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备邿ń兴?。
趙沐然給她倒了一杯花茶,獨自坐到他們后面那桌。
鐘老心情格外好,他放下茶杯時,懷疑老朋友在里面加了什么神奇佐料,“昨天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高煥楞了一下,緊閉雙唇很警惕,“我采訪過的原稿幾乎被全部沒收?!?p> “是鐘菲匿名舉報你的?!辩娎项D了頓,眼神灰暗了一些,嘴角還是那個弧度,“我的三個孫子各有特長。鐘菲是最想引起我注意的一個。”
“鐘晨還小,培養(yǎng)之路還需要斟酌。鐘藍是最難看透的一個,對嗎?”
“鐘藍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解雇身邊的員工。司機秘書,換了不知多少。你對他是什么印象?”鐘老雙手交叉搭在腿上,直視她等待答案。他很少給人這種壓迫感,說與不說,全部落在高煥這邊。
“被邊緣化的鐘家人,想干實事的普通人。未來,可能會是一個好兄長?!备邿ㄋ剖悄鬁柿藭r機,她看著杯內(nèi)沉淀下去的花,淡然的說:“您用鄧月掌管公司,卻不允許鐘菲成為她的接班人。見到鐘晨時,我大概猜到,您是想讓他取代鄧月,挽救海德。”
趙沐然坐在鐘老后面,只要抬頭就能看到高煥空洞的表情。他有時候很不習慣高煥的性格,不好接觸,很有距離感,又極其冷靜。她若是更世俗一點好像還符合身份。趙沐然又抬眼看她,心理還是別扭。仿佛那雙眼睛能穿過他的肉體,提取到他幼年經(jīng)歷過苦難的靈魂。
鐘老沒有解釋她的推測。聰明的人,從來不會跟誰解釋一個隨機可變的結(jié)果。高煥走了。她臨走前,面向鐘老深深鞠了一躬。她說,應該對守業(yè)者尊敬,但無法理解他的隔岸觀火。
剛下到一樓,趙沐然小跑出來。
“鐘老讓我送送你?!彼f。
“謝謝?!备邿嘈χK降资桥缮磉吶?,來回應自己的無言以對。她不想扒開別人的傷心事,若他想繼續(xù)相互利用,還需要點誠意。高煥想著這些拉開車門。
到康復中心還有十分鐘,趙沐然叫高煥醒醒。她上車定了導航就直接倒頭睡過去。趙沐然還是第一次默默無言當司機的。
“你是去看病人?”
高煥伸著懶腰確認最后的距離,“我跟心理醫(yī)生約了今天。沒想到你一大早把我?guī)ё吡恕8t(yī)生見完面,在看看唐哥。今天也就這么過了。我下車你就走吧!”
“好?!壁w沐然迅速回想了下一個行程,接下來他也沒什么事。
到了門口停好車。高煥看了時間后,慌張的往主樓跑,看狀態(tài)是要遲到了。趙沐然鎖了車門,被院里偶然經(jīng)過的病患那張笑臉打動,為什么會是那么舒心的開懷大笑?
滴滴。他身后響起喇叭聲,邊退讓邊回頭。車牌很眼熟,他思索片刻反應過來是鐘茂的車。鐘藍開車帶著奶奶和媽媽一起來康復中心。于老夫人喜歡這里的環(huán)境,她心臟不太好還有很多老年病。這里的醫(yī)生和護士很親切,她也戀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來看看大家。
鐘藍降下車窗,“你怎么在這?我記得你業(yè)務跟這沒交集啊?!?p> “送高煥過來。老太太好?!壁w沐然向于老夫人,和藍少媽媽劉女士打招呼。
于老夫人最近總會把身邊的人看成別人。醫(yī)生也說不明白為什么。只有老太太心里明白,自己時間不多了。她媽媽去世前也是這樣,不吵不鬧總是戀舊,最后在清晨時合上了她看盡世間悲歡的雙眼。
劉女士要陪老太太去看醫(yī)生。藍少在邊上呆的無聊。本來他今天要去參加幾個組長招呼起來的碰頭會,解決一些實際上的問題。但老太太一早開了口,她又從不強求孫子孫女為她做什么。藍少看媽媽在旁邊不停的使眼色,意思是讓他趕緊答應。所以早飯結(jié)束,他目送著趙沐然跟爺爺一起出了門。不到一個小時,他帶著鐘家最有威儀的兩位女士前往康復中心。
趙沐然和藍少差不多高,并排走很吸引周圍的目光。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二人就打算到外面走一走,有些話還是適合在外面說。孫宏出事,已經(jīng)有人結(jié)合他的身份謠傳是在公司犯了事被滅口。
高煥坐在熟悉的長沙發(fā)一角。兩邊都能靠著,只留面前的空間,看向心理醫(yī)生。這是她的第二位心理醫(yī)生。那些讀不懂的外國文字證書,證明著羅醫(yī)生的實力很強。羅醫(yī)生總是穿著長度到膝蓋以下的裙子。這次可能是碎花,上次可能是純色。發(fā)型也會跟著穿著略微有變化。
“你看起來很疲勞。”羅醫(yī)生很直接。
“呼…”高煥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和心跳,讓自己顯得很鎮(zhèn)靜,“我不習慣看新鮮的尸體,身體本能的反應吧?”
“我可以提何林的名字嗎?”羅醫(yī)生還記得,高煥第一次跟她提起何林時的情景,崩潰,畏縮,絕望,撕碎自己的痛苦……后來她們之間,只要談到這個人,就會用這句話做引子。她被允許才會繼續(xù)。
高煥點點頭,面部肌肉還是緊繃的。
“最近有夢到他嗎?”羅醫(yī)生得到的回應是搖頭。停了幾秒,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會幻聽。他的聲音,語氣,還有微笑的臉?!?p> “周強也知道你的癥狀嗎?”羅醫(yī)生發(fā)現(xiàn)高煥的額頭和鼻尖有汗珠,臉色微微泛紅。
“我沒說。但是他能感覺到。會在我沉睡后離開。”高煥說這些時沒有男女同處一室的害羞感。她只覺得身心疲憊,有周哥在的地方,就能慢慢安心下來。他們甚至沒有過吵鬧,沒有坐下來長談的機會。因為要抓住的東西太多了……照顧唐哥,馬不停蹄跨入成年人行列,不斷靠近何林未完成的工作。盡管馮隊并沒要求他們做什么,他們還是悄悄的進行著。
羅醫(yī)生給她倒了杯熱水遞過去,“喝點水。那你發(fā)現(xiàn)難過的源頭了?”
高煥點點頭,接著臉上露出苦笑,“說謊很難。我按照您說的一直主動表達自己。吊在心上的那口氣,說不了假話,做不了虛偽的事。利用和欺騙,讓我很難過。”
“你指的是新工作環(huán)境?”羅醫(yī)生再次得到了點頭的回應?!爸軓娭滥氵@么累嗎?”
“我不想讓他分心?!备邿ㄓ檬持覆亮艘幌卤穷^,眼神有些調(diào)不準焦距,“都是他一直在照顧唐哥。我都沒幫上什么忙。他每天的工作也不輕松,抽空還要照顧我吃飯休息?!闭f到這,她臉上是擋不住特別滿足的微笑,冒出一句反問,“我們?nèi)齻€很奇怪吧?如果沒有那件事。我們?nèi)齻€也不會綁在一起。方姨在周哥18歲生日那天,向他跪下認錯。方姨求我們?nèi)齻€有難互助,有樂同享。唐哥出事后,周哥和我都挺愧疚的。他的事我們知道的很少。如果這個問題在當時就解決了。也許我們也不會過的這么累?!?p> 羅醫(yī)生拆開一袋薯片,自己拿了一片,又遞給高煥讓她抱在懷里吃,“其實。你和周強都沒能從當初的陰影里走出來。你們的歉疚是互相疊加的。就像這包薯片。是我遞給你的。但是吃多少的想法在于你。選擇另一條屬于你們的幸福之路,你有這個能力。我覺得這把鑰匙在你手里。我聽了很多你講關于工作上的事。你從沒試圖逃避過去,而是把解釋的話放在恰當?shù)臅r間點上。所以,別害怕。你從沒退縮過?!?p> 高煥有一陣隱約覺得自己做事沒有動力,又很容易出現(xiàn)疲勞感胡思亂想。隨后有事就錯過了繼續(xù)深入分析。這次羅醫(yī)生挑明,她長舒一口氣,抱著薯片結(jié)束了這次談話。羅醫(yī)生只送她到辦公室門口,這是她們約定好的距離,也是保持理性的疏遠。聽了你的故事,我只是故事里的過客。羅醫(yī)生這么教高煥的。在羅醫(yī)生的暢聊群里,也有一幫可愛的孩子,男女老幼各行各業(yè)的人都有。羅醫(yī)生有時會讓高煥代替自己去學著聆聽別人的苦惱。為了工作也好,為了治療也好,羅醫(yī)生想用互相交流互相傾訴的方式,幫助高煥適應著紛雜又美麗的世界。小白曾經(jīng)也是羅醫(yī)生所在群里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