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蕭瑟,雄勁地從南方大陸強勢襲來,圣詹姆斯王宮尖頂?shù)牟势毂货遘k得皺破不堪。窗臺上銀鈴搖曳得叮當作響,發(fā)出陣陣驚天動地的顫音,風影婆娑猶如鬼魅亂舞,雷聲大作讓殿前的威爾士親王亨利緊張不安。旁邊的紅衣大主教沃爾西也罕見地低眉順眼,腦子在飛速運轉(zhuǎn),盤算著如何應(yīng)付即將到來的困境。
此時,國王亨利七世立于王座之上,微微垂下眼眸,表情顯得古井無波,似醒似睡之間神緒飄向悠遠。他好像看見了士兵整齊的軍營里一行行隊列威風凜凜的景象,又仿佛聽見了財政充盈的國庫中嘩啦啦金幣惹人心醉的聲響。
自玫瑰戰(zhàn)爭勝利以來,都鐸家族統(tǒng)領(lǐng)下的英格蘭王國已成為地區(qū)之最。威爾士和愛爾蘭兩地重新歸于王化,雙雙俯首稱臣。北方蘇格蘭敵國乃至兇猛的維京海盜也被打得聞風喪膽,十年內(nèi)不敢再有和王軍正面交鋒的勇氣。就連歐陸上最強大的西班牙王國和神圣羅馬帝國都宣稱將與他永世交好,并且每年提供巨額的真金白銀和數(shù)以千計的資深工匠來支援英倫三島的建設(shè),用以換取英王聯(lián)誼的允諾。
他亨利七世用了接近三十年的時間,才創(chuàng)造出眼前這無與倫比的一切。自然也不允許有人輕易地破壞!在他的統(tǒng)治規(guī)劃中,教廷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環(huán),不僅可以為他帶來相當可觀的收益,更能幫他控制住全國教民的人心。所以堅持與教廷對抗的人自然都不會落得個什么好下場!
“亨利呀,”國王的臉上面無表情,“冊封成親王之后,你膽子和本事都長得不小哈!居然濫用王室印章,私自簽發(fā)通行文件給教廷重犯!知道該當何罪嗎?”
王儲一陣哆嗦,雖然猜到瞞不過亨利七世,因此早做過心里準備,但父王面對面的冷漠和威嚴還是讓他汗水直冒。他本來私下編過一些理由,可當瞥見父王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便知道再好的理由也根本用不上!
“我沒什么好說的!”
亨利明白這個時候說什么都沒啥用,也很了解國王冷酷無情的性格。馬刺之戰(zhàn)的法蘭西戰(zhàn)俘口中盛傳著一些過往,說他青年時期出逃布列塔尼大公國的時候,因為饑寒交迫,活殺現(xiàn)吃了陪他流亡的原配夫人瑪?shù)贍栠_,就是先王儲亞瑟和長公主瑪格麗特的親生母親。由此可見,他不重感情,即使殺了自己這個王儲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這些年來他壞事干盡:私吞公產(chǎn)、愚弄臣民、鏟除政敵甚至發(fā)動戰(zhàn)爭……幾乎稱得上是無惡不作,也不缺這一件。只要覺得有利于他辛勤打下的基業(yè),估計就算是讓王室旁系的牛津公爵和白金漢公爵兩脈繼位,他也完全可以做得出來!
年輕王子強止住心中的恐懼:“既然我已經(jīng)做過,就不打算再為此辯白!”
國王略感驚訝,亨利的回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嚴肅的臉上竟然顯露出一絲欣慰,他稍稍點了點頭:“君王的言行,無論對錯,不需要向任何人辯解!”
緊接著,沒等親王來得及好好喘兩口氣,亨利七世又再次開口發(fā)問。而且這一次,他是直勾勾盯著兒子的眼睛:“告訴朕,你是新教徒嗎?”
“不是!”亨利搖了搖腦袋。
聞言,國王悄悄松了一口氣,他微微收回視線,目光中不再帶滿之前的壓迫:“那你是同情新教徒咯!”
“是的!”
“為什么?”
思考了片刻,王儲坦率地回答:“因為他們是一群有理想的戰(zhàn)士,為了信仰可以放棄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他們是真正的殉道者,就如同當年的圣子和彼得那樣!我崇拜他們,他們做了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亨利七世輕蔑地搖搖頭,他已經(jīng)活過了六十載,對所謂的圣靈之爭看得很清楚。目前這場新舊教的意識形態(tài)沖突,本質(zhì)上不過是教士和大貴族與平民和小貴族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階級矛盾。而身為合格的君王,最后用來做決定的只能是權(quán)衡過后的利益考量,不應(yīng)該摻雜任何奇怪的感情因素!
“所以,你是覺得他們有獲勝的可能?”國王強忍住心中的怒火,聲音里恨得咬牙切齒。
“當然!”年輕王子的話脫口而出,“戰(zhàn)士們無畏犧牲,人民又源源不斷地補充支援!這是一場如此轟轟烈烈的運動,結(jié)局怎么會不成功呢?”
聽見這番狂妄幼稚的言論,亨利七世那張臉瞬時就變得鐵青。他眼里閃著寒光,仿佛蓄勢待發(fā)的劊子手。大主教看得一陣發(fā)涼,迅速反應(yīng)過來事情不妙!
幸虧此刻,一位眉清目秀的金發(fā)少年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大殿。他是牛津公爵的外孫,新進宮不久的貴族侍從羅伯特,負責照顧國王的晚間藥飲。平常這個時候亨利七世正該在吃藥,他為英格蘭殫精竭慮,身體其實早就不復(fù)往昔!
“尊敬的陛下......”
“混賬!”
氣急敗壞的國王見狀,一反常態(tài)地打破安寧,用力搶過羅伯特的藥箱,然后扔出窗戶摔了個粉碎。他平常在外人面前總是展現(xiàn)得精力充沛,哪知今天遇上個這么不長眼的家伙,直接戳穿了他精心打造的強君形象!
羅伯特知道自己闖禍了,四肢一軟,嚇得差點哭了出來。撲通一聲跪下,俯身貼地想要乞求原諒。
“陛下整日操勞國事,偶爾補一補身子也是很正常的!”
沃爾西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即刻識時務(wù)地過去說道:“他還只是個不懂規(guī)矩的孩子,沒敲門就進來也犯不著動這么大的火氣!”
“滾出去!”國王揮揮手,厲聲呵斥。
此事終于在大主教的勸慰下就這樣作罷,少年感激地望了眼幫他的人,接著趁這個機會,趕忙起身溜之大吉。
“亞瑟死后,整個王室就沒一人讓朕省心的!”
亨利七世發(fā)自內(nèi)心地埋怨道,如果這位長王子還在,斷然不會惹出像亨利這么多麻煩的事情。亞瑟足夠聰慧,也很有膽識,由自己一手培養(yǎng),是繼位的最佳人選??上в錾狭四Ч斫迪碌拇笠?,最后不幸英年早逝!
想到這里,再加上剛才牛津家孩子的表現(xiàn),老國王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最近身體極為欠佳,倘若現(xiàn)在貿(mào)然更換繼承人,要是自己萬一......
“這次你和坎佩阿斯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亨利七世想了想告訴親王,“明天朕會開出令人無法拒絕的條件,讓他好好閉嘴!但是,你必須要答應(yīng)朕,過兩天凱瑟琳回宮后親自去向她道歉!”
“她撒潑,還要我道歉?”亨利滿是委屈地反問。
“你究竟有沒有動過腦子呀!”氣頭上的國王直言不諱,“新上任的特使怎么會一來就知道是你干的好事?你現(xiàn)在連身邊人的動向都把握不住,將來如果英格蘭......”
說到這截,亨利七世情緒激動,竟活生生地吐出一口血來!
“陛下!”沃爾西條件反射地企圖上前服侍,卻被國王一把推開。
“記住,”亨利七世對親王冷冰冰地發(fā)出最后的威脅,“你雖然是朕的親生兒子,但是,只要朕活著一天。就不準你拋下教廷和凱瑟琳,絕對不準!”
王儲看著眼前垂垂老矣的父王,心里面頓時感覺百味雜陳。
離開王宮的路上,親王和大主教一度坐著馬車沉默不語,直到......
“壞了,我的紅寶石匕首丟了!”
王子在腰間摸了好一陣,最后仍舊沒有找到:“那把匕首可是戰(zhàn)利品,是我從加萊伯爵身上繳獲的!
“巧了,”大主教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緊急時候用的隨身毒劑也不見了!這樣看來,我們現(xiàn)在都應(yīng)該很慶幸!”
“慶幸什么?”
“慶幸我們還能活著走出王宮!”
“你的意思是......”親王滿面驚恐,想想都有些后怕。
“陛下剛才對你我動過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