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廣心中后悔，本來想把人情落在谷建邦頭上，誰知道，一說谷建邦，反而把事弄砸了。
青松：“穆廣，我明白你的意圖。你的電熱器，我們可以考慮。我可以給你一些標準品，你們照樣子生產(chǎn)，技術(shù)上并不復(fù)雜。我看了你們的產(chǎn)品和檢測報告，應(yīng)該沒有問題。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p> “你請說。”
“把你撒旋網(wǎng)的絕技傳授給我，毫不保留地傳授給我！”
穆廣的目光落到水面，由近而遠，眺望遠方?！蔼氶T絕技！我?guī)煾底鎸O三代智慧的結(jié)晶！”
“那里面的智慧不止三代?！?p> “師傅講，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蹦聫V遙望遠方，深情懷念，“你當時就發(fā)誓，師傅在哪個水面捕魚，我這個徒弟餓死也不下半片網(wǎng)?！?p> “那我也發(fā)這個誓！”
穆廣哈哈一笑：“開什么國際玩笑！你一個堂堂的日本住友社長，掌管跨國公司，日進斗金。你放下架子跟我切磋打漁技術(shù)，純粹是中日體統(tǒng)文化交流……”
“穆廣你扯蛋！”青松真誠地說，“我們談有用的。”
“對對對！我聽你的?！?p> “我是負責旭日采購的，我們一年要生產(chǎn)二十萬口電飯煲，這就意味著我們要用二十萬個電熱器！”
穆廣的心中艷羨得發(fā)癢?！叭绻矣心莻€技術(shù)，我真想全部包下來?！?p> “技藝就像窗戶紙，一捅就破?！鼻嗨烧f，“所有的技藝，到了最高境界，都是這樣。就那么幾句話隱藏在秘笈里。這些東西，只有中國最多。因為中國歷史悠久，而且沒有斷絕。老實說，說日本人完全瞧不起中國人，也不對，日本敬畏的中國人在民間。”
穆廣心下已經(jīng)同意，但他不能讓松井得到得太容易。他說：“這個獨門絕技屬于我?guī)煾档?。師傅還健在，我必須問問他?！?p> “可以理解！師道尊嚴，也是中國人可敬的地方?！?p> 穆廣起身：“既然已經(jīng)把網(wǎng)帶來了，你又對這個手藝這么感興趣，我們先試幾網(wǎng)，熟悉一下家伙?！?p> 于是，兩個人一遞一下，輪流撒網(wǎng)。
這一天，天朗氣清，陽光溫煦，澄澈的秋水中，魚兒成群地浮到水面上。穆廣和松井次郎從無錫河邊漁民老大媽家租了一條漁船。你來我去，一心在練習撒網(wǎng)上，全然沒有在意捕到的魚。等到他們上岸時才發(fā)現(xiàn)，中間那一截船艙里白花花的，全是魚。
穆廣把船交還給老大媽時，說：“大媽，這些魚全歸你了。”
大媽說：“這魚，能吃嗎？”
穆廣：“當然能吃，趁他們還活著，趕快上街賣吧！”
“孩子，你這不對呀！”
“租船的錢付過了。”說完，兩個人揮手瀟灑而去。
晚上，穆廣在燈下仔細研究旭日電飯煲里電熱器的構(gòu)造。他又重新畫了一幅圖紙，把兩幅圖紙對照起來。感覺越來越精細了。
他又拿新的圖紙跟實物對照。正在捏著圖紙一一比照，聽到敲門聲，他說：“建邦嗎？進來吧，門沒鎖?！?p> 后面有腳步聲，穆廣頭也沒回，說：“我正在看人家小日本的電熱器呢。確實他媽的做得比我們精。”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你這是竊取人家技術(shù)，知道嗎？”
穆廣傻了。原來是松井次郎。
一時間，有些尷尬?！斑@里面的結(jié)構(gòu)是受知識產(chǎn)權(quán)保護的?！?p> 片刻之后，穆廣忽然顯得坦然起來，還是那句話：“無事膽小，有事膽大。”
穆廣讓座，倒茶，微笑著說：“松井先生，我在認真學習你們的制造技術(shù)，我有什么侵犯你的地方了嗎？”
“你在竊取我們的技術(shù)！”
“不，我在虛心地學習你們的技術(shù)！你用‘竊取’這個詞，恐怕不準。因為我沒有仿照你的式樣去生產(chǎn)、去謀利，對吧？”
“但是，你的動機是要去生產(chǎn)、去謀利。”
“這就正如跟我學習撒網(wǎng)一樣，我如果告你侵犯我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那不可笑嗎？我們已經(jīng)達成意向，要給你們提供這個零部件，對吧？”
“不錯?！?p> “為了給你們提供的零部件性能更加匹配，我正在下功夫研究你的需求，這個做法你應(yīng)該鼓勵才對呀。相反，我不研究你的需求，糊里糊涂地做出個東西，出了問題怎么辦？我是在替你負責，當然，也是在替我自己負責。日本人的強項就是善于學習，從唐朝就學中國，后來又學西方，中國人夜郎自大，所以落后了，現(xiàn)在我們要學習你們的學習精神，這有什么錯嗎？”
特別交待一下，最近，谷建邦和穆廣一起從新華書店找了一些關(guān)于日本工業(yè)和中日關(guān)系的書籍，略略翻了翻，結(jié)合聽廣播，為商業(yè)談判找新鮮管用的詞匯。有些知識弄不懂，還時不時請教凌笑之。
那一代農(nóng)民，蛻變?yōu)楫a(chǎn)業(yè)工人，是一個痛苦的過程。脫胎換骨，起點是，把農(nóng)民語匯倒騰成工人語匯。上不了大學，進不了圈子，只能靠各人的歷練和悟性。
話說此時，松井霍地站起來：“強詞奪理！”
其實，松井非常清楚，小小的電熱器里，本來也就沒有什么技術(shù)含量，沒什么值得保密的東西，他只是以此為籌碼，逼穆廣盡快教他撒網(wǎng)技術(shù)。
其實，穆廣也非常清楚，小小的一張旋網(wǎng)里，本來也沒有什么傳統(tǒng)技藝。力氣大，網(wǎng)就拋得遠。甩多了，網(wǎng)就撒圓了。穆廣的技術(shù)好好在他腰部肌肉強大。腰部肌肉強大，那是在興修水利工地上甩塘泥練出來。十幾歲小伙子，兩三個冬季，加起來八九個月時間，你去甩塘泥，一頓扛三碗干飯下去，你的腰肌也強大了。
穆廣把圖紙攤開來，笑著說：“你自己看看，這里面有什么屌技術(shù)？電熱器，不就是把電能轉(zhuǎn)化成熱能嗎？就是一個歐姆定律。要說知識產(chǎn)權(quán)應(yīng)該歸人家歐姆，人家姓歐的找你要過知識產(chǎn)權(quán)使用費了嗎？”
“那你為什么要拆開來這么仔細地看？”
“我仔細看是為了跟旭日電飯煲匹配?！蹦聫V氣呼呼地說，“又想賣產(chǎn)品賺人家錢，又擔心把制造技術(shù)給人家識破了。這種心態(tài)恐怕只有你們?nèi)毡救瞬庞?。你還想姓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