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今年16歲了,在縣城里最好的高中念高二了,平時住校,半個月才放一次假,但因為家離學(xué)校太遠了,而且山路不好走,3天的假期,那拉每次也只能在家呆上一天半。而且每次回來,都得幫家里干活,回了家反而不如在學(xué)校時輕松。
但即使是這樣,那拉也喜歡放假,喜歡回家。那拉從沒和同學(xué)說過自己家的事,她沒覺得這有什么好說的,甚至害怕被人知道,沒落皇族后裔——那拉覺得這是一種恥辱,這并不代表你擁有多么高貴的血統(tǒng),相反這是你曾經(jīng)多么無能的證明。那拉家現(xiàn)在只是一戶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民,那拉喜歡這種生活。
曾祖奶奶是族里所剩不多血統(tǒng)純正,家境殷實的格格,所以當(dāng)年曾祖父放棄了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妹,娶了嫁妝雄厚的曾祖奶奶,最開始時,曾祖奶奶雖然也很傲慢,但面對英俊的曾祖父時,也還是溫柔可人的,可是后來當(dāng)她終于明白無論自己怎么努力,都無法留住自己丈夫的心時,自己的丈夫也已經(jīng)隨心愛的人去了。聽爸爸說,曾祖父聽說表妹嫁得并不幸福后,就一直自責(zé),直到得知表妹上吊自縊了,曾祖父當(dāng)即吐了一口血,從此一病不起,但也沒拖上三日,也去了。
走的時候,他對曾祖奶奶說“這輩子我欠你的,還不起了,你要是愿意,下輩子我還你?!本鸵蜻@件事,那拉一直覺得曾祖奶奶很可憐也非常厲害,曾祖父走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八個多月身孕了,她自己料理了丈夫的后事,從頭開始,一點一點學(xué)習(xí)經(jīng)營家業(yè),當(dāng)時的那拉家還不是農(nóng)民,曾祖父放下了貴族身段,做起了買賣,他把家里當(dāng)初買下的幾座山租給其他農(nóng)戶,踏踏實實當(dāng)起了地主,同時,他還在當(dāng)?shù)剞k了書齋,開了雜貨鋪,生意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他也去了,留下這一大攤子,什么都沒來得及交代,還有那七大姑八大姨,那個不是虎視眈眈這個家?
曾祖奶奶一夜之間就變了,她穿著全身的喪服,懷里抱著還在哇哇大哭的兒子,請來族里長老,就在曾祖父的靈堂里,立了字據(jù),簽字畫押,一樣不少,規(guī)規(guī)矩矩的把家分了?!皬拇藳]我的吩咐,你們不可再踏進那拉家一步。”祖奶奶站在門前,脊背挺得直直的,面無表情卻清清楚楚的說出了這句話,然后便將那拉家雜七雜八的親戚關(guān)在了門外,這一關(guān)就是一輩子,日后,無論是饑荒、戰(zhàn)亂還是疫病,曾祖奶奶都沒讓他們再進過門。
因為曾祖父是那拉家長子,身后還有妻有子,所以分家時,曾祖奶奶留下了一座山還有這座宅院,而就是這座山,養(yǎng)活了那拉家,直到現(xiàn)在,那拉一家還是在這座山上耕耘、收獲。因此,無論是族里的人還是鄉(xiāng)里的人,都十分敬佩曾祖奶奶。一個落魄的貴族,一個沒了丈夫的寡婦,一個單身母親,曾祖奶奶在那個風(fēng)雨飄搖的年代里,堅守著這個家,守著一座山,養(yǎng)育了一代代兒女。
家里每個男孩都是曾祖奶奶親自教育的,她教他們寫毛筆字,背頌儒家經(jīng)典,穿衣吃飯,走路說話,哪樣不是按著貴族公子哥的來?但這有什么用呢,父親不也還是用那寫得一手好字的雙手伺候起了果樹。除草殺蟲,修枝摘果,看似簡單,卻不得不從頭學(xué)起。但他以此為傲,因為他不再是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窮書生,他是一個男人,一個父親,他不再是一個只會聽話,哄奶奶高興就有糖吃的乖孫子了。哥哥不也沒騎著高頭大馬娶回皇帝的女兒嗎。他一樣沒當(dāng)上狀元,因為他根本連中考都沒通過就早早輟學(xué)在家了。
哥哥進了縣城一家汽修廠學(xué)汽修,因為人踏實本分,有肯吃苦好學(xué),再加上可能有那么點儒雅之氣,獲得了老板一家人的喜歡,很快就把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了他?,F(xiàn)在,哥哥有家有業(yè),靠著一雙手,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前幾天,大嫂還生下了一個白胖胖的兒子,哥哥更加賣力干活了,他要把兒子送到縣城里最好的幼兒園、小學(xué)、初中、高中……哥哥說,如果孩子有出息,就一直供他念到最好的大學(xué)。說這話時,曾祖奶奶正在她的房間里翻找著曾祖父用過的文房四寶,這可是她的曾重孫啊……時光更迭著,四季變換著,只有曾祖奶奶還是守著這座宅院,堅守著一個永遠無法完成的夢。
看著她坐在空蕩蕩,四處散發(fā)著木頭腐朽的味道的大宅院里,那拉很想問問她,她的夢里,會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