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若鈞提著食盒獨自走到最里面也是最陰暗的牢房前,他看著里面關(guān)著的人盤膝而坐,就像是一座雕像,他見過很多犯人,但能做到像秦殊觀這樣的并不多。
“打開”梁若鈞平和的語氣卻讓一直站在不遠(yuǎn)處的獄丞感到為難。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按照梁若鈞的吩咐打開了牢門,然后又退到了原來的位置。
梁若鈞走進(jìn)牢房,秦殊觀依然恍若不知,只好將食盒放在他面前。
“這里很少能見到像你這樣的犯人”
“因為朝廷大多重要的犯人都關(guān)押在刑部或是大理寺,像你這種足以轟動整個朝廷的人反倒成了例外”
“這就說明一點,朝廷或者說是皇上對你還未有定論”
“所以飯總歸還是要吃的”
秦殊觀這時方才睜開眼睛,看到面前身穿官服,面帶從容之人,“你這黃龍戍不過朝廷里無足輕重的小衙門,是怕我在處斬之前餓死不好交差吧?”
梁若鈞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個理由不錯,看來是我過于擔(dān)憂了”
說話間,秦殊觀打開門前的食盒,四個精致的小菜,兩葷兩素,可他卻沒有拿起筷子,反而搖了搖頭。
“這些菜肴雖非珍饈,但在這陰暗潮濕隨時都可能要了人命的牢里應(yīng)該算得上人間美味了,可惜美中不足”
“你的意思莫非是倒嫌有肉而無酒了?”梁若鈞苦笑道。
“看來你也是同道中人”秦殊觀這才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梁若鈞,“我看你身上的官服不過五品上下,黃龍戍正卿該是三品,其下又有司官、司丞、獄丞,我雖沒親眼見過正卿裴大人,但也聽說他手下有四位司官,不知你是哪一位?”
梁若鈞雙眉一展,自己一直以來都以“見微知著,睹始知終”著稱,想不到今日匆匆一見卻讓他一眼看破了身份,于是心中不禁對這個昔日滿身光環(huán)如今淪為階下囚的宰相之子既感到意外又多了幾分興趣。
“在下梁若鈞”
“哦?梁若鈞,聽說你曾破獲要案無數(shù),是裴大人最喜愛的心腹”秦殊觀似是早有定論,毫不意外的說道。
梁若鈞搖頭苦笑,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心腹”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以為你是身負(fù)盛名虛有其表之人,現(xiàn)在看來這些話當(dāng)是無知之人的愚昧之見了”
他直到此刻才緩緩從懷里取出一小壺珍藏多年的好酒,擺在秦殊觀面前。
“我并非好酒之人,但也素知人生無趣之時,酒就變成了好東西,正所謂不如意事常八九故而世上才多了許多酒鬼”
秦殊觀也不客氣,接過酒壺擰去塞子,一股醇香之氣頓時撲面而來。
“我有位摯友常說世上走一遭,就該有所惜有所好,他平生獨好酒,這一點與我大相徑庭,我常以為酒之一物只能麻痹心神再無他用,現(xiàn)在看來倒是我有失偏頗了”
二人正在說話之際,就聽到外面獄丞的聲音傳來。
“咦,怎么今日前來送飯的換了人?老吳頭去哪了?”
送飯的是個年輕人,只是稍微有些跛腳,一搖一晃的,“大老爺,您說的是我?guī)煾?,他昨夜受了風(fēng)寒,今日正在家中休養(yǎng),就讓小人替他一日,還特意叮囑千萬不能有絲毫的怠慢,您看看是否還合胃口”
“好了好了,留下這兩樣其他的分別送進(jìn)那面的三間牢房”
年輕人把獄丞選中的菜肴擺在了外間的方桌上,然后又提著三個盒子一搖一晃的來到毗鄰秦殊觀同樣也是各自一間的三間牢房。
小蘭自來便覺無趣,見到年輕人自然不肯輕易放過,她似笑非笑的盯著年輕人,“哎呦,往日都是個老頭子,今日卻換了個俊秀的年輕人,呀,你怎地就不肯抬起頭來看我一眼呢,真是讓人好生失望”
她聲音輕柔可愛,讓人不忍拒絕,年輕人輔一抬頭就看到一雙大大的眼睛,修長的睫毛撲閃著煞是可愛,頓時面色羞紅,剛一抬頭便立即低下頭去,將食盒放在牢房當(dāng)中,自己卻盯著腳面,怎么也不肯再去看小蘭一樣。
小蘭大聲發(fā)笑,打開食盒一看,更是喜悅,“感情好,今天不但換了人,更是連菜都堪比天上人間的差別了”
“哼,都已經(jīng)身陷囹圄了,還在這里調(diào)笑,小心大人回來再度用刑”獄丞當(dāng)即呵斥,才讓年輕人順利退了出來。
梁若鈞微微皺眉,獄中凡是重要犯人的餐食都是額外運送的,以往送飯的老人他見過,敦厚樸實,幾年來風(fēng)雨無阻從未間斷,又怎么會突然染了風(fēng)寒另換他人前來?
秦殊觀手里拿著筷子,抿了一口酒,夾起盤中的菜,還未放在嘴邊,“事若反常,必有玄奧”
同樣的食盒也放在了李彤云和沈醉的牢房里,但兩個人不同小蘭,都是連眼都未曾抬起。
跛腳年輕人似是好奇的看著兩人,“兩位,飯到了,趁熱吃才好”
聽到他的話,沈醉突然抬起頭來,只見年輕人展露出與剛才完全不同的目光,那目光當(dāng)中帶著敏銳和陰狠。
“你是”
還沒等他話說完,那年輕人打開食盒的一瞬間,側(cè)目而視,呼吸間,有兩道寒光猶如乍起的寒鴉,分別襲向緊鄰的沈醉和李彤云。
“有毒”
小蘭正拿起一塊鮮花酥餅送進(jìn)唇邊,卻被一道罡風(fēng)卷了出去,正落在地上,她剛要惡語出口,就看到了梁若鈞的身影一刻不停又轉(zhuǎn)身奔了出去。
可是,梁若鈞從最里面的牢房沖出,能及時阻止小蘭就已算是不錯,再想去救另外獄中的沈醉和李彤云已然不及。
關(guān)鍵時刻,有兩道勁風(fēng)自最里面的牢房飛馳而出,不偏不倚,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當(dāng)啷”一聲將近處襲向李彤云要害之處的那道寒光打落,其力道與速度都恰到好處。
而更遠(yuǎn)處的沈醉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寒光凜凜破肌而入,他只悶哼了一聲就倒了下去。
梁若鈞飛身而至,腰間刀倏然出鞘,從年輕人身后劈落,年輕人沒有回頭就倒飛了出去,一刀將食盒劈碎,他轉(zhuǎn)身間刀鋒也隨之即至。
年輕人一擊不中立刻回身出獄,似乎想要及時逃走,可還沒逃出兩步身子就定住了,喉嚨里“咔咔”的響了幾聲,眼神里充滿了不甘,可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倒了下去,梁若鈞低頭一看,一根鐵釘正死死的釘進(jìn)他的眉心。
“不用追了,那人早早藏在暗處,一擊不中殺人而去,看來不解兵也并非鐵板一塊”秦殊觀的聲音傳來。
梁若鈞目光在瞬間凝滯,知道再追出去怕也為時已晚,他轉(zhuǎn)身對獄丞道:“立即傳令獄中上下禁閉,嚴(yán)查出入人員”
“再派人稟報裴大人”
他轉(zhuǎn)身來到沈醉面前,將沈醉身子扶了起來,扒開胸口傷處,只見烏血已將他大片胸口染成深紅色。
“好狠的暗器”
沈醉已然氣若游絲,卻在梁若鈞面前指著李彤云的方向,梁若鈞明白他的意思。
“她沒事”
這些天以來,李彤云在獄中一言不發(fā),可是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前來要他們命的會是曾經(jīng)的“自己人”。
“嘿嘿,好啊,好一個狡兔死走狗烹,我們現(xiàn)在是沒用了,再留下去也是禍患,人家可是要咱們的命呢”小蘭雙手攥住牢房的鐵欄,看著仍舊一言不發(fā)的李彤云。
“咱們當(dāng)中就你知道樓主的真實身份,不如就說出來也讓我們死的明白些”
梁若鈞一怔,望向李彤云,只見李彤云埋著頭,身子顫的更厲害了,只是不管小蘭如何說什么她都沒有把頭抬起來,看樣子既不想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也無法面對眼前的事實。
“別以為你救我性命,我就會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