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龍七那小子總找我麻煩。不是零件不合格就是說我遲到。你能不能跟他哥談談，別讓他弟揪著我不放？還有打乒乓球賽，他輸了比賽之后更是變本加厲找我的茬。”年輕的陳飛氣的眉頭擰在一起，那時他的名字還叫鐘航。父母想讓他讀書遠航，畢竟全家腦袋瓜最聰明的人就屬他。
鐘宇鳴累的一邊揉脖子一邊回答，“你不是認識他哥嗎？自己去說啊。我這幾天跟著供銷社跑運輸。真沒時間管你們小孩子的事。”
鐘航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氣沖沖的說：“哥！你弟在外面受欺負，當哥的就這么三言兩語回我？你知道龍七那小子找人堵我嗎？我被打的鼻青臉腫，你在外面干活幾天不見人影。咱們家就剩咱倆，你還想讓我把受欺負的話跟誰說？不給我撐腰也就算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糊弄我。”
說完鐘航摔門走了。鐘宇鳴知道弟弟沒說謊。龍七那小子也確實有意無意的找茬。他們都太爭強好勝，急于在這一片撐起自己的威望。一周后，天還沒亮。鄰居敲開鐘家的門，告知鐘宇鳴他弟弟鐘航弄死了龍七。
派出所封鎖現(xiàn)場，大小領導帶人到家中調查。直到有一天龍家大哥登門……
時光又打著旋，重新歸來。他們已經雙鬢斑白。弟弟仍然一人，當大哥的已經成為當?shù)赜忻髽I(yè)家。而成就他現(xiàn)在生活的，正是逃走的弟弟。
“我找你找了很久。有人捎信說你去了南方，我就到南方做生意。那會你有故意躲過我，對吧？”鐘老想從弟弟臉上知道，時光教會了他多少謊言。
“別那么看著我?！标愶w咽下松仁玉米，謹慎的看著大哥，“現(xiàn)在說這些都沒意義。這些年我不見你，也是想活成自己期盼的樣子。年少時，你能忍能吃苦能受罪。我只不過跟你性格相反，壓抑的時間太長，能懂我心思的人又沒有。何必一直在一起生活呢？倒不如早點分開比較好。我知道你跟龍青，這些年從仇人慢慢相處成為朋友。其實他早看出我是誰，就是一直在等……”陳飛那抹笑意看起來特別欠揍，嘲諷又夾雜著對往事的回憶，他默認了對龍七死亡的責任。
年輕氣盛的兩個人，僅因爭吵后的推搡而造成站立不穩(wěn)，龍七倒下的瞬間，可能也沒想過自己會磕在臺階上，直接喪了命。還真特么是一件容易的事。
兄弟二人幾十年后的飯局，在話不投機的狀況下散了。陳飛離開時步履緩慢，他的雙眼一寸一寸的記下小院每個角落，一磚一瓦，一陳一設。他在心中感慨道，大哥的家是按照我那時說的建造。院口擺著黑錦鯉，水缸，古樸的圍廊，灰白磚墻，像小說里的大戶人家一樣。他們還是窮小子的時候，兄弟二人送走雙親相依為命，家里泥巴房每年都要費力修繕。大哥就問弟弟，以后賺錢了想住什么樣的房子？那時鄰里條件好的會蓋雙層紅磚房，弟弟搖頭晃腦說了要住王爺府，像畫本和小說里描述的那樣。如今……那些沉睡在記憶里的畫面，重新在腦海里回放。陳飛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兩天后，陳飛在家中安然離世。
當然這是董成對外的統(tǒng)一說法。高煥收到消息時，她正懶在床上看電視劇。之前鐘老交代的爆料署名必須是高煥，導致近期她被不少預約采訪搞得去哪都不方便。后來她干脆哪也不去，安心在家里吃睡，修養(yǎng)身心……
周強返回法院繼續(xù)工作，生活還跟以前一樣。年終歲尾變得更忙。不論晚上幾點到家，站在樓下抬頭都能看到高煥房間的燈是亮著的。盡管高煥不太吃晚飯，但她都會給他準備好湯或者粥。吃完了才肯放他回去休息。
陳飛的葬禮，鐘藍打來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高煥打開手機免提，站在鏡子前，看著再次一身黑色衣服的自己，別上了一枚閃耀的星星胸針，回答道：“死者為大，一會見?！?p> 高煥到的稍晚一些。她的出現(xiàn)讓門口蹲守的媒體頓時精神抖擻。很多閑言碎語早就傳到她耳朵里，甚至有人把聊天截圖發(fā)給她。大概的意思是因為高煥的猛料，陳飛太跌面才選擇自殺。盡管沒有任何真憑實據(jù)指出陳飛是自殺，謠言依然傳播的很真切。甚至董成看見高煥進門，向死者鞠躬致哀，敬上一炷香，好似被他扒皮抽筋的怒視著。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江哥確實提醒過我，最好不叫上你?！辩娝{感到很抱歉，所有人惡意滿滿的目光，讓他感覺非常不自在。
“習慣了?！备邿ㄆ财沧?。
鐘老是最后一位趕到的。收到消息的那天，鐘老再一次見到陳飛是在殯儀館。弟弟身體僵硬長眠不醒。回到家鐘老病倒了。今天是強撐著送弟弟最后一程。董成忍耐著辦完所有儀式，把骨灰安葬在老板生前看中的墓地。在曾經的戀人墓碑前一排，稍遠的位置……
高煥還是提前走了。她看到龍叔哭的抽搭被人扶著離開。也看到記者不停摁快門的動作。還有她潛意識里冒出的一句，未完待續(xù)。
一段時間里，鐘家經歷了幾次開庭，都是經濟問題相關的事。趙沐然盡了最大努力把損失降到最低，挽留了半數(shù)以上的合作伙伴。追回來的財務并不多，鐘晨不得不先賒賬后還錢。過了一段緊巴又掉價的生活。每到他撐不住的時候就打給高煥聊一陣，非要聽她講講自己采訪期間干過不要臉的事。
鐘藍一邊學習一邊當著管理者。龍叔偶爾把他叫過去小住一段時間，下棋解悶，或者喝小酒聽聽他恣意妄為的那段日子。一動一靜的兩個人，漸漸迷上對方的生活習慣。聊天的內容從講述自己的生活，慢慢變成對人的探討，核心問題就出現(xiàn)了。什么樣的狀態(tài)才是人最向往的模樣？最后他們把電話打到高煥那里，非要她也發(fā)表一下自己的意見。
高煥不假思索的回答，她最想以后過鐘老那樣的生活。送走弟弟后，鐘老住進了療養(yǎng)院。常跟羅醫(yī)生聊天，才知道弟弟曾經有過一段苦惱的掙扎。他對羅醫(yī)生講述了一段兄弟二人和睦的故事。可惜那段故事在現(xiàn)實中并沒有發(fā)生過，而是他杜撰的。
“他曾經跟我的老師聊過，人的善惡是選擇還是天性導致的?！绷_醫(yī)生拿出他們在一起的合影，照片上的陳飛看著一點也不像年過60的人?！八麑Ω邿ǖ难芯?，是從周強父親殉職后開始的。到現(xiàn)在我也不敢告訴她，曾經的生活一直被人觀察著。我想高煥知道會產生心理陰影?！?p> 鐘老笑著去摸上衣口袋里的便利貼，又問她要了一支筆，“小高比我弟弟幸運。有人陪她成長，有人告訴她善惡的界限，有人愿意陪她同甘共苦。我弟弟遇到了貪婪又不甘人后的李遷。小高身邊一直有等她的周強。無論走多遠有多苦，只要她愿意幸福觸手可及。”
“那…您對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有什么特別想說的話嗎？”羅醫(yī)生總能問到關鍵。
“有。我都記在本子上?！辩娎洗蜷_厚厚一沓便利貼，又在上面記下了一條，“老周特別善良。當他知道自己包片的范圍內有黑吃黑的事發(fā)生，默默調查一段時間，發(fā)覺事情大到自己承受不住，才告訴好朋友馮軍。接著李遷也知道了。老周孩子還那么小，他就走了。我愧對他，當時急于想找可靠的人，調查鐘航的行蹤。才導致悲劇的發(fā)生……不會有人知道這段往事了?！?p> 羅醫(yī)生也陷入了沉默。陳飛與她探討的一切早已形成文字，靜靜的躺在辦公室的文件柜內。此后再無重建天日的機會。那些面紅耳赤的討論，內心掙扎的瞬間，都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鐘老眼中的滾滾熱淚奪眶而出……
時間慢慢把他的記憶抽走，心痛的感覺卻依然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