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事了,征程再啟,天光云色不歸人。
小鄭經(jīng)多少是有點被嚇到了,雖然陳酆都晨間去寬慰了幾句,但是鄭經(jīng)坐在車廂里依舊是無精打采,擔心弟弟的靈兒被陳酆都安撫下來,老陳頭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個小娃兒,讓靈兒拿出了棋盤。
雖然之前鄭經(jīng)也見過父親鄭屠跟別人動手,但那些只不過是一個假光頭教訓(xùn)那些真和尚的場面,那些被他私下里稱作小禿驢的玩伴總是被父親揍得鼻青臉腫,鼻子里呲出來的血也很壯觀,但是倚老欺少的鄭屠又怎會對那些小輩下死手呢,何況能夠倚老賣老的又不止他鄭屠一個,鄭屠年輕時還不是被稱為當世師祖的箜悲胖揍過很多次,那慘狀也是令人嘆為觀止。
但是鮮活的生命在一個七歲的孩子眼前流逝,無論這孩子見過多大世面,都會無可避免的觸動到小鄭經(jīng)的內(nèi)心。
鄭經(jīng)記得小鎮(zhèn)上的學(xué)塾劉夫子曾說過,俠以武亂禁,大泉王朝頒布禁武令正是為了禁絕這些以武犯禁的不法之事。
看到昨夜的那一幕時,鄭經(jīng)才感覺自己所學(xué)的經(jīng)義文章在武力面前顯得那般不值一提。
在陳酆都玩味的目光注視下,鄭經(jīng)有些不情愿的落下了那枚棋子。
小卒,制式軍服,制式武器,前方萬分兇險,可哪里會有退路,什么大泉好兒郎,什么北狄馬上勇士,戰(zhàn)陣之間,人命不見得比那隨風飄搖的野草值錢幾分。
陳酆都把那枚卒子吃掉,拿在手中把玩,輕嘆一聲,說道:“鄭經(jīng)啊,少年有赤子之心,是很好的事,很久之前有一個人跟你一樣,也有赤子之心,他也很好,我評判不了他的對錯,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可能我沒有這個資格,也缺乏那種勇氣?!?p> “雖然舉世皆濁我獨清這種事在我當年看來就是愚蠢,但他是我的朋友,他受到傷害時我卻沒能幫到他,我很愧疚,當我再次看到有和他一樣的人的時候,我很開心,但我又很擔心,以他的能力尚且不能保全自己一二,弱小的你又能如何讓自己平安一世呢?徒兒啊,把你的赤子之心收起來,隱藏好,不要輕易示人,懷璧其罪,你將來......會懂的?!?p> 陳酆都說完這些在鄭經(jīng)聽來沒頭沒尾的話后,也覺得自己有些婆婆媽媽的,不禁啞然失笑,看了看只顧著擔心弟弟的靈兒,問道:“不好奇發(fā)生了什么嗎?”
“我只知道父親讓我們好好跟著師父,師父做事總是有道理的?!膘`兒平靜答道。
“你這小女娃,唉。。?!标愛憾碱D感靈兒在自己面前實在少了幾分孩子心性,哪怕事關(guān)她最在乎的弟弟鄭經(jīng),也要與自己這個師父保留一分距離,那種距離無關(guān)分寸,好似生性的排斥。
饒是陳酆都歷經(jīng)人世,見慣風雨,又兼有世間一流超絕武夫的身手,也很難想到女生外向,這小妮子曾見到過陳酆都教訓(xùn)江柳郎的場面,雖然那只是陳酆都在逢場作戲演給外人看,但陳酆都沒有向任何人解釋什么,包括江柳郎。
見過陳酆都粗暴一面的靈兒心底里對陳酆都這個便宜師父不會十分認同,至于其他更深層次的原因,更是牽涉到虛無縹緲的氣運靈氣,此間暫且不表,且容后話提及。
馬車內(nèi)的氣氛略有古怪,陳酆都不再糾結(jié)跟這姐弟兩個便宜徒弟打機鋒,胡亂把一邊倒的棋局了結(jié)了,隨便找了個由頭,把江柳郎替換了下來,心想著這倆娃娃果然頭痛,鄭屠那個假和尚一股腦兒把兩個孩子全都塞給自己了,真真是不安好心啊。
陳酆都把江柳郎轟進馬車內(nèi),回頭瞅了好幾次,才把懷中的葫蘆取出來了,偷摸灌了兩口,也不敢砸吧一下味仔細品品味道,就趕忙把葫蘆塞回懷里,剛想回頭確認一下安全與否,想著再來一口,卻看到里面伸出來了一只手,遞過來一小壇弋江酒,老頭子笑逐顏開,連忙接過來痛飲撫慰腹中饑渴難耐的酒蟲。
天,總有不測風云,南疆的天氣如此,但此地距南疆道并不遙遠,近似南疆的天氣總是讓喜歡晴天和喜歡雨天的人都哭笑不得。
清晨出發(fā)之時,明明是旭日東升,晴空萬里,這才走了不到半日的光景,就已經(jīng)開始烏云密布,落下雨來。
好在一行人走的是官道大路,沿途除了驛站,近年來也有不少的客棧酒肆在人氣聚集的地方開設(shè)起來,大泉王朝的太平字號雖是皇商,涉獵百業(yè)百行,但是也不好仗著皇商的身份與民爭利太甚,所以不少民間的商戶也可以在這太平年月分潤一二,羈旅之人也能方便不少,如此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客棧酒肆都是追逐人氣的所在,離家在外的路途之中,自然少不了有人會掏銀子,窮家富路嘛,總會有人這么說。
在人多的地方開店,賺錢自然就會水到渠成,敢于獨自開在荒郊野外的客店想來不是謀財害命做人肉包子,就是這老板的腦子缺根賺錢的弦。
當雨點落得越發(fā)急迫的時候,一家酒肆孤零零的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野里,酒招子無風自搖,此地不算偏僻,但是這店卻是只此一家,在這雨中透出一股子莫名的神秘與詭異。
這野店除了幾間收拾得還算利整的房子,還連檐搭有一個草棚,棚下有幾張桌子,坐著兩個人,一個一身穿著破破爛爛道袍的道士,似是醉倒了伏在桌上,還有一個伙計打扮的青壯,朝著官道上張望著。
那伙計看到官道上駛來的馬車,知道生意來了,連忙起身,招呼客人,將客人的車馬安置妥當后,又把客人讓進屋里來,一溜小跑著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陳酆都看在眼里,心知這是一個會做生意的好伙計,是個能讓人花錢花得舒心的主兒,也不再心疼荷包,反正前幾天從封家那里打了秋風嘛,如今用在這里也算是劫富濟貧了。
當下心思已定,便招呼小二上酒菜飯食,雖只要了兩碗酒,卻盡撿一些平時小店里少有人買的昂貴菜肴點了,那小二哥伺候幾位老天爺送來的財神爺便愈發(fā)殷勤了,臉上的笑似乎要綻開了似得。
店不大,屋里還有幾桌散客,并無行囊包裹傍身,想來是點些便宜吃食在這店內(nèi)躲雨的行人,掃視觀察了四周之后,陳酆都收回了視線,讓幾個淋了點雨小娃兒趕緊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不消多時,酒飯俱備,一時間酒香飯香飄散,勾得眾人食指大動,連有些病懨懨的鄭經(jīng)都開始頻繁動筷,更不用提江柳郎了。
“小二哥,你家這酒飯皆是不賴,想來這后廚掌勺之人有些來歷吧?!憋嫷拈_懷的陳酆都隨口向在旁邊擦桌子的伙計問道。
“呦喂,老先生您可真是位行家,我們店里的大廚那是在京都那邊學(xué)過藝,后來又在吳州府城大館子里掌勺,那生意紅火的很,我們掌柜的嘗過他的菜后,驚為天人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使了無數(shù)的錢財,磨破了嘴皮子才把這位師傅給挖來呢......”
就在伙計眉飛色舞地夸贊自家廚子好手藝的時候,一個身影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嘴里含混地說著:“小二,上酒上酒,我的酒呢?”
說著,聞著飯香酒香就朝江柳郎他們這桌走來,小二哥連忙攔在了那人的身前,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在草棚下那個喝醉伏案的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