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鈺有些感慨,
“我到杭州府時間雖然不久,卻覺得錢通判為人剛正不阿,生活樸素,百姓都說是位清官。一世清名,卻毀在兒子手上。如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也是可憐?!?p> 長孫玥細細思索,心中有了主意。
“既然通判大人為官清廉,想來也是沒有銀子供兒子花天酒地。錢元昌留戀煙花之地,花費必然不少,青樓女子贖身,想必也是一筆巨款。”
“這筆巨款,多到錢元昌自己實在支撐不動,伸手向家里要錢。沒有要到不說,還挨了打?!?p> “突然轉(zhuǎn)了性子,準備浪子回頭,只有兩個可能?!?p> 鐘離鈺看著她,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一種可能,是他真的決心改過自新,顯然不是?!?p> “還有一種,就是他找到了其他途徑,既快速,又沒有本錢的,拿到一大筆銀子?!?p> 長孫玥越說越激動,眼睛不自覺的眨著,長長的睫毛上下扇動著,燭光映在她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光芒。
“這就是他約見那個神秘人的原因。對不對?”
長孫玥滿懷希望的看向鐘離鈺,想要得到肯定。看到他贊許的點了點頭,滿臉笑意,驚覺自己失態(tài)。急忙收起方才的激動和欣喜,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情緒變化。
鐘離鈺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切。心中卻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仍和最初相識的那個魚市女孩一樣,天真淳樸,憨態(tài)可掬。
如果,她不是公主,不是長孫家的女兒,該有多好。
想到自己從一開始就是帶著目的去接近,一步一步將她推入自己精心謀劃的圈套,最后借她的手,將皇長子從一人之下的尊位推了下來。
而現(xiàn)在,她依然愿意坐在這里,同自己面對面的說話,偶爾還會流露出小女兒家的情態(tài)。真是萬幸。
忽然又想到蘭若寺的那一夜,她收下了那枚發(fā)簪。不知還有沒有機會,能再將發(fā)簪送給她,或者,親自為她簪到發(fā)髻上。
鐘離鈺抬起頭,看著眼前人長發(fā)烏黑發(fā)亮,只是簡單的挽了隨云髻,上插一支鑲綠寶石的金釵。一副家常的打扮,卻格外的賞心悅目,令人心旌搖曳。
“鐘離大人,你有在聽本宮講話嗎?”
長孫玥的語氣明顯不悅。
鐘離鈺的神思早已游離到九霄云外,猛然聽到長孫玥提高音量,也是嚇了一驚。撫了一下袖口,故作鎮(zhèn)定。
“抱歉。我只是在想,錢元昌這個人,素來沒有什么主見。他能想到如此冒險的法子,必然是背后有人慫恿。”
“說不定這個人,才是真正想和神秘人做交易的幕后推手?!?p> 長孫玥并未太在意鐘離鈺方才的走神,只是另有想法。
“急功近利的法子,必然不為禮法所容,所以那人才要殺人滅口?!?p> “杭州盛產(chǎn)茶葉和絲綢。只是現(xiàn)在早已過了采茶販茶的季節(jié),絲綢又被江寧織造把控著。除此之外,能夠獲得暴利的買賣,定然不在明面上?!?p> 鐘離鈺雙眼一亮,脫口而出兩個字,
“黑市”
看到長孫玥與自己異口同聲,鐘離鈺心中有一絲竊喜。
“明日我會派老褚去打探一下,看看杭州府的黑市最近行情如何,也有沒有什么緊俏的東西出現(xiàn)?!?p> 長孫玥不以為然,
“這就不勞御史大人費力氣了。你帶過來的人日日在府衙里晃悠,黑市里的人怎么會沒有眼線。去了只怕也是白費力氣?!?p> 鐘離鈺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的少女,覺得她身上總是帶些許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大約是長于深宮的緣故。卻時而又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或者說,狡黠。
看來這位公主千歲,沒少在京城街市上來往。她待過的地方,應該不止魚市吧,看樣子,京城的黑市說不定都去過,甚至熟悉的很。
百姓們?nèi)羰侵婪钊籼焐褚粯拥奈淞旯鳎莻€整日廝混在坊間的姑娘,不知會不會驚掉一地下巴。實在是有趣的很。
“那么依公主所見,下一步應當如何呢?”
長孫玥垂頭用茶杯的蓋子輕輕撥弄著漂浮的茶葉,并不看他,
“這件事情交給苑娘就可以了。她在杭州經(jīng)營多年,又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不管是黑市白市,應該都有熟悉的人。打聽這點兒消息,想來不是什么難事。”
鐘離鈺笑出聲來,
“是小臣思慮不周,竟沒想到這一層來。公主果然才智過人,小臣佩服。”
長孫玥并不愛聽他的這些虛話,
“郡侯的才學過人,是得父皇褒獎過的。哪里是想不到,怕是平日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瞧不上這下九流的手段罷了?!?p> 鐘離鈺無言,知道此時再多辯白也是無用,索性換個話題。
“敢問公主,若是得了消息,是打算親自去黑市走一趟嗎?”
“那是自然。”
“若是如此,請公主允許小臣隨行?!?p> 長孫玥有點兒驚訝,這死皮賴臉的要跟著去是什么操作?
鐘離鈺鎮(zhèn)靜自若,
“圣上將公主的安危托付于小臣。又豈敢讓公主孤身犯險,萬一出了差池,鐘離鈺怕是要提著頭去向圣上復命了?!?p> 長孫玥并不想多帶個麻煩,便推辭道,
“我身邊的侍衛(wèi)成沅出身大內(nèi)禁衛(wèi)軍,有他在,郡侯大可放心。若是郡侯去了,只怕到時候出了事,大家都跑不掉?!?p> 鐘離鈺知道長孫玥在諷刺他手無縛雞之力,去了只會成為拖累。只是笑笑,并不過多解釋。
“公主微服出游,屆時只怕還是小臣的官爵能鎮(zhèn)得住那些宵小。請公主莫要再為難小臣。我會讓小褚在煙波樓等消息,到時候隨公主一同出行。”
說著就起身告辭,
“小臣在驛館深居簡出,想來沒幾個人知道。如今天色已晚,就不打擾公主歇息了。明日煙波樓見。”
鐘離鈺離開以后,聽雪進門來將門從里面關(guān)好,一臉的憤憤不平,
“他以為他是誰啊,公主去哪里,還要他允許嗎?”
長孫玥并未惱怒,只是囑咐成沅明日一早去請苑娘,又叮囑聽雪準備了明日出行的衣飾,自去歇下了。
翌日清晨,苑娘來訪,一番交談后,果然不出長孫玥所料。苑娘和杭州黑市的掌事人魯通明頗有些交情,聽聞長孫玥要去黑市探訪,即刻便為長孫玥手書了拜帖,為她引見。
苑娘離開后,長孫玥便著手準備前往魯通明在黑市的盤踞地,城西興慶坊的一家當鋪。
誰料剛下船,便見一人立在前方等候,素色衣衫,青布束發(fā)。
轉(zhuǎn)過身來一看,果然是鐘離鈺。
長孫玥有些恍然,她曾經(jīng)對福盛坊書塾的褚夫子,還是很有好感的。
如今時過境遷,一切,不過是曾經(jīng)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