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大刀已然不見,身上的衣服看不出原來的色著,只有鮮紅。
他瞧見風慕白,仿佛是溺水的人瞧見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不是…風慕白?”
賀彩英用了很大的力氣說出這句完整的話。
風慕白沒有廢話,道:“我是?!?p> 那人臉上竟有了笑容,雖然極是苦澀,可也比剛才的面容好的多。
“我…已經活不成了?!L大俠,求…求…你一定要…出手奪回…白玉菩薩,,白玉菩薩隱藏著…很深,很深的…秘密…”
說完,他的頭低垂下去,已經永遠抬不起來。
風慕白望著他那不甘,滿懷遺憾的面孔,突覺感慨萬千,忍不住長嘆一聲。
小玉道:“你說的又不錯,他果然回來了,只是卻……”她也不忍再說下去,只因她不想徒添風慕白的煩惱。
風慕白突然抱起賀彩英的身體,走向黃沙。
小玉跟了上去。
見風慕白走了良久,才停下,道:“聯(lián)盟鏢局的人總該和聯(lián)盟鏢局的大當家在一塊。”
小玉這才發(fā)現(xiàn)滿地的尸首已經布滿黃沙,在夜色中看來,更有一絲詭異。
這一定是大胡子說的地方。
殘尸,斷肢,和大胡子描述的絲毫不差,只是再妙的文筆寫不出這樣慘烈的場景,方圓一里,已經看不出黃沙,就算有黃沙露出的地方,也早已變成血紅色。
小玉已經不忍再看。
風慕白卻已經彎下腰,用手鏟起黃沙。
原來他是要給賀彩英挖個墳墓。
小玉也過來幫起了忙,兩人就這樣,一字不說話的,在黃沙里挖了一個諾大的坑。
賀彩英躺了下去,伴著他長眠的只有黃沙。
或許這位鏢局的領袖在生前也絕想不到自己會喪生在大沙漠里。
然而,想不到的事情還很多。
正如小玉也想不到風慕白會忽然離去。
第二天醒來,小玉看到身上多了一層毛毯,心里突然有了些許不安。
她忙向旁邊看去,看完后,只覺得心涼到了湖底。
本應該在她身旁的風慕白,此刻卻已經不見。
而自己身上多的這層毛毯正是他最后的溫暖。
他沒有留下字條,沒有留下痕跡,忽然間就不見了。
小玉黯然失落,心底像是有了小孩子失去心愛的玩具的滋味哦。
這種傷懷,別般難述。
唯有自己,牢牢心意。
她長嘆道:“他到底還是走了?!?p> 巴力已漸醒,聽到小玉這句話,揉了揉眼睛,道:“誰走了?”
小玉道:“風慕白?!?p> 巴力一下子困意全無,扭頭看了看四周,果然沒有發(fā)現(xiàn)風慕白的蹤影。
她的感情要比小玉宣泄的更快,眼睛里有了淚光。
喊道:“我早知道風大哥不是一般人,風大哥這一走,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了?!闭f到后來,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
而風慕白此刻在哪呢吧?
他又如自己剛入大沙漠的時候,孤獨的行走著。
但卻又不一樣,因為他此行是有目的的,昨夜,埋下賀彩英的尸首后,他忽然感到悲憤,像賀彩英這樣的人本不該死,因為他做的事情一向都是行俠仗義,為江湖添了不少光彩。
被一個這樣的人在臨死前相求,你是什么樣的感受?怕是真的心腸似鐵,也會答應。
風慕白的心在顫抖,他的心情也跟著起伏,幾乎忍不住想要答應賀彩英說的事。
可他又被風沙吹醒,他不禁嘆道:“江湖中像這樣的事還少嗎?縱然我?guī)唾R彩英追回白玉菩薩,難道他就能復生了嗎?”
他黯然失神,想了想,似是下定了決心,自己既然決定要遠離江湖是非,有些事情是一定要避免的,否則漫漫江湖路,又豈有盡頭時?
在沙漠中,他已經辨不清哪是東南西北,于是他憑著感覺,隨意選擇了一個方向,朝著這方向走下去,至少不會回到巴力家人所居住的地方,更不會到達沙城,也就不會再沾惹上江湖恩怨。
不管他們誰是誰非?都已經與風慕白無關,他本就是想要退出江湖的人。
這一切合乎情理。
只是風慕白的心中卻平添了一份惆悵,雖然他知道這惆悵是因何而起,可他心里已經在可以逃避著,努力不再去想。
他只希望時間和疲勞可以磨去他心里所有的不安與傷感。
于是,他又像剛來到這大沙漠時,孤獨的行走著,腳下的軟布靴早已看不出精致的做工,靴子前已裂開縫,黃沙灌進他的腳掌里,將他的腳掌磨的鮮血流出。
可他卻覺得正好,因為只有肉體上的傷痛才能消化掉他心中的傷痛。
這是什么樣的人,忍受著什么樣的痛苦。
馬蹄聲傳來,急促,劇烈。
馬上的人來到風慕白面前,勒緊韁繩,馬兒一下子停到風慕白面前。
馬上人翻身下馬,突然攔住風慕白的去路。
風慕白眼皮也不抬,他根本沒想過來的是什么人,是為什么而來?
那人道:“看起來名滿天下的劍客在這大沙漠中,也像極了魚兒到陸地,飛鳥折了雙翼,絲毫沒有一絲昔日的輝煌與風采?!?p> 風慕白淡淡道:“我若是要輝煌,又何必來這里?”
那人點著頭,沉吟道:“不錯,不錯,一個人的心若死,又怎會在乎其他?”
風慕白還是眼皮未動,人又僵直的往前走去。
那人身影一閃,擋到他面前,“我知道天下沒有什么事可以改變你的想法,可你不妨聽我說一說?!?p> 風慕白停下了腳步,淡淡道:“那你就快說?”
那人發(fā)出苦笑,“你為什么不看看我是誰?”
風慕白抬頭看了看,又低下頭,道:“你是燕無雙。”
這人一笑,道:“是我”
原來這人是先前被無名人砍斷手臂的劍客燕無雙。
風慕白道:“你還想要找我比劍嗎?”
風慕白攤開兩手,想讓燕無雙知道自己手里早已經沒有了劍。
可燕無雙卻嘆道:“劍俠雖仗劍成名,可劍終究是死物,真正厲害的是你這個人,而非你手上那塊鐵。我只希望你明白,非但你自己清楚這個道理,別人也清楚?!?p> 他頓了頓又道:“可這次你猜錯了,我并不是要找你比劍,因為我已經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或許十年后,你若不死,我就可以有機會領略你的劍?!?p> 他說的不錯,風慕白見過他的劍法,雖然年輕了一些,但已經出手很快,十年后或許他的劍法能夠更上一層樓,但風慕白呢?
十年后,他還活著?
燕無雙道:“我來只不過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你或許也會感謝我的?!?p> 什么事?
燕無雙道:“我知道你的朋友并不多,無疑葉淵是其中之一,而且是與你交情最深的一位?!?p> 風慕白并沒有否認,他和葉淵已經是很老的老朋友。
燕無雙道:“可你的這位朋友也許比你現(xiàn)在更難過,因為他已經做了別人的階下囚?!?p> 風慕白忽然笑了,笑中帶著譏諷。
“昔年紅眼老大的組織何等壯闊,還是被他一人瓦解。你說他做了別人的階下囚,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燕無雙道:“這件事說起來誰也不會信的,可偏偏就是真的。假如一個人來到這無力可施的大沙漠,就算他有天大的武功也是用不上的。單只沙漠的氣候就足以讓他吃不消,何況這大沙漠中還潛藏著無數(shù)從中原來的流寇盜賊,江湖余孽。葉淵葉大俠雖然交友無數(shù),可這些年結下的仇家也不會少的?!?p> 風慕白的瞳孔忽然收縮,因為他清楚燕無雙的話是真的,就如同他本人一樣,在這大沙漠中絲毫沒有經驗,像極了剛出生的馬崽。
他冷笑道:“葉淵為什么會來這里?”
燕無雙道:“因為有人想要他來。”
風慕白道:“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聽話了,我怎么不知道?!?p> 燕無雙道:“你或許不知道,蜀中唐門的一件貨委托給聯(lián)盟鏢局后,竟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就已經被劫走。劫走這件貨的人是來自這大沙漠,看起來這件貨關系實在重大,所以,它的貨主,才請了葉大俠來追查這批貨?!?p> 他看向風慕白,只見風慕白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
他又道:“你也知道葉大俠是不會推脫的?!?p> 這一點燕無雙倒說的不錯,風慕白很清楚葉淵的為人,江湖中的難事,找他幫忙,他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燕無雙道:“風公子信了嗎?”
風慕白不答反問:“你告訴我這些干什么?”
燕無雙笑了笑:“不想干什么,風公子全當是聽一件故事罷了?!?p> 這故事縱然是假的,風慕白也已經心動。畢竟心中牽掛的人已經不多,葉淵正是其中之一。
朋友的安危,他不能不在乎。
他的心中已經想著擒住燕無雙,然后再給他幾巴掌讓他老實說出真話??伤埔娧酂o雙的斷臂,忽然又打消了這念頭。
因為他覺得這個年輕人本身也是個可憐的人,癡于劍,卻又因為劍被人斬斷一只手臂。
燕無雙突然間又翻身上馬,要催便離去。
風慕白卻喊住他,“我有一個問題,希望你老老實實回答我?!?p> 燕無雙坦然道:“風公子有問,我必答?!?p> “你又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燕無雙黯然半晌,道:“說來簡單,只因葉大俠現(xiàn)在就是做了我的主人的階下囚。”
他說完,將要離去,忽又想到了什么,從懷中掏出一個圓盤似的小東西。
將它丟給風慕白。
“這是一枚特質的司南。你若是用的著就帶著,若用不上,也可以丟在黃沙中?!?p> 他這句話說完,才真的離去。
風慕白看到手上這件東西,忽又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