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明安站起來,一甩袖袍,背對著羊未大笑道:“可笑!唯寬容大度,無論爾等是何國子民,凡認東民,唯皆以本朝子民平等待之!然而消除恩仇說來輕巧,若是他們能夠放下對唯的仇恨,唯之東朝哪還有如此紛爭?”
東朝建立不過一年,六國舊地動靜不斷,六國舊貴族一直在圖謀復辟。
為此,他已經(jīng)與丞相制定了一系列計劃,如為了防止割據(jù)的再現(xiàn),他把六國富豪和強宗十二萬戶遷到真武,另一部分使他們脫離鄉(xiāng)土,以便監(jiān)視;把繳獲的和沒收的武器加以銷毀……盡可能消滅這些六國貴族依以割據(jù)的手段!
既然這群人不愿歸順東朝,那么他只能如羊未所言,來“治未病”了!
談到這里,君明安不愿再與羊未繼續(xù)交流,對方說到底還是太過年輕,雖學識頗多有些才智,可遇到實際問題就不知該如何解決。
況且,醫(yī)家思想太過仁慈,拯救蒼生是理想遠大,可也太過空洞,不適合當下東朝。
但羊未不太甘心,自己第一次向外人闡述學派理念就以失敗告終,還是在這位皇帝面前。
“世間紛爭不止,必有‘病人’作亂,儒者歪曲諸家經(jīng)義、以巧偽之說迷惑世人;墨者倔傲,頑固不知通變;法家興功懼暴,鼓勵戰(zhàn)功,致使戰(zhàn)亂不止;縱橫游說各國諸侯,以權謀策略及言談辯論之技巧玩弄天下;雜家無極不用,奇貨可居,無利不可往;兵家訴諸武力,指導戰(zhàn)爭,使得戰(zhàn)事源源不斷!”
“諸子百家皆有‘病人’,何況世人?因此醫(yī)家才要醫(yī)治這些‘病人’,倘若世間‘病人’皆被醫(yī)治,可否消除紛爭、恩仇?”
羊未此番頗具激進地言辭令君明安離開的腳步一頓,他不知道該說對方狂妄還是無知,竟然點評是余下諸子百家才使天下難免與紛爭!
是啊,連有學識、有修養(yǎng)的諸子中都有病人,這世道能不亂嗎?
但……君明安理解她想要表達的意思,這使他有些來興趣了。
另一旁的申長沒想到羊未會如此狂妄,說儒家也就罷了,畢竟陛下不喜儒家,但后續(xù)的法家、雜家、兵家可都是支持東朝重要學派!要知道當今丞相便是法家領袖,雜家領袖曾在陛下初登王位攝政多年,兵家領袖更是為大東打下無數(shù)勝仗!
最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對方竟然當著他的面,說縱橫是靠著權謀和話術來玩弄天下的禍首……
羊未見君明安只是稍一停頓,并沒有回心轉(zhuǎn)意的念頭,狠下心來一咬牙,目視著君明安漸遠的黑龍袍背影,高聲說道:“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p> “嘶——”
帳篷內(nèi)無論是暗衛(wèi)還是侍從,哪怕是申長,一個個都是倒抽冷氣,駭然地瞪大了眼睛盯著羊未。
“這丫頭瘋了么?”所有人齊齊在心中驚呼道。
她可知道,自己是在對誰說話嗎?!
這丫頭,不怕死嗎?
聽到這句話的君明安終于停下了腳步,旋即緩緩轉(zhuǎn)過身來,用驚疑和嚴厲的目光盯著羊未,似是重新審視這個膽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的少女。
“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這句話正是發(fā)生在扁鵲與蔡桓公之間的事情,蔡桓公諱疾忌醫(yī),最后病入骨髓、體痛致死的寓言故事。意在告誡世人特別是為政者,應該勇于正視現(xiàn)實,直面?zhèn)€人災難、社會危機,及早采取救治措施。
羊未此時當這君明安的面說這句話,有兩種含義,一種可能是羊未真的看出了君明安的確害病。而第二種……則是在說君明安頑固愚蠢,不愿正視事實!
如此不敬,倘若換做其他君王,恐怕這會兒多半氣怒讓她滾了,要是換作嗜殺之君更可能拉下去砍了!
但君明安作為一統(tǒng)天下,自認皇帝的他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會因此而大怒。
若是他真的因此被羊未這句話而激怒,那說不定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出他氣量狹小,容不得半點沙子的非言。
他向來不會小覷六國余孽搗鼓輿論的手段!
他只是帶著幾分審視的味道,背著手直視著羊未,平靜的眼眸卻給人無比的威壓,他是此世間最尊貴的男人,一言便能定人生死!
而羊未則毫不畏懼地回視君明安,沒有絲毫退縮。
羊未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不惜冒著觸怒皇帝的危險這么做,但是她覺得自己有不得不這么說的理由,只是自己沒有找到。
別看羊未此刻竭盡全力試圖擺出風輕云淡的表情,明明身子有些顫抖,還要想勾起那一絲淡淡笑容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天知道她在這位皇帝閉口不言的審視下,讓她承受了多少大的心理壓力!
她身子在腦袋一熱喊出那句話時,就已經(jīng)準備好追上父親,父女倆一起進入地府的打算了。
近十幾息毫無動靜,終于在羊未心理壓力瀕臨極限的時候,君明安終于開口。
“唯有何疾?”
不管怎樣,他不可能學蔡桓公那樣,來一句“寡人無疾”,不然他就是和對方毫無區(qū)別。
羊未松了口氣,這位皇帝既然這樣問了,那么這個天還能聊得下去。
“陛下無疾,然東朝有疾。陛下乃是東朝君王,東朝病難不可謂陛下???”
君明安輕笑道:“汝自出生起便生長在這偏遠地方,尚未走遍世界,未見識我東朝壯闊山河,未領略天下英豪,就敢稱東朝已?。俊?p> 羊未平靜地答道:“老子曾言,‘治大國、若烹小鮮’,吾雖年幼走過之地不過村落幾里,可庖廚之事,竟能與治國相提并論?由此可見,有些道理是可以通用的,吾亦能從中窺見一二?!?p> 君明安點了點頭:“不錯,汝且繼續(xù)道來?!?p> “吾斗膽敢問,陛下此番率軍所圖何處?”
“大膽!”
羊未話音剛落,申長大喝一聲,雙眼死死地盯著羊未,大聲質(zhì)問道:“此乃軍事機密,汝問這些究竟做何居心?!”
“我,不……”羊未想要解釋。
“退下!”君明安輕輕擺了擺手。
“陛下……”申長聽到君明安的話,張口欲勸。
“退下!”
“喏!”
君明安看向羊未,淡淡道:“唯可以告訴汝我軍所圖何處,但聽了這些,汝的去往可就由不得汝了?!?p> 他率軍是為攻打百越之地,此乃軍事機密!若是傳了出去,可不只是顯露軍事機密這一條大罪,還有將他的行蹤泄露的大罪!
皇帝出行,如果事先沒有詔告天下,那么都將是這個國家最大的秘密!任何人泄漏皇帝的行蹤,都將會是抄家滅族之罪,無一例外!
他不說當皇帝這一年,光說他只是一國諸侯王時,不知有多少刺客前來刺殺他!最兇險一次的那次便是——圖窮匕見!
所以其實當羊未見到君明安時,她就已經(jīng)是身不由己,只能跟隨軍隊前行,現(xiàn)在聽了軍事機密,那她估計在這場仗打完之前都別想脫離君明安的視線。
“請陛下告知?!毖蛭疵靼走@些,但依舊沒有退卻。
君明安說道:“唯欲統(tǒng)一百越之地!”
早在滅六國以前,他就已經(jīng)把百越之地作為統(tǒng)一的目標,在他書房懸掛的東朝國土地圖上,早已將百越之地被納入東朝版圖,并設立三郡,拓展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