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露為霜(下)
她并沒有回答北邪,而是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傍晚,一家人正圍坐著吃飯。
梅子一個勁地給父親夾菜,很快碗里便堆起了小山。
王新基最近很少在家吃晚飯,他甚是開心地對梅子說:夠了,夠了,女子也快吃吧。
母親一邊喂福生,一邊瞅著父女倆,眉開眼笑。
有人嗎?院門口傳來扣門環(huán)和問詢聲。
白葉探頭看看,喊了一聲:誰?進(jìn)來說話吧。
一陣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進(jìn)來一個中年男子,濃眉大眼,穿著齊整的大褂長褲,
哎呀,是老朱啊,稀客。白葉連忙讓座,說:很久不見你來了。
老朱微一謙讓,拘謹(jǐn)?shù)刈讼聛怼]p輕地問:對不住,這個時候叨擾。我就是想問問那包袱,,,
梅子正想開口,白葉向她使了個眼色,然后故作不知地問:啥包袱?
老朱騰一下彈起來,旋即呵呵一笑,又坐了下去:太太凈誆我這老實人。梅子豈是那不精干的?
王新基聽他這么說,望著梅子會心一笑。
梅子心里甚是得意,不由得對老朱愈加青眼。
白葉這才笑著說:虧你還知道梅子精干,這么要緊的東西托給一個孩子,萬一丟了怎地辦呢。
老朱瞬間放松下來,撓了撓頭:這不正好梅子么,其他人我是萬萬不敢的。也是宋家小姐托我給她打簪子,不然這事也輪不到我跑腿。說完他嘿嘿笑了幾下。
白葉沒再說話,老朱也沒有走的意思,枯坐著不動,臉色有些忐忑不安。她疑惑地看了看老朱說:老朱,你,是有甚事么?
老朱急忙起身說:沒,沒有,沒事。身子卻立著不動,神色頗顯為難。
白葉噢了一聲,便吩咐梅子說:梅子,去拿一雙碗筷來。老朱沒吃飯了吧,一起將就吃口吧。
梅子應(yīng)了一聲就去,老朱一把攔著,滿面通紅地說:太太誤會了,我已經(jīng)吃過了。我,我是,
王新基見他一臉難色,便問:老朱,這是怎么了,平日也是爽快人啊。白葉也放下筷子,走到他身旁,問:老朱你是有為難事么?
老朱一聽,忽然就往下跪。白葉唬了一跳,連忙扶起他。
王新基連忙起身來問:到底什么事?
老朱支支吾吾半天,終于下決心,使勁地說了出來:求您一件事。
王新基扶著他坐下,認(rèn)真地問:你說說,看我能不能做到。
老朱朝門外看了幾眼,白葉立刻會意,連忙跑出去左右看了看,便吱呀一聲關(guān)了院門,然后又回來關(guān)了屋門。
梅子正奇怪他們說話還要關(guān)門悄悄說時,就聽老朱壓低聲音說:求您救救我那表弟吧。
王新基詫異的問:你表弟是?
老朱微微頓了頓,伏在王新基耳朵上說了一個名字。
王新基頓時嚇了一跳,連連搖手:老朱,這使不得,他犯得可是漢奸罪,別說我這芝麻小官,就是上頭也不敢的。
老朱頓時萎?dāng)傁氯ィ袣鉄o力地說:沒想到這么的重罪,我還以為別人瞎說的呢,那,那可怎么辦啊。
王新基神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老朱你也別往前湊了,免得引火燒身啊。
老朱唉聲嘆氣,說:我那表弟平日里安分守己的,和人好著呢。雖不常見,卻也親得很,怎么就成漢奸了呢?
他嘟囔了幾句,央求起來:那,能不能通融見一見,好歹送他點吃喝什么的,免得受罪。
王新基擺擺手,無能為力地說:這種重犯,是不允許人探視的。我們都不能隨便接近。
梅子一邊喝著稀飯,腦子里也不閑著:漢奸我知道,但老朱也是漢奸?不像,可是為啥和漢奸做了親戚呢?
這時就見老朱啊了一聲,坐在那呆了呆,這才起身往外走,剛走幾步,又折回來給父親鞠了個躬,似乎摸了一把眼淚,慢慢地出去了。
白葉連忙給他開了門,一路送了出去。
王新基站在那里好一會,直到白葉回了屋,這才低聲說:葉兒,你趕緊收拾收拾,安頓好孩子們。我過一會要出去一趟。
白葉點點頭。梅子感覺父親很嚴(yán)肅,有點害怕,連忙唏哩呼嚕幾口喝完,幫母親收拾飯菜去了。
福生睡著以后,白葉和梅子偎依在一起。
梅子低低地問母親:媽,我大不是出去?怎么沒見他走大門。
白葉點點她的鼻頭,說:就你機(jī)靈。隨后嚴(yán)肅地說:梅子今年九歲了吧。
嗯。梅子應(yīng)聲。
白葉又說:有些事啊,媽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得保密,誰也不告訴。
梅子一下興奮起來:媽,什么事,我保準(zhǔn)連王大娘和外婆都不說。
白葉慈愛地看著她,幫她捋了捋亂發(fā),湊近耳朵悄悄地說:咱家啊,有個秘密通道,就在灶火下面。
???梅子喊了一聲,隨即趕緊捂住嘴。
媽,那能去了哪?梅子伏到母親耳邊問。
白葉又悄悄說:能通往城外的文峰塔下面。
啊。那么遠(yuǎn)。梅子心里想著。隨即又說:那通道里有甚?有沒有神仙老虎狗?
白葉忽然笑了:還記著呢?說著抱了抱她:有呢,有神仙呢。
梅子點點頭:媽,那啥時候能下去呢。
白葉輕輕拍著她:只有最危險的時候。
什么才是最危險?
沒有人幫你,也沒有可去的地方,出不得進(jìn)不得,困在原地的時候。
那,狗呢?狗追算不算。那里不是有神仙么?神仙不是能打過狗么?
嗯,也算。不過這些話可不能對別人說。
啊,那我和王大娘說過神仙老虎狗。
喔,那沒事,王大娘不會亂說的,我是說別人。
那外婆呢?
外婆?外婆的話可以說。
媽,我想外婆了。
嗯,睡吧,外婆過幾天就來了。
母女倆你一言我一語,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屋里悄然無聲,偶爾能聽到似乎老鼠啃噬木頭的動靜。
白露為霜,寒氣漸升。涼風(fēng)寒蟬秋水凝。
白露過了幾日,母親的繡活完工了一半,梅子也換上瓦藍(lán)色薄棉絮里子的小褂。同其他衣服一樣,這件小褂繡的是大朵菊花,俏生生地開滿了領(lǐng)子和袖口。淺淺的灰紫色和給日本人繡的仙鶴是一個顏色。
梅子立在母親旁邊,看著她手中的線飛來飛去,不一會,一只仙鶴的眼睛就活了。
媽,你也教我繡花吧。梅子不無羨慕地說。
白葉輕言笑語:行,哪天媽得閑了,你想學(xué)啥?
梅子脆應(yīng)一聲:梅花。我最喜歡了。說完又追了一句:就要淺灰紫,真好看呢。
白葉點點頭:好,記著了。她飛快地繡了幾下,忽然停住,看著梅子認(rèn)真地說:梅子,你記著紫色是日本人禁忌的色彩。
梅子不解地問:為啥?
白葉說:日本人認(rèn)為紫色是悲傷的色彩,而我們中國則認(rèn)為是非常祥瑞的顏色。
梅子指著繡了一半的仙鶴說:那為啥原子要用紫色。
白葉想了想,說:我也不太明白。不過收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你看我用了淺紫色,不細(xì)看還以為是白色呢。
喔。梅子似乎不甚明白,不過管他呢,母親自有她的道理。
梅子,梅子在家嗎?白葉,白葉。老遠(yuǎn)就從二進(jìn)院傳來爽朗的叫喊聲。
梅子仔細(xì)一聽,登時興高采烈地迎出去:我外婆來了。外婆。
只見一個小老太婆,梳著整齊的發(fā)髻,外穿洗的發(fā)白的藍(lán)褂子,胳膊上挎著很大的包袱,從門檻跨進(jìn)過,顛顛的跑了來。
外婆。梅子歡叫地?fù)溥M(jìn)外婆懷中:我可想死你了。
外婆被她一沖,差點沒站穩(wěn),急忙攬住她才沒摔倒:誒,這女子,又高了,勁也大了,我都快撐不住了。
白葉將針一扎,連忙跑出去攙著她,往屋子去:娘,你腳不利索,差人說一下,我們回去看你。
外婆得勁地哼了一聲:那可請不動。還是我自己個來得痛快。說著又笑了:葉兒啊,娘是專門來看你們的。你看,
她把大包袱往白葉懷里一送,又說:可累壞我了。要不是村里的老李頭順便稍我,我這腳可不行。說完扶著梅子肩膀進(jìn)了屋,一屁股盤坐在椅子上揉起她的腳來。
梅子半跪著給她捶腿,眼睛瞅著外婆的小腳,外婆一臉笑意:還是我女子,知道心疼她外婆。
白葉瞧著祖孫倆,笑著嘆了口氣。一邊打開包袱一邊說:娘這么多東西,累壞了吧。
包袱里三層外三層的,甚是難解,白葉費力地松開最后一層,是幾塊綢緞布料,上面另有一個小包袱,手一碰叮鈴哐啷的。
白葉仔細(xì)松綁著:甚稀罕物件,系這么緊。
才解開,就聽嘩啦一聲,一堆紅紅綠綠的玩意散了開來。
梅子蹦過去一看:哇,外婆,這是什么東西。她拿起一只紅色帶褐色花紋的鐲子,左看右看。又發(fā)現(xiàn)那只綠色帶黃點的好看,還沒來得及細(xì)瞧,又瞅見一只果綠色的玉蟬水水潤潤的。
她瞬時間目不暇接,撥拉這個,看看那個。
白葉有些震驚:娘,這些個瑪瑙玉石都是哪來的?
外婆忽然嘆了口氣,一轉(zhuǎn)方才的興致,竟哭了起來:你爹托人捎來的。
白葉噢了一聲,走到外婆近前,輕輕喚她:娘,娘,
外婆抽噎著說:你爹不回來了,說,這是給我們娘倆的生活費。他在口外又娶了個俄國女人。嗚嗚嗚嗚嗚。
外婆哭的更兇了,白葉眼圈一紅,也跟著抽搭起來。
梅子見她們落淚,不知道為什么也跟著哭了起來。
一時間三人哭作一團(tuán)。
上古北邪
為此我立心,為彼我渡船,為累世繼余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