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失敗,請主人責罰。”聲音軟糯,正是白天攔車的女子。
“同攬梅公子同行的有一綠衫姑娘,屬下大意中了她的毒,從頭至尾攬梅公子未曾露面,是以未能交手。”
又是綠衫姑娘,難不成被攬梅公子收服做了護衛(wèi)?
“毒可解?”
“并非要命的毒,已無礙。”想到自己那時的樣子,女子一陣臉紅,“當時,屬下好似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說不會死?!辈恢遣皇菙埫饭釉谔嵝?,直覺上她覺得可能性很大。
“下去吧。”
水月城派人爭奪梅花玦,想必打算向攬梅山莊提出交出另一塊的要求,這樣攬梅山莊只能兌現(xiàn)承諾,如今被別人搶了去,不知接下來會有什么動作。
那個凌之羽是否真如信中所說那樣機敏睿智?
不行,她得親自走一趟。
……
這日,一向做事周詳?shù)娜羲托性凭瑰e過了宿頭,他們只好找片林子過夜。
天上沒有星星,月亮耷拉著眉毛,無精打采。
丹寇自小野慣了,對睡在哪兒沒要求,隨便找棵大樹一靠,齊活。
林中不知名的鳥兒時不時叫兩聲,有氣無力的。丹寇閉上眼睛,就當聽催眠曲。
“公子讓你去車上休息?!?p> 正迷糊著,聽到若水沒好氣的聲音。
剛開始丹寇沒聽清,若水不耐煩的重復一遍,丹寇就張大了嘴,不可思議的瞪若水,好像對方燒糊涂了說胡話呢。
若水翻個白眼:真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非得把馬車讓給這個大豆蟲,你看看她現(xiàn)在的傻樣子!
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丹寇爬起來拍拍屁股,一溜煙跑去馬車那里,笑嘻嘻的挑開簾子進去,卻發(fā)現(xiàn)車里沒人。
天吶!她不會以為公子和她都在馬車里過夜吧?
若水在后面直搖頭。
回頭看若水一副看白癡的表情,丹寇如泄氣的皮球,癱在車里不愿動彈。
子夜,眉月被烏云遮住了光芒,林木的影子隨之黯淡,模糊不清。
一道身影便從模糊中走了出來。
那人略微觀察了一下,目光鎖在靠樹而眠的凌之羽身上。
身形一閃,那人已到凌之羽身后。
火堆竄起的火星四外飛濺,如螢火蟲在跳舞。鳥兒叫累了,將頭藏到翅膀下。
怎么還不出手?
凌之羽眉梢跳了跳,倏的睜開眼睛,像彈簧一樣彈了出去。
一只手停在他原本靠著的地方,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手指纖細修長。
手的主人似乎沒料到凌之羽反應這么快,更沒想到坐姿也可以平移那么遠。
“你是誰?”凌之羽抱著雙臂,對眼前這個全身隱藏在黑暗里的刺客很感興趣。
除了緊身衣和手套,對方竟然還帶了紗帽,連眼睛都看不到。
那人愣了幾秒,隨之仔細觀察凌之羽——好看的確是好看,可是一臉的戲謔極其刺眼。
不理凌之羽的問題,那人抬手就是一掌。
凌之羽側身避開,回敬一掌。
躲在馬車后的行云青灰色的瞳孔泛出亮光。
公子很少出手,但每次出手,招式都不相同,好像對待不同的對手用的不同的武功。
他跟公子時日已久,卻從來不知道公子的武功路數(shù),既有他師父的影子可又不全是,好像還摻雜了許多其他門派的招式,更有些招式他既沒見過也沒聽過,似乎是公子獨創(chuàng)的。
像現(xiàn)在,公子招式輕盈多于霸道,靈活多變,像戲水的燕子,忽上忽下,飄忽不定。
但不管怎樣,公子每次出手都能給他一些啟發(fā),事后他再仔細研究反復練習,便會有很大收獲。是以,行云不放過任何一次看公子動手的機會。
那邊,兩人越打越快,凌之羽招招不離對方紗帽,意圖明顯。
對方輕功不弱,每次都能躲過去,不過嘛——
行云嘴角抽了抽。
怎么看怎么不像刺客襲擊公子,反倒像公子調(diào)戲姑娘。
那人也反應過來,一個縱身跳出一丈開外,狠狠盯著凌之羽。
“姑娘這身行頭不錯,可惜身上的香味濃了些?!绷柚鹛?,露出一只手套,“姑娘的手很漂亮。”
那人連忙低頭,一只手上的手套不知何時被摘了去,白皙細膩的手背和指甲上的朱紅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人恨恨瞪凌之羽一眼,掉轉身消失在林中。
“公子,要不要追?”行云跑出來問。
凌之羽搖頭,那人只是試探,并無殺心。
“公子,您今天摘她手套那招叫什么?”那招太妙了,時機、角度、力道全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偷腥。”凌之羽丟下兩個字睡覺去了,留行云在原地騷頭:這是什么鬼名字?
第二日天一亮,丹寇就追在凌之羽身后問個不停。
“你早知道有人來偷襲故意讓我去睡馬車是不是?”
“你知道來的人是女人,成心支開我免得礙你的事對吧?”
“你給我下了什么藥,怎么夜里我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
若水又忍不住翻白眼:“你自己就是學毒用毒的,下沒下藥你不知道?。 ?p> “你說什么?你瞧不起我?告訴你,本姑娘用毒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
一句話,成功將火力引到自己身上的若水轉身就跑。
她可不想惹禍上身,被丹寇毀個容毒個啞啥的。
一個兩個不理她,丹寇一肚子火沒處撒,一整天都沒好氣,坐在車頂上像只氣鼓鼓的青蛙。
凌之羽優(yōu)哉游哉坐在車里,看樣子心情不錯。
車窗外,行云低聲道:“公子,山莊消息。”隨即遞進一張紙條。
凌之羽打開掃了一眼,隨手扔進腳邊的炭盆里。
十老鼠
當晚霞滿天的時候,月亮不甘寂寞的爬出來,彎著眉偷瞧下面的姑娘。
丹寇悠閑的坐在車頂欣賞落日美景,翠綠衣裙在紅霞下呈現(xiàn)一種別樣的絢麗色彩。
路過的人們被這色彩吸引,無不多看幾眼,在接收到丹寇不善的目光時又訕訕扭頭。
“這大豆蟲可真兇?!比羲衷谀钸丁?p> 其實,你倆不分伯仲。
坐在車外的行云邊掏耳朵邊想。他從未見過若水如此抵觸一個人,不知道那個大豆蟲碰了她哪根不該碰的筋。
馬車在一家客棧門口停住,立刻有伙計笑著過來招呼。
若水安排好房間,張羅伙計燒水備飯,坐了一天馬車,渾身都是僵的。
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抬頭就看見丹寇站在窗邊正看她,眉梢微挑,好像有些詫異。
若水沒想到自己沒形象的樣子被丹寇看個正著,臉微微發(fā)燙,隨即狠狠瞪了丹寇一眼,找公子去了。
丹寇失笑,突然覺得這小丫頭也挺可愛的。
離客棧不遠處的官道上,幾個人行色匆匆,衣服上都是塵土,顯然趕了很久的路。
很快,他們來到客棧門前,同樣被熱情的伙計引進門內(nèi)。
太陽已經(jīng)沉到地平線以下,只在西邊天空殘留一點點灰暗的云。
“開飯嘍!”伙計在堂里招呼,嗓門極大,生怕客人們聽不見。
行云正守在凌之羽門外,聽到伙計的聲音就感覺耳朵不舒服。
這個伙計莫非有內(nèi)力,一般人哪有這么洪亮的聲音?這間客??峙虏缓唵?。
正想著,凌之羽打開門,兩人交換一下眼神,均看出彼此心中的疑惑。
來到堂內(nèi),后來那批人已經(jīng)坐到桌邊,看樣子餓的不輕,個個埋頭狼吞虎咽,沒人抬頭看他倆。
若水也從房間里出來,詫異于丹寇竟然站在樓梯口,顯然是在等她。
她撇撇嘴,沒說什么。
兩人走下樓坐到凌之羽身邊。
行云掃她倆一眼,心中為公子嘆氣:倆姑娘一左一右,把公子夾在中間,明顯爭寵的架勢?。?p> 凌之羽渾不在意,他的注意力放在那桌客人和客?;镉嬌砩?。
幾個人風卷殘云一番,心滿意足的抹嘴,找伙計要來牙簽,一邊剔牙一邊閑聊。
“聽說怡紅苑新來個姑娘,短短一個月就爭得頭牌,媚人的功夫極其了得?!闭f話之人咧開嘴,露出兩顆明晃晃的金牙。
“二哥這是想去一睹芳容嘍?”旁邊干瘦的漢子一臉猥瑣,拍著金牙的肩膀問,“我可聽說那姑娘面如芙蓉,聲似百靈,身材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
見金牙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嘿嘿笑兩聲,干瘦漢子忽然壓低聲音:“等干完這票,二哥自去抱美人,兄弟我卻要做一回大老爺,讓那個狗屁縣官給我舔鞋!”
“咳咳!”另一個蓄胡子的大漢咳嗽一聲,瞪干瘦漢子一眼,干瘦漢子立刻訕訕的住口。
顯然這個人是幾人之首。
“天色不早,咱們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呢?!迸赃呉蝗诉B忙打圓場。
凌之羽望過去,此人生得白面無須,高顴骨,尖下頦,綠豆大的眼睛里精光閃閃。
“走嘍走嘍,睡覺去!”幾人邊說邊上樓,綠豆眼兒偷偷盯了一眼凌之羽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地方的客棧,沒什么好吃的東西,湊合填飽了肚子,凌之羽放下碗筷,見丹寇呆愣愣的走神,便問:“菜飯不和姑娘胃口?”
“啊?”丹寇有點犯傻,從見面到現(xiàn)在,這可是凌之羽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
“受寵若驚”四個字從若水腦中劃過。她家公子的魅力呀!
“還,還好?!钡た苓€沒回過神來,有些結巴。
“那就好?!绷柚瘘c頭,垂下眼簾,站起身,往樓上走去。
這就,完啦?
不只丹寇,若水和行云也蒙了。
公子到底是關心大豆蟲還是怕她吃不飽亂發(fā)脾氣?
一口氣憋在胸口的丹寇不滿的掃了一眼已經(jīng)走到樓上的身影,也站起來上樓。
“你等等,我還有話說。”
入夜,天空鋪了一層薄薄的云彩,月亮像穿上紗裙的姑娘,面帶嬌羞,星星則躲在云層背后,眨著眼偷窺。
一道黑影出現(xiàn)在客棧二樓。
黑影在樓梯旁頓了一下,似乎在辨別方向,然后朝左,躡手躡腳的停在第三間客房門口。
他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然后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從門縫塞了進去。
客棧屋頂,丹寇一手竹簫一手酒壺,既不吹簫也不喝酒,卻望著被云遮住的月亮嘆氣。
冷不防身旁有人說話,嚇了她一跳。
“這么好的月色,姑娘為何嘆氣?!彪m是問句卻絲毫沒有問的意思,好像一點也不關心答案是什么,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你想起來啦?”丹寇卻眼冒金光。
凌之羽伸手從丹寇手中拿過酒壺,對著壺嘴喝了一口,才拿眼看她——想起什么?
眼里的光瞬時熄滅,丹寇搶回酒壺:“那你上來做什么?”
“兩撥老鼠打架哪有星星好看?!绷柚鹫Z氣懶懶洋洋,身體也斜著,“你會吹簫?”
丹寇點頭,心中難免失落——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嗎?
輕輕按上自己的手臂,那里的疤痕已經(jīng)淺了許多,或許再過幾年就徹底看不到了,到那時,她心中的那份記憶是不是也該徹底抹去?
她想了他十年,他卻從不曾記得她。她心心念念的人卻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丹寇心中苦澀,雙眼不自覺濕潤,視線便有些模糊。
“你說,他們誰能算計過誰?”凌之羽繼續(xù)懶洋洋的問。
丹寇抬頭望天,使勁兒把眼淚逼回去,停了一會兒才開口:“有你這只肥羊在,他們應該都會沖著你來吧!”
肥羊?他看起來像只肥羊嗎?不過話說回來,這丫頭還不算太傻。
凌之羽瞄丹寇一眼,似乎對她看的這么透徹有些意外。“恩,你說的有道理?!?p> “不過,那些人加起來也不如你那個隨從。”丹寇指的是行云。
在攬梅山莊那一次,只一招,丹寇就知道行云的武功深不可測。
凌之羽不置可否,只淡淡一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