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伸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李林甫老了,但他還有兒子孫子,不將李伸三叔搞下臺,以后必然老賬新賬一起算。當然,李林甫做夢也未想到,最后是楊國忠替李亨算了這筆賬,而且安史之亂接踵而來。
但李隆基有李隆基的顧慮。
廢立太子可不是一件小事,已經(jīng)廢了一個太子,豈能再廢第二個太子。
而且廢了李亨,立誰為太子,四子李琰出身薄,才能平庸。六子李琬有雅望,其母出身同樣寒薄。九子李一早夭,十子李璲是李琬的弟弟。關(guān)鍵李琰和李琬都因為母親遭到武惠妃打壓,在李瑛生前,與李瑛走的近。
下面還有十幾個孩子,有的也有才華。
但問題是上面有那么多哥哥,不立他們,立這些更小的兒子?
加上高力士力保,于是李林甫一直未得逞。
開始時李林甫沒有“無中生有”。
他寫了一份奏本。
楊玉環(huán)讓魏誠代問,魏誠安排人問一問,何錯之有?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世子為何將兩不良人強行拖到十王院,以至十王院和京師騷然。
為什么拖呢,李伸給出的說法是楊玉環(huán)命令查問的,你們有資格進入庶人府搜查了。
但確實是李伸強行將韓畢二人拖到庶人府的。
這也是必須的,事情不鬧大,這件事多半就此揭過。
處理后揭過與沒有處理揭過是兩樣的,未處理揭過,魏誠還會呆在萬年縣縣尉的寶座上,然仇怨已經(jīng)結(jié)下,下次他還會害李伸。
這個家伙必須搞掉,那怕僅是貶官,也不能讓他留在長安城。
當年三庶人謀反,主上顧念親情,將數(shù)子交由慶王看養(yǎng),未賜死罪,為何不安份地呆在十王院,卻跑將出來,拋頭露面?
李伸幾兄弟能不能出入十王院?楊玉環(huán)可能說了幾句好話,李隆基說能。但能不能,過去好幾年,沉迷于酒色的李隆基可能自己也糊涂了。
世子為何開美味居?或謂其舅家開的,就是舅家開的,美味居各種奇技淫巧,謀利之法,也是世子想出來的。作為世子,如此做,妥不妥當?
在唐朝,官宦之家經(jīng)商,是叫與民奪利,不管美味居是不是李伸開的,至少李伸犯了與民奪利的錯誤。
但這幾條不狠,狠的是下面兩條。
世子讓趙家雇了許多人替其榨油,養(yǎng)豬,種菜,美味居也雇了許多人,這些人變相地等于成了世子的下人。為什么十王院視而不見,是因為李伸將美味居大部分盈利拿了出來,賄賂了十王院各宮人與金吾衛(wèi)。
世子雇了這么多人,又賄賂了這么多人,想做什么?
但這條還沒下面一條狠。
楊真人替竇太后祈福,李伸卻用一枚鏡子,求來楊真的字懸掛于酒樓上,招搖過市,成何體統(tǒng)?
作為庶太子之子,試圖陰結(jié)楊真人。且楊真人自幼養(yǎng)在深閨深宮,不諳世事,易被蠱惑,世子是何心思?
奏本上幾條說的很是陰狠,但不急,李林甫并不是要對付李伸,有了這個奏本,后面才能無中生有。
……
“韓公,將魏誠的案卷交到政事堂,由給李哥奴處理吧。構(gòu)陷,非我等之行為。”
自秦漢起,歷朝多執(zhí)行三省制度,中書決策,門下審核,尚書執(zhí)行。但這三省誰權(quán)利大,一直起起伏伏。隋時是尚書省權(quán)利最大,尚書省之首為尚書令,一般不置,或成為榮職,于是尚書省的次貳左仆射往往就是真正的首相。
到了唐朝,開始時權(quán)利向門下轉(zhuǎn)移,尚書省淪為執(zhí)行部門,故政事堂就設(shè)在門下省,侍中成了首相。
自武則天起,又將權(quán)利向中書轉(zhuǎn)移,政事堂搬遷到了中書省。又將中書令稱為右相,侍中稱為左相。而且為了辦事方便,出現(xiàn)了“同中書門下三品”、“同平章事”、“參知政事”等官職,又讓左右相身帶尚書之職。改來改去,三省變成了四不像,連尚書六部也打散了。
然后替李林甫和楊國忠專權(quán)打下了厚實的基礎(chǔ)。但也不代表左相沒權(quán)利了,因為左相負責審核,李林甫奏本呈上后,李隆基又打給了李適之審議。
還是有點權(quán)的,不然李伸也不會說李林甫有些頭痛。
李適之讓韓朝宗將案卷交到政事堂,實際就等于交給中書,交到李林甫手上。
“哥奴居然連幾個孤子孺人(諸王的小妾,如趙氏之流)都不放過?!?p> 李林甫上的奏本是朝議,非是禁中語,韓朝宗也聽說了。
不說當年三庶人死的有多冤,即便三庶人是真的謀反,李伸等幾兄弟當年只是幾個小孩子,與他們有何關(guān)系?而且除了武則天時代,或真正謀反了,唐朝也排斥株連的做法。
“哥奴欲斬草除根哪。”李適之嘆息道。
他忽然想到韋堅給他看的那封信,也就是李伸寫的那封信。
韋堅讓李亨和李適之看后,立即將它燒掉。
韓朝宗有些不甘心。
“公素來是忠厚長者,非要行構(gòu)陷之舉乎?”
韓朝宗只是才能平庸,不惡毒,說忠厚呢,也談不上。到是李適之是一個忠厚的長者,而且有才干,只是性情粗疏,心思不縝密。
別看后面兩條只是一些小毛病,放在現(xiàn)在唐朝的朝堂上,卻是致命的。
“李相公,難道就放過魏誠?”
“我只是不欲構(gòu)陷,放過則不會。不但我,李哥奴也不敢放過。其人篡改楊真人的話,有了污蔑楊真的嫌疑。即便哥奴,也不敢讓楊真人不悅也?!?p> 雖然李適之性情粗疏,還是有見識的,相比于李伸的說法,更是直指核心。
當然,兩人地位不一樣,見識必然也不同。
“他會不會推卸給刑部?”
“刑部侍郎孫公(孫逖)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生性剛直,李哥奴豈敢將此案交由刑部審判?”
這也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大臣。
不但他們,朝堂內(nèi)外,唐朝有不少有才能有賢名的臣子。然而李隆基偏偏人不用用鬼,先是重用李林甫,后是重用楊國忠……
韓朝宗終于釋懷,哈哈一笑。
“李公,此舉妙也,哥奴重懲,他自己不欲之,輕懲,真人不樂之。”
韓朝宗退出門下省,回到京兆府,立即將案卷交到了政事堂,并且對李林甫說:“李公,雖有諸多證人證詞,然魏誠不承認,下官才能有限,不能令其開口,只好將此案交給李公裁決?!?p> 李林甫才不上這個當呢,他冷冷地瞟了韓朝宗一眼說:“高公將它交由京兆府審判,公為何推卸給某?”
好了,皮球又踢回來了。
但是韓朝宗退出政事堂,感到十分不解。
李伸說的大保小保,韓朝宗也想到了。如果任由自己判,肯定是重判了。
不承認,罪名也成立了。
關(guān)鍵他重判了,其他人想附投李林甫,會不會感到寒心?還有他上的書奏,或是李林甫的想法是,你們重判魏誠,我就搞死那個二世子,但那個二世子與我們沒關(guān)系啊。
是有關(guān)系的,只是繞了一個大圈子,李適之和韓朝宗暫時未想明白。
李林甫那份奏議交給李適之審議,李適之想了想,也寫了一份回復(fù)。
趙家是雇了一些人,只是一群小民,趙家逾制時,這些人敢從之?
他話外之音是說,難道趙別初敢?guī)е畮酌壳陀H戚拿著鐵鍬鋤頭攻打皇宮?豈不是一個笑話。
魏誠篡改楊真人的話,以此構(gòu)陷二世子,證據(jù)確鑿,李林甫何必替魏誠掩飾之?
或者說你們二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當然,這句話也未寫,但就是這個意思。
二世子之所以將兩個不良人拉到十王院,乃是二世子反復(fù)辨解,兩不良人還是咬死鏡子是二世子和宮婢偷的,逼迫之下,二世子才將他們拉到十王院,讓他們自己搜查。
其他情況,主人,你最好問一問你孫子,聽你孫子的說法。
為什么獻鏡子給楊玉環(huán),不僅是字,也是想討好楊玉環(huán),為什么想討好楊玉環(huán),是想改善自己的處境。還有,為什么要賄賂十王院的太監(jiān)和金吾衛(wèi),還不是你逼的,難道你不懂嗎?
這些話,李適之就不能寫出來了。
一份很合格的審議。
李林甫就等著他這份審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