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蜅i_在城東比較偏僻的街道,一向往來人流不多,這蕭林選在此處落腳必定也是為了躲人耳目。
江逸一邊想著一邊已經(jīng)來到了客棧,同樣為了不招搖,他既沒有坐轎子也沒有騎馬,帶著祝寶從家里溜出來步行到此,還好廣陵城并不算大。
仁字房在二樓西側(cè)盡頭,果然不出所料,挑房間都挑最隱蔽的,來到房前江逸敲了敲門,黑乎乎的屋內(nèi)傳出一聲“何人?”
“持君信件,如期赴約”江逸笑著答道。
屋內(nèi)亮起了燈火,房門“吱呀”打開后,便看到了蕭林黝黑的臉,神色示意江逸快快進屋。
江逸笑了笑,將祝寶留在門外,自己進去了,蕭林忙示意他坐下,笑著給他倒上了一杯水,“深夜叨擾,還望恩公見諒。”面對著端坐的江逸深深作揖。
江逸笑著去扶起他,“蕭都尉不必見外,我那日便覺你絕非惡人才出手相助,今日能來更是認定君乃正義之士?!?p> 蕭林面色稍作猶豫,后似下定了決心,“實不相瞞,蕭林非我真名,都尉之稱也切莫再提?!?p> 江逸微微一怔,轉(zhuǎn)而笑道:“大丈夫行走天下總會遇到諸般事務(wù),兄定是有難言之隱?!?p> ‘蕭林’見江逸說完自顧微笑,也不追問原由,信任感又加重了幾分,只見他哀嘆一聲,面露失落,“不瞞公子,我本名喚作陳良?!?p> 江逸心念:這家伙還真姓陳,想起那日自己只是一時興起隨意稱呼,沒想到竟然蒙的這么準。
陳良從他的面容上似乎也看了出來,苦笑道:“所以那日公子叫我‘老陳’時,我才會那么吃驚,真以為是某個故人認出我了。”
江逸也是尷尬一笑,陳良繼續(xù)道:“公子可曾聽聞過韓錫絕?”江逸道:“那不是本朝威名赫赫的大將軍么,這誰人不知?!?p> 陳良笑道:“說來慚愧,在下當年便是大將軍賬下部將,后來隨大將軍平叛有功,被升任總兵調(diào)往雷州戍邊?!?p> 江逸尋思著,那這人也是朝中三品武將了啊,忙笑道:“陳兄原來還有這般背景,失敬失敬!”
陳良笑道:“公子過譽了,陳某一介武夫罷了,雷州乃本朝西北門戶,歷來多有外民滋擾,陳某當時也自恃憑著這一身戰(zhàn)場搏殺的本領(lǐng)定能威震邊關(guān)、守衛(wèi)國土,五年來與北地牧匪也大小打了二十余仗不曾有失。”
江逸觀察到他說到此處時臉上閃耀著一種神采,大概是軍人才有的神采,緊接著這種神采慢慢地消失了,“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天正五年八月初四,那日風很大,遠在北地沙漠的黃沙都吹了過來,我在城內(nèi)突然接到報告,有一隊牧匪一路沖到了雷州境內(nèi)西向一百五十里處,連著搗毀了我軍的好幾個據(jù)點,掠走了大量軍糧器械,要知道之前那幫牧匪最多在邊境處方圓幾十里處晃悠下,從未敢如此縱深的沖到境內(nèi)滋事,我當時一想這還了得,反了他們了!親自提了五千兵馬出城朝他們殺了過去。”
講到此處,陳良也有些激動,就如當時那樣激動,“我一路向西追去,大概過了不到二個時辰,終于在一處正在遭受劫掠的谷倉處發(fā)現(xiàn)了他們,我當時就命令部隊進攻,那一幫牧匪見我們過來,也是急忙逃竄,我就帶著人一路追過去,他們一路向北逃去,由于當時風沙很大,我也不清楚他們有多少人,只是目測應(yīng)該在千人左右,直到后來我才知道,當時那隊人馬只有三百多人?!?p> “三百多人!他們膽子好大?。 苯菀膊挥审@訝起來。
“是??!我一路追到了邊境處,本來只要確定把他們趕走了就可以了。”陳良神色一陣感嘆,似乎今日回憶起來很是后悔。
“但是以當日之情形,敵軍沖入境內(nèi)大肆破壞,我若只是把他們趕出去,以后難免落人口實被朝中言官彈劾,所以我就決定徹底消滅這幫狂徒,也算是給北邊那些牧匪們一次警告,于是我就下令追出邊境,直到追上將他們徹底殲滅?!?p> 江逸見他說完這一段后陷入了停頓,似有什么不愿提及的地方,安撫道:“陳兄當日做的也無錯,牧匪猖獗,若就此放任離去,以后只會更加助長這些人的氣焰?!?p> 陳良重重地嘆了口氣,“唉~!一念之差悔之晚矣?。∥衣受姵鼍持?,只追了三十余里便追上了他們,與其說是追上,我更覺得是他們在那里等我,雖然風沙很大,我還是能隱約看得到對方人數(shù)不多,大概不及我部人馬五六分之一,正當我要下令的時候他們卻先沖了過來,我當時就火了,帶著隊就沖了過去,我久隨韓大將軍,自恃賬下鐵騎久經(jīng)百戰(zhàn),若是正面交鋒根本不把這些土民放在眼里?!?p> 陳良頓了頓,緩緩地吐了一口氣,面色陰沉的又道:“雙方人馬沖到一處時,但見那些牧匪異常兇悍無匹,以一敵多縱著快馬一邊沖一邊揮刀,我軍先頭部隊一下子就被打蒙了陣腳大亂,我當時雖吃驚倒也不慌,畢竟我們?nèi)硕?,后面沖上來的兄弟們漸漸穩(wěn)住了局勢,我相信就是敵人再兇狠被擊敗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可就在此時....”
陳良面色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我被一名騎著黑馬穿著黑甲帶著黑盔拿著一桿長戟矗立在高處的男子吸引了。”
江逸不知情地笑道:“陳兄這時還能觀察的如此細致,看來此人確有過人之處了?!?p> 雖被江逸拿來開玩笑,陳良卻沒有笑,“北地牧民貧瘠,少有帶甲之士,我倒也不是被他的樣貌所吸引,只見那人沖將下來專挑被我軍圍剿之處,一戟斬一人招招斃命,所到之處縱橫無匹轉(zhuǎn)瞬已連斬百余人!”
連斬百余人!這短短的五個字震撼住了江逸,他雖未上過戰(zhàn)場,也知道千軍萬馬中單槍匹馬想完成如此壯舉那也是難如登天,何況還是處在兵力極端劣勢的前提下,此人且不說武藝,就這份膽氣已是天下少有。
正在他兀自震驚之余,陳良又道:“兄弟們見此人如此驍勇,便立即集合了五百多人沖了過去?!?p> “只沖向他一人?”江逸問道。
“對,旁人不問,只殺向他一人!”陳良堅定道。
“如此情形,那人定是仗著快馬借著風沙掩護逃走了吧。”江逸不自禁的笑道。
“沒有!”陳良面如死灰,“他扯了扯馬韁,迎面沖了過去?!?p> “什么!”聽聞這句話是真的讓江逸驚心動魄了,如果說之前連斬百余還可以解釋為仗著快馬攻其不備游走博殺,那這次一人一馬一桿長戟迎著五百人而上,天下之浩瀚當真有如此萬夫不當之人么?
陳良面色痛苦閉起雙目,“只見他座下如升起一陣黑煙一般掠了進去,人群中心一陣騷動,不停地傳出哀嚎嘶鳴的聲音,那陣騷動迅速向外擴散,我不禁仰起身子極力瞅去,然后就看見了今生都無法忘記的一幕,數(shù)不清的兄弟們連人帶馬倒了下去,鮮血如河流一般裹著尸體直直地鋪出了一條‘路’來,那人就這樣縱馬踩著這條‘路’向我沖了過來,其他人想必是被嚇壞了,呆在原地不敢追擊?!?p> 聽到這里,江逸臉色煞白,額頭上岑出汗來,他不是一個容易緊張害怕的膽小之人,相反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此刻卻被陳良的口述中震得心神激蕩。
“那后來呢?”江逸忙問道,心覺陳良既然還有命在這里敘說,那便是有故事發(fā)生。
陳良猶豫了良久,“我見他朝著我沖來,心里害怕極了,我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手抖地根本拿不起武器,于是我閉上了雙眼,等著他把我殺了!”
只見陳良的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已經(jīng)有些哽咽,“就在我以為我必死無疑的時候,我等了許久都沒有動靜,我睜開了眼睛,然后看到了他,他就駐馬立在我身旁,那桿長戟已收回背在身后,他帶著頭盔看不見容貌,只能看見一雙非常冷徹的眼睛盯視著我,我只覺得渾身說不出的寒冷?!?p> 然后特意停頓下來吸了一口氣,極力克制自己快要失控的語態(tài),“我不敢說話,更不敢再看他,然后他開口了,‘跪下!’他的聲音就如他的眼神一樣,我不是怕死的人,可是當時竟然會有一種屈服感壓迫著我跪倒在了他面前?!?p> 說到此時,陳良再也控制不住了,這個強健的大漢一雙大手微微顫抖,淚水奪眶而出,咬緊牙齒鼻子“噗嗤~噗嗤~”地出氣,竭力降低著哭聲。
江逸平靜地看著,并沒有去勸慰,他知道身為男人有些事發(fā)泄出來比壓在心底里要好受的多。
過了小一會兒,陳良伸手抹了一把眼淚,又道:“也就在這時候,從其他方向又殺來了兩隊人馬,這大概就是他們事先安排的伏兵,兄弟們早就已經(jīng)毫無戰(zhàn)意,瞬間就被擊潰了,他們看見跪在地上的我,為了活命也都放下武器跪了下來,而那個人沒有再看我一眼,勒轉(zhuǎn)馬頭揚長而去,牧匪們收繳了我們的盔甲武器和馬匹,留下了我們這群只穿著內(nèi)衫狼狽不堪的敗軍?!?p> “我十分沮喪的準備回去的時候,兄弟們卻有很多人不愿意,因為就今日這般情形,我們回去也必遭軍法懲處,兄弟們跪下來求我?guī)Т蠹疫x一條活路,我自己也是萬般難受猶豫不決,我可以去死,可不忍這幾千兄弟因為我的罪責跟著一起去死。”
陳良黝黑的臉上透出了慘白之色,“所以...所以我要為兄弟們找條活路,我們?nèi)チ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