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還給我這玩意起了個名字？”
老李頭看著羅亭拿機械臂運出來的收割套件，臉色都不對了：“啥情況？你吃錯藥了？”
少年臭著臉：“錢?！?p> 老人掏出終端，正要給他劃錢，工作室的門猛地開了，蕾切爾走了進來，坐到她昨天看著羅亭工作的地方，繼續(xù)盯著少年的工作臺，對這一老一少之間充滿銅臭味的交易視而不見。
“？？？”老李頭立刻停下了劃錢的手：“羅亭，我告訴你，拐賣兒童是犯法的！”他義正言辭地說：“我好歹也是帝國的退伍軍人，不要以為你就能糊弄的過去！”
少年當場就怒了：“我拐賣她？！誰拐賣誰？！你個老不死的快給我劃錢！瑪?shù)?，要不是給你找這東西，我會……”他一把捂住嘴，把后面的那半句咽了下去。
老農(nóng)也是開個玩笑——他對羅亭的人格還是相信的。付完錢之后，羅亭將昨天嶄新出爐的“蓺稷”裝到了老人的蔁人IV上，然后看著老頭啟動圓鋸，快樂地甩了甩收割套件，開走了機體。雖然錢到手，少年心中卻毫無滿足感。他打開了兩個設計圖，一邊修改一邊用眼角偷偷去瞄女孩：
這尊菩薩什么時候能趕緊從我這小廟里面離開??！
昨天半夜，他睡在地毯上，起來解手的時候，不知道是觸發(fā)了什么防御機制，他一站起來，女孩周圍直接就冒出一道靈能刃，差點把他攔腰斬斷——這已經(jīng)不是什么變太監(jiān)的問題了，這是要他的狗命啊！
當然早上起來他也什么都沒敢問。
羅亭一邊修改設計圖，蕾切爾一邊仔細地看著，他的手劃到哪里，女孩就看到哪里。少女只能確認那是一個引擎，但是她的專業(yè)畢竟不是機械，看不懂那是什么引擎，只是感覺有些奇怪。
少年又改了幾根管線的位置，實在是受不了了，他心煩意亂地將光屏關上，扭過頭，看到了蕾切爾的眼神。幽藍色的眼神幾乎像一盆冷水澆了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問道：“蕾女士，能問您一下，您為什么要盯著我干活呢？明明我的床下面就有漫畫書和小說，或者，如果您想要打游戲的話，奇奇也不會阻攔您的?！?p> “你姓羅?！?p> 羅亭有些不敢確信自己的耳朵，這他媽是什么回答？你在這里盯著我干活，和我姓羅有什么關系？
少女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的靈能理論是‘格物窮理’，靈能法訣是‘天問’?！?p> “啥？”少年更懵了：“您不要和我打啞謎了，蕾切爾女士，第一，我不姓羅，我叫羅亭（Rudin），這個名字只是在帝國發(fā)音里面和‘羅’有關系，我是公司人；第二，我從小到大都沒聽說過什么靈能法訣，更不要說……呃，我的靈能理論確實是‘格物窮理’，但是這和你盯著我干活有什么關系？！”他煩躁地抓抓頭發(fā)：“一直被別人看著很痛苦的——”
——尤其看著你的還是一雙毫無感情，像是審視機械或者待宰豬羊的眼神。
少女看著他的動作，微微頷首：“對不起，如果給您造成了困擾的話，我道歉?！?p> “知道錯了就好，您快回上面休息去吧，我還要——”
“——但是我還是要在這里看著您?！鄙倥驍嗔怂脑挘难凵窈苊髁粒骸澳梦耶斂諝饩秃??！?p> ——哪有空氣會隨時殺掉我?。?p> 羅亭又改了幾根線，在心態(tài)崩潰之前，他關掉工作臺，轉過身子：“對不起，我忍不了了?！?p> 他猛地把大門砸在背后，匆匆離開了工作室。
蕾切爾看著他的背影，沒有任何表情，也沒說任何話。
少年走到了滿是風沙的地表，深呼吸了一口粗糲的空氣，漸漸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實在可笑——就算蕾切爾不過是個頑皮的小女孩，他為什么要這么生氣呢？更何況，她還受了那么重的傷……
說到底，為什么在那雙眼睛前，他就會大失方寸呢？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叼在嘴里，在自己的回憶里面搜索類似的感覺。
然后他想起來了——他很快就想起來了——
那種眼神，在他小時候經(jīng)常出現(xiàn)。
那是他母親的眼睛。
雖然無論從瞳孔顏色到大小都完全不一樣，但是那種視線——無機質而絕望的視線，那樣靜靜地看著一切的視線，是完全相同的。
在他第一次做出自己的設計圖的時候，在他病重發(fā)高燒的時候，在告訴他靈能應該如何產(chǎn)生的時候，在第一次為他注射基因剪裁液的時候……母親的手是溫暖的，但是她的目光，從來沒有任何波動。那是絕望者的眼神。
“羅亭，”他的耳邊幾乎又響起了那個女人的話：“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杰作?！蹦鞘撬ㄒ灰淮斡脺厝岬难凵窨粗臅r候——在她臨終的時候：“我已經(jīng)太累了，我需要歇一歇了，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去走了。”
她拉著他的手：“不要沉迷爭斗，也不要懼怕爭斗，做一個平凡而幸福的人，就此度過一生吧……但是，”她淡淡地笑著：“如果你下決心去做一個偉大的人，我也祝你可以做得到……這可是母親的祝福哦……”
她笑的多么幸福啊，那種目光，多么溫暖啊……
“羅亭！羅亭！”鳥人聒噪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你在這里干什么呢？我找你半天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你怎么哭了？”奇奇有些愣住了，他的兩只爪子不知道怎么放，最后還是厚顏無恥地搭在了少年肩膀上：“別哭啊，兄弟，那個小丫頭把你揍了？”
“……兄弟，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羅亭嘴里叼著的煙卷已經(jīng)在他低頭的時候被眼淚打濕了，他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但是劣質的打火機在風沙中冒了幾顆火星就失靈了。少年狠狠地扣動了幾次打火機，丟進了沙漠里。
然后，一只小手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藍色的火焰從指間燃起，將少年嘴里叼著的煙卷點燃，濕潤的煙絲冒出一種奇異的氣味。
淚流滿面的羅亭抬起頭，有些朦朧地看到面前的少女，她仍然靜靜地看著少年，仿佛什么都知道，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沉默了半晌，羅亭將煙抽完，把煙頭丟進沙漠里。
“失禮了，”他說道：“剛才的事情，是我不對?！?p> 女孩卻搖搖頭：“不，是我不對。”她的目光轉向遠方，仿佛在思索著什么，最后說道：“您對這片沙漠熟悉嗎？”
“如果說是垃圾場部分的話，是熟悉的?！鄙倌陱钠嫫婵诖锩娉槌鲆粡埣埥?，擦了把臉：“您想要……”
女孩卻伸出手來：“算了?！彼妓髁艘幌拢骸八懔耍_先生……羅亭先生，”她踮起腳，揉了揉羅亭的頭發(fā)：“既然這是她的意思，我不會將您卷入這件事當中?！?p> “她？”少年愣住了。
蕾切爾卻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羅亭和奇奇坐在沙丘上，少女看了一眼羅亭，也坐在了他旁邊。
“靈能法訣，是關于產(chǎn)生靈能的一種方式?！?p> 少女突然開口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帝國還沒有開發(fā)FTL（超光速）技術的時候，這種東西曾經(jīng)被稱為‘修煉功法’，當然那時的人們并不知道這是靈能。大夏‘正本清源’之后，現(xiàn)存的靈能法訣只有三套，《九歌》，《天問》和《山鬼》?！彼路鹬v述著一個和一切都無關的故事一樣：“修煉《九歌》的人，就可以連入帝國的‘九歌’，包括我?！?p> 少女扭過頭，看著羅亭：“但是你不一樣，你修煉的是《天問》，增補版的天問。有人在你的靈能理論里留下了一道信息，這也正是我一直在觀察你的原因?！?p> 少年怔住了。
“什么信息？”他問道。
女孩突然笑了起來。
“大概是讓所有人賣她一個面子的意思吧，那個人希望你能不被打擾地度過一生，”蕾切爾微笑著說：“真是無法無天的人許下的傲慢的愿望啊……”
羅亭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女孩——那個笑容過于耀眼，帶著一種得意和釋然，他結結巴巴地說：“啊？這……”
“任何人都會賣她一個面子的，所以羅亭先生，我明天就會離開這里?！迸⒄玖似饋恚粗h處的沙海，恢復了那種面無表情的神態(tài)：“我很幸運，在死掉之前，還能見到這一切。那些人終究是留下了一點東西——”她回過頭來：“你一定要幸福地活著啊，羅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