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混賬!混賬!混賬!”
原本應(yīng)該是百官云集的咸陽宮中,此時卻是空曠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寶座之上,胡亥暴跳如雷,謾罵不休。
但即便如此,他聲音之中的那股子驚恐,卻是怎么都揮之不去。
“來人!來人!給朕將丞相找來!”
如今關(guān)中有李斯作亂,丞相趙高又長久不見人影,久不上朝的胡亥,這才想要來咸陽宮正殿召集群臣,商議該如何是好。
但來到此處,他才發(fā)現(xiàn),這座大殿卻早已經(jīng)無人再此候著他了。
眼見如此,一直縈繞在胡亥心中的驚慌與恐怖,卻是又加重了幾分,于是重壓承受之下,胡亥當(dāng)即胡亂呼喊起來。
可是,這大殿之中,除了他的回聲之外,便再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癱坐在地,胡亥只感覺心力交瘁,到了今天他依舊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父皇在時,天下安泰,而自己在位就仿佛沒有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就連現(xiàn)如今,怎地連宮內(nèi)的郎衛(wèi)都指揮不動了?
“這到底是為何!”
無能怒吼一聲,忽略了“小節(jié)”,一把將手中的天子太阿劍狠狠擲出,只聽“奪”的一聲,長足有七尺的天子劍,便牢牢的插入了一根大柱之中。
而巧合的是,在這天子劍插入之處不遠,正有一道小而深的裂痕,若是仔細看,當(dāng)能分辨得出,裂痕一定是用類似短小鋒利的匕首投擲而出。
胡亥就這樣愣愣的坐在寶座之上,看著空蕩蕩的大殿發(fā)了一天的呆。
如今,歌舞也不香了,美酒也不好了。
天色漸漸黑了,看向大殿門口,胡亥唯恐下一刻李斯從外走進,持著兵刀,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正當(dāng)他想到這里,突然黑蒙蒙的視野之中,一盞明燈映入眼簾,緊接著就是一個蒼老的有些佝僂了的身影走了進來!
“?。±钏?!不要!你不要殺朕,你想要什么!朕都給你!”
驚駭之下,胡亥大叫一聲,旋即一轉(zhuǎn)身,便將腦袋扎入了柔軟的坐墊之中,久久不敢抬起,直如鴕鳥一般!
“咳!陛下,陛下!哪里有逆賊李斯,是老臣!”
“是……子嬰皇叔?。俊?p> 被來人伸手拍打安撫了許久,胡亥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過頭來,隨后就見這贏姓宗室僅存的碩果之一,正一臉悲憫的看著自己。
“陛下,臣此來,是有重要軍情來向你稟報的!”
“是否丞相勝了?還是武城候終于到了?”
聽見這話,胡亥精神頓時一震。
縱然知道胡亥此時想聽的是什么,但子嬰?yún)s還是長嘆一聲道,“陛下,都不是,雍城一線,逆賊李斯打的趙高節(jié)節(jié)敗退,已經(jīng)快要到了咸陽周遭了,而武城候……”
說到這里,子嬰復(fù)又長嘆一聲,緊接著說道,“武城候如今被西乞百里攔在了三關(guān)口,縱然晝夜猛攻,但卻一時間不得寸進半步!
依老臣所見,等武城候攻破三關(guān)口之時,這咸陽,恐怕也早已經(jīng)易主了!”
“什么?西乞百里?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他不是死了么!他怎么又活了?”
這個消息,讓胡亥萬萬不能接受,驚怒交加之下,當(dāng)即就想伸手去腰里撈太阿劍胡亂劈砍,但太阿劍早被他擲出,是以子嬰這才撿回了一條性命。
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的子嬰,背后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旋即退后好幾步,這才又說道,“陛下,老臣今日來,為的可不是李斯與武城候,而是特意前來稟告陛下,東邊的函谷關(guān)外,逆賊已經(jīng)來了!
若是陛下再不做打算,恐怕再過些日子,不是落在李斯的手中,就是要落在那沛縣亭長,劉季的手中了!”
“沛縣亭長?劉季?那刁民又是何人?”
聽見這個消息,胡亥一臉茫然的癱坐在寶座之上,看著轉(zhuǎn)身離去的子嬰,心中冰涼如水。
“莫非,朕的大秦,真的要亡了?”
…………
三關(guān)口,方曉坐在臨時搭建的指揮臺上,看著下方王離的大軍,一時間頗感無奈。
這倒不是說他對王離的戰(zhàn)法有什么意見,說實話,如今的王離,已經(jīng)做得十分出色了。
北地秦軍有方曉發(fā)明的諸多器械輔助,僅僅用了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就將西乞百里打的縮入關(guān)中,不敢再冒頭。
可也偏偏正是如此,在接下來的數(shù)日,王離的大軍都沒有得到什么出色的戰(zhàn)果。
無他,三關(guān)口實在是太過險峻了,若想要強攻,那就只能用人命去填,否則,就只能像如今一般,在陣前與西乞百里比拼耐心。
“將軍,關(guān)中與山東的最新軍報!”
自打前幾日王離與陣前請戰(zhàn),親眼所見之人,都對這位總是帶著面具的方將軍的身份,心中存疑。
在加上那一聲聲的公子的稱謂,這就讓他們的心中,不自覺的浮現(xiàn)出一個已經(jīng)死去了多時的名字。
接過軍報,僅看了一眼,方曉當(dāng)即便從胡凳之上站了起來!
“公子!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被驚動的李信甘平等人,眼見如此,紛紛長身而起,他們素知自家公子性情一項沉穩(wěn),如今定然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白翼!白翼何在!”
高聲呼喚,旋即白翼雄壯之中夾雜著細膩的聲音便傳入耳中。
“將軍,白翼在!”
“帶玄甲精騎,與我一同開赴關(guān)前,時間不多了,再拖下去,關(guān)中父老,可就該遭殃了。”
聽見這話,諸位將軍、都尉、司馬當(dāng)即大駭,從方曉手中接過書簡,一看之下,立刻便全明白了。
按照軍報書簡之中所說,關(guān)中雍城一線李斯已然帶著近十萬大軍,將趙高的兩三萬精兵壓回了咸陽城。
這并沒有什么,畢竟咸陽成高池深,李斯麾下唯一的大將,如今正在三關(guān)口,一時半會之間,決然難以攻下。
真正讓他們坐不住的是另一則消息。
“逆賊劉季,趁武忠候與項氏戰(zhàn)于巨鹿,陰以奪宛城,而后繞過三川進逼函谷關(guān)!”
依舊不知道函谷關(guān)如今已經(jīng)陷入戰(zhàn)火的西乞百里,正站在三關(guān)口城頭,目光死死的盯住城下王離的大旗。
始皇帝時期秦之武將,戰(zhàn)功最為顯赫者便是頻陽王氏,可若論家學(xué)淵源,雍城西乞氏才真正算得上老資格。
曾經(jīng)與孟明視、白乙丙共同伐晉的西乞術(shù),便是西乞百里的祖上先輩。
若真正計較,西乞氏的祖上,恐怕可以追溯到穆公時期的相邦蹇叔身上,相傳,西乞術(shù)便是蹇叔之子。
有這般老資格,但麃公一脈,卻始終郁郁不得志,是以西乞百里心中早就存了和王氏一較高下的心思。
但如今遭遇王離暴風(fēng)驟雨一般的戰(zhàn)法,一時間便是西乞百里,卻也不得不寫一個大大服字給王離。
“嗯?那是什么?”
正當(dāng)西乞百里愁容滿面的看向關(guān)下戰(zhàn)場,突然見視野盡頭,一片如同黑潮一般的騎軍,換換的朝著關(guān)下馳來。
“秦?這領(lǐng)軍的將軍是誰?懂不懂規(guī)矩?怎么除卻數(shù)桿秦之大纛之外,舉的將旗之上,居然還寫了個大大的秦字?”
眼見如此,西乞百里一時間眉頭大皺,而在他身旁,都尉與軍司馬則是一連鄙視,“將軍無需擔(dān)心,想來那支騎軍也只是好看而已,只看他們的都尉或者將軍,連將旗都分不清,顯然就是個雛兒?!?p> “是?。≡僬f了,這天下就沒聽說過,能以騎軍攻城的道理!”
城關(guān)之上,軍司馬與都尉們七嘴八舌,另一邊北地秦軍的陣地之中,因為這面秦字大旗,也同樣掀起了滔天巨浪!
“白都尉和方將軍為何不打自己的旗號,而是打起了秦字大旗???”
“莫非?。俊?p> “莫非???”
之前已經(jīng)在心中出現(xiàn),但卻一直不敢說出來的那個想法,不可遏制的占據(jù)了荇的全部心神,在周遭同袍的“莫非”聲中,荇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激動的顫栗打個不停,于是脫口而出。
“莫非!是長公子沒死!他一直沒死,一直都在九原,一直都在我們身旁?!”
“是了!”
“是了!”
“一定是長公子,一定是他!”
“他從來沒死,一直在九原,在我們身旁,帶領(lǐng)著我們殺匈奴,護家國!”
“長公子未死!一定是他!只有大秦的公子,才能打秦氏的大旗!”
“只有大秦的長公子,仁義無雙,才能如此優(yōu)待軍士與黔首小民!”
“對!也只有大秦的長公子,仁義無雙,才能夠讓塞外的蠻夷,都為之傾服,甘愿做秦人!”
熱議聲逐漸變作了震天的呼喝,秦軍的士氣,便因為這一桿大旗,而變得空前的高漲!
“長公子!扶蘇!”
“大秦正統(tǒng)!仁義無雙!”
也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聲,旋即整個秦軍十萬之眾,便開始了齊齊的吶喊。
頃刻之間,整個戰(zhàn)場之上,回蕩的都是北地秦軍激動且高漲的呼喊聲。
反觀對面三關(guān)口麾下的秦軍士卒,則是一個個面露驚駭與迷茫。
“長公子扶蘇?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吶喊聲傳到三關(guān)口之上,西乞百里與一眾都尉軍司馬一聽,當(dāng)即面色大變,旋即高聲鎮(zhèn)壓,只說這乃是敵人的計策,萬萬不要中計之流。
聽到自家將軍的聲音士卒們漸漸安靜了下來,也便是在此時,那支打著秦旗,如同黑潮一般的騎軍,來到了城關(guān)之下。
“西乞百里!出來與我一敘!”
坐在戰(zhàn)馬之上,穿著黑色的衣甲,面具后的表情冷峻,一雙眼睛看向城頭,方曉高聲爆喝。
“逆賊!你是何人,居然敢冒充故長公子扶蘇!僅憑這一條,就足以讓你有移三族……”
好不容易壓制住了麾下士卒的躁動,西乞百里正自憤恨,但他話音還沒落下,突然見關(guān)下那帶著鐵面具的將軍,猛地伸手將面具摘掉,旋即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便出現(xiàn)在了西乞百里的眼前。
“這……這……這……真是扶蘇???”
看見這張臉,不止西乞百里愣在了當(dāng)場,便是城上曾經(jīng)見過扶蘇面容活著畫像的司馬與都尉們,也都一個個呆若木雞。
而那些士卒們,見長官將軍都是如此表情,一個個又哪里還不明白,關(guān)下之人,真就是早已經(jīng)該死了的長公子扶蘇!
“西乞百里,這張臉你還認識罷,若你還認我這長公子,那便開城,讓我去咸陽。
若是不認,那你自堅守,但我只告訴你,東邊已經(jīng)有楚賊迫近了函谷關(guān),如今正在攻城。
屆時,若是函谷關(guān)破,殺紅了眼的楚人,進入關(guān)中,那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你自己掂量掂量罷!
西乞百里,我給你一個時辰的的時間考慮,一個時辰之后,你若不降,我便親自督戰(zhàn)攻城,你好自為之罷!”
說完這話,方曉當(dāng)即轉(zhuǎn)身便走,片刻之后,玄甲精騎,便停在了激動萬分的王離大軍背后。
“長公子!長公子!長公子!”
挺著三關(guān)口下的山呼海嘯,西乞百里面色蒼白,心中糾結(jié)無比,他不愿背叛對他有知遇之恩的李斯,但卻也同樣無法與扶蘇相抗。
無他,胡亥殘暴,諸公子盡死,僅余的幾個公孫年少,突然活過來的長公子扶蘇,便已經(jīng)成為了大秦復(fù)興的唯一希望。
“將軍,我們降了罷!若是真讓楚人入了關(guān),恐怕……”
“你們出去!”
看了一眼試圖勸服自己的裨將,西乞百里有些痛苦的閉上了雙眼,旋即輕輕揮手,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說道,“讓我靜一靜,半個時辰之后,你們來我房中,我自有決斷!”
…………
“時間差不多了?!?p> 看了一眼太陽,眼底有冷意閃過,方曉一抬手便將腰間的寶劍摘了下來,他準(zhǔn)備履行承諾,去陣前督戰(zhàn)。
正如他告訴西乞百里的一樣,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若是讓劉季率先入了關(guān)中,無論約法三章邀買人心,還是含恨大肆掠奪殺戮,這都是方曉不愿見到的。
而若非為了速破城關(guān),他是絕不會在此時揭露身份的。
這樣的底牌,只能用一次,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準(zhǔn)備用在攻打咸陽之時。
更況且,現(xiàn)如今公孫俊還在咸陽,如今他表明身份,消息傳出去,那說不定就會讓公孫俊置于險境。
事到如今,卻也只能依靠咸陽城內(nèi)的陳平了。
“白翼,傳令王離,與我攻城!”
“長公子!長公子少待,我們降了!”
話音剛落,軍帳之外,夾雜著忐忑,激動的顫栗聲音,便傳入了方曉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