了三年,閑來無事,她便練一段槍法,有時也會在寺門開啟時隨著香客一起入寺看看,只是跟那些虔誠的信徒不同,她才不管什么佛祖菩薩,在她眼里只有那個人,哪怕他已剃光了頭。
凜冽的北風(fēng)呼嘯著吹來,吹的滿頭青絲和披風(fēng)獵獵飛舞,兩條飄帶變成鮮活的觸角,試探的觸摸著山間的靜謐和寒冷。
司海棠吐出一口白氣,雙手因為握槍而變得通紅,剛剛動起來并不覺得,這會兒一靜下來寒意就頓時襲來。
她搓著手,眼睛卻向面前的那座山望去,明明除了一條通向深處的階梯之外什么都看不見,但她的眼神明顯變得溫柔了許多。
寒風(fēng)擋不住她心里的激動,因為數(shù)著日子,三年之期終于快要過了。
這三年來,她攢了一肚子的話就是在等那一天的到來,她一定要第一時間說給他聽,比如東陽王朝的改朝換代,昔日跟他們一起長大也是年齡相仿的九皇子現(xiàn)已登基為帝,只要他愿意,一定可以在朝廷里有所作為。
也許他這三年會看淡了很多,那么也可以選擇遠離廟堂,去過一過逍遙灑脫的江湖生涯,說不定還會別有一番趣味。
不管他怎樣選,她都矢志不渝的支持,因為對她來說在家世和秦殊觀之間根本不存在選擇,父親司燕北已貴為大將軍,對他來說自己這個女兒或許只會闖禍,自己走的遠點根本就是件大好的事。
這時,從遠處馳來一騎快馬,身后塵土飛揚。
司海棠凝起目光,她一眼就看出那是東陽軍中的快馬。
離的近了才看的清楚,馬上之人并非東陽軍卒打扮,她忍不住笑起來,因為她知道這個騎著軍馬的人正是大將軍府來的。
說不定是那位大將軍又有什么新的指示了呢?她再心里想著。
她從家丁手里接過秘卷,打開后發(fā)現(xiàn)竟是管家寄出來的。
那家丁跪在雪地里,抬起眼等她的反應(yīng),哪知道司海棠看了許久,臉色愈發(fā)難看起來。
家丁們向來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氣,可眼下沒有別的辦法,也只能硬著頭皮承受。
“你回去吧,就說…我知道了”
家丁有些奇怪,但還是如蒙大赦的騎馬離開。
司海棠冷著俏臉,在雪中站了許久,好像忘記了寒冷。
不知過了多久,她轉(zhuǎn)回身望向高高的山峰,似乎能穿過樹林看到一個單薄的背影。
“對不起”
等了很久,她對著茫茫天地只說出了這三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