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般慈攜玉珩史杳躍水而走,總算避得刺殺之人,正狂詞往西而行間,卻突被一群攔路之人圍住。
見有人殺出,般慈忙舉翼翻云杖護(hù)于二人身前,但見得來人皆著農(nóng)人之服,手中之器皆是農(nóng)具,當(dāng)先一人以布裹住一眼,似有殘缺,手中似攜有一長刀,以粗布遮刀形狀。
玉珩見此,忙閃身至般慈身前,順勢將般慈腰間之笛收入袖中,謂所來之人道:“眾英雄,我等只是流落此間,只余一根木棍可開道而行,身上無有財(cái)物可予眾英雄?!?p> 聽完此言,所圍眾人竟皆“害”了一聲,隨即那當(dāng)先之人扯下頭巾,竟是偽作獨(dú)目,然后問道:“既是流落此間,可還有吃食為繼?”
玉珩忙道:“吃食也沒了,已數(shù)日未食?!?p> 那當(dāng)先之人便道:“既如此,不若隨我等回莊,流落于外終究不是存身之道。”
見玉珩竟要應(yīng)其言,般慈忙拉住問曰:“玉珩公子何意?此間之人似并非匪寇,自行離去便是,何故還要隨其而去?”
玉珩未理其言,反問曰:“觀阿叔此番出行亦是隨心而行,此間諸人行止頗有趣,何不去一觀?”般慈聞之便未再多言,從其言隨眾人而走。
眾人沿淺林往北而走,不兩刻便行至一處矮丘小河相圍之處,矮丘位莊之北,于此平原算得一處高地,小河繞過其南往東而去,應(yīng)是往谷河匯去。莊中有戶不過幾十余,皆茅屋土墻,莊中有一處青瓦之屋,為其宗祠,此地名為勺溝,其莊名陳莊,莊中皆乃陳姓農(nóng)戶。
此時(shí)正值初夏午后,風(fēng)撫而不涼,日灼而不熱,又非為農(nóng)忙之季,莊中各家正聚于宗祠前平地之上,不知為何。
眾人將般慈三人帶至平地之處,只見當(dāng)中正有一頭發(fā)間白老者似在訓(xùn)言,見眾人行來,問道:“陳大柱,這般早便回,老夫之言可是有理?必是從那林中截到自合丘城出來之人,可有人慷慨解囊?”
那名為陳大柱之人將手中之兵取出,竟是一木棍,隨即悶聲曰:“我等候于林中,林邊道上是無人來,倒是林后有三人打草開路而來?!?p> 那老者恨聲道:“此番才幾時(shí)?那合丘城中出之人尚還未到,當(dāng)然無人,那打草之人如何?”
陳大柱曰:“俺見那三人如卜老頭兒你所言,身著之衣嚴(yán)整,布料精致,便依汝之言去討財(cái),哪想竟是流落之人,飯都斷了幾日,只得領(lǐng)回莊來。”
那老者聞言大嘆一氣,指其曰:“你個(gè)木腦袋,當(dāng)真教之不會,叫你去打個(gè)秋風(fēng),你能給拉三張飯口回來,朽木,朽木啊?!?p> 名為陳大柱之人似早習(xí)慣老者指摘,只是嘀咕一句:“你這卜老兒,誰在你這兒不是朽木”,便自往一旁尋了個(gè)木墩坐下。
隨即方才看至三人,只看一眼便道:“既是要到陳莊來討口吃食,自是不能閑著,反正是陳大柱領(lǐng)回之人,今日且先往陳大柱家,明日自行搭屋,莊上可沒閑宅?!?p> 陳大柱聞聽要他全包,起身欲理論,那老者一瞪,便又坐了下去,隨即那老者道:“兩位小姑娘便不要去那糙漢家,陳二安家嫂子,你照料一番,明日領(lǐng)倆姑娘織布?!?p> 玉珩見般慈聞言看來,大窘,便問道:“老先生如何知晚輩乃女子?”
那老者沒好氣道:“有眼便知。”
玉珩不服嘀咕道:“那王恕王亙眾人怎的就沒發(fā)現(xiàn)?!?p> 老者卻是聽到了此語,冷聲道:“老夫說的心眼?!?p> 玉珩聽得此語,似乎也頗不好意思,便未多爭論,三人讓至一側(cè)站定,亦化作一村中之民,站定聽那老者訓(xùn)言。
細(xì)聽之下般慈方覺奇怪,那老者竟正談?wù)撊柿x大道,且與往日各處所論大為不同,其中最為精彩一段便是:“人立于世,當(dāng)常懷仁義,如此方能心安,心安則可以平靜之心,而待諸事。仁義當(dāng)先仁義于己,再仁義于親,其后才是仁義于他人,再遠(yuǎn)汝等便不用費(fèi)心去想,這里點(diǎn)名批判陳大柱,村里都沒多少余糧,還往村里領(lǐng)人,老夫丑話在前,若那三人不聽老夫之言,好吃懶做,老夫必要逐走。言回仁義之事,老夫讓陳大柱領(lǐng)人去討財(cái),所討之人皆是華貴之人吶,那些華貴之人若是慷慨解囊,則是仁義之人,大可謝過,受其財(cái)回村,則其可謂仁義熱腸之人,王大柱亦是仁義于親,若是那華貴之人不愿解囊相助,那便非仁義之人,討他點(diǎn)財(cái),也好叫他知曉人生在世莫惜財(cái)忘義?!?p> 凡此種種,似有道理,卻又奇怪,若說是錯(cuò),也說不上錯(cuò)在何處,般慈不禁側(cè)身問玉珩曰:“玉珩公……女士子,此人之理真是奇怪,似錯(cuò)又似非錯(cuò)。”
玉珩聞言不悅道:“什么女士子,聽起來怪的,還是稱玉珩,嗯,小妹吧,大不了不叫你阿叔?!?p> 般慈笑道:“珩小妹想怎么稱呼便怎么稱呼,汝不覺此人怪乎?”
玉珩嘿然道:“恕兄可知此何人也?”
般慈奇曰:“莫非珩小妹知此人?”
玉珩曰:“恕兄可知四圣五言書?”
般慈曰:“當(dāng)世風(fēng)流人物,王恕還是有所耳聞,四圣者,文圣齊皓齊綸之、謀圣李洲李思淵、書圣方祺方晟文、辯圣王良王通玄。五言書者,乃是四圣之作文禮書、謀法策、書論、辯道學(xué),此外尚有一本生論。莫非此人還與四圣五言書有所淵源?”
玉珩附耳笑道:“豈止有所淵源,生論所著之人名卜服字絕云,因其從未入過廟堂,如此便不符評論圣人之準(zhǔn),遂世人未將其定為圣,卻稱其卜賢子。這位村民所喚卜老頭兒可正是卜賢子本人。”
般慈恍然,怪乎其論如此奇特,又問玉珩道:“珩小妹如何知其乃卜賢子?”
玉珩未答其言,只是小聲說了句:“要你管”,般慈聽到此言自是不好多問。此時(shí)卻是將近申時(shí),卜賢子亦是不再論道,而是安排事項(xiàng),陳莊族長陳秋伴其左右,卜賢子不時(shí)便會停下,與陳秋說上幾句,大略聽下,應(yīng)是說及此間安排道理。莊上各戶似乎皆早有安排,并無特別改動,那陳大柱明日仍要帶人去淺林處,截那些個(gè)華貴之人,隨即散了眾人回家炊飯。
既是已知此間竟有卜賢子這般人在,般慈便興趣大起,一時(shí)間也不想回合丘之事。見眾人已散,般慈便湊上前去,問卜賢子道:“卜老先生,為何執(zhí)意要眾人去行那劫道之舉?”
卜服倒是未想這新來之人會來問如此之事,不悅道:“汝究竟是不是來此討個(gè)飽腹?老夫可沒空與虛仁假義之輩論道?!?p> 般慈見此,只得言確是流落此處,卜服便不理他自去,玉珩史杳隨陳二安家嫂子回返,般慈亦隨陳大柱返其家。
陳大柱家中尚余母親安在,家父早年間入伍,死于代固之戰(zhàn),陳大柱今年已二十有二,因是家中獨(dú)子,遂未被征入伍,有把子力氣,不過陳莊貧弱,又離邊境過近,卻是尚還未能討得媳婦。
飧食不過是些粗面餅,有鍋菜湯,食過便歇下,陳大柱屋中就兩間偏房,遂兩人便只能擠擠同眠。
睡前般慈問陳大柱,這卜老先生是何時(shí)至此,陳大柱告其曰:“卜老頭兒到此已一年有余,初來時(shí)乃是因到此討碗水,近年俺們固國在建水師,恰好碰上人來征兵,戶上非獨(dú)子的,大的滿了十八便被征去做了兵,莊上便多沮喪,那卜老頭兒見狀就沒走,好家伙,農(nóng)閑時(shí)天天拉大家去宗祠外,聽他講,大家覺得他講得對,后面那卜老頭兒便掌了全莊的活兒,分配大家做,族長也信他,俺也信他。”
此后一夜無話,翌日天微亮,劉大柱母親便起來炊了飯,食過般慈便問這筑屋要如何才好,陳大柱要去劫道借財(cái),便使了鄰居一位十歲小童陪般慈,那小童莊上人都喚其陳民家三娃,不過莊上都是相熟之人,一般也就省了陳民家,叫三娃,般慈也便隨莊中之人叫三娃。
既是要筑屋,三娃便先拉般慈于莊上各處走了一遭,告其曰:“恕叔叔,起屋先得選好地,俺們莊上都是建在一處,恕叔叔看看莊頭莊尾,愿意起在哪頭,最好是離小河遠(yuǎn)上一些,又不要太遠(yuǎn)?!卑愦葟钠溲?,于莊尾挨著選了塊地,欲起個(gè)一堂兩屋,再饒上個(gè)茅廁廚房便好。
地選下,三娃便又領(lǐng)般慈往莊后矮丘,找到以往采石之處,告其曰:“恕叔叔還得先挖好墻基,以山石墊上,此后夯筑之時(shí),可問族長借板子,屆時(shí)莊上大家再來幫忙。”
此后數(shù)日,便可見般慈于莊東之處,揮稿挖基,自行采石背至此處,好在前些年般慈亦是日日耕種,尚能習(xí)慣,又是練武之人,雖不及韓亙這等武將,采石填基倒還不在話下。
采石筑基第五日,般慈正拄著翼翻云杖,背一石往新起地基而去,見前方玉珩史杳二人正往此處行來,便問:“今日不織布耶?”
玉珩大笑道:“恕兄入莊多日,著這粗布麻衣,說話竟也似莊戶之人也。”隨即與其同行。
般慈曰:“此番不是珩小妹非要來此?怎的,今日特意來笑話一番?”
玉珩曰:“非也,今日特來看看日后所居之所是何模樣,尚有一事,我等到此間數(shù)日,恐家叔韓亙兄掛念,想來相商如何使其安心?!?p> 般慈曰:“等珩小妹想起,汝那家叔恐要急血攻心了,在下前幾日便托陳大柱尋人帶了口信,言予韓亙我等要游歷一番,不必掛懷?!?p> 玉珩聞言大喜道:“恕兄真真能如人之心,如此便好,快帶小妹看看屋子。”
三人便回往莊東新選之地,玉珩倒是未對般慈所挖之基有何想法,只是言道要起個(gè)院子方好,再搭個(gè)草亭,屆時(shí)在院中植上一株新木,于樹下飲酒那才叫好。
好嘛,如此般慈又得挖院墻地基,采石填之,玉珩便言每日都來送上熱茶,般慈便依了她。
修院之事無有更多可言之事,般慈將地基壘砌好,便借來村中所余板材,又伐了木做了些新板,村中眾人又來幫忙,不過一月間這間小院便起好,不過幾扇門實(shí)在粗糙,也只能將就一番。
也不知那玉珩心中作何想,搬入小屋之日頗為興奮,左看右瞧,親自于院中栽了一株椿樹,邊栽還邊許愿,要椿樹長青,般慈也就隨她去。史杳似乎也頗喜歡,倒是開朗不少,不時(shí)會在二人談?wù)摯蛉r(shí)笑搭兩句。
在般慈修院之時(shí),正值合丘諸多觀禮之人出城還鄉(xiāng),還真讓陳二柱唬住一位過路富商,討了錢財(cái),那卜賢子當(dāng)日還特意聚諸莊中之人,一番言語,大意便是其策果是有效。其后更是般慈萬萬未能想到,卜賢子竟教起莊中之人如何挑選討財(cái)之人,如何使其心甘散財(cái),若是其人終不愿散財(cái)又當(dāng)如何。
這番論調(diào)般慈終是忍不住,又尋卜賢子問為何要執(zhí)意于此,許是見般慈盡心修院,卜賢子此番卻未再不理其問,而是問其曰:“觀汝流落此間前,當(dāng)是有些許才學(xué),若汝此后便是莊中之人,何事乃汝最急之事?”
般慈曰:“若晚生此后便乃陳莊之人,當(dāng)思及莊中生計(jì)之事?!?p> 卜賢子聞言點(diǎn)點(diǎn)頭曰:“倒不是一塊朽木,比那陳大柱好上不少,早知如此,便當(dāng)由汝去行那劫道之事?!?p> 般慈聞言那是著實(shí)不知如何回之,只得道:“莊中耕種,織布,觀之已足可盡滿莊中之人生活,何需去行劫道之事?”
卜賢子往莊下河邊行去,般慈從其而去,待行至河邊,卻是正色道:“陳莊,固國之南,距谷河邊境不過數(shù)十里,再往前幾年,陳莊反復(fù)經(jīng)歷戰(zhàn)火,民不聊生,近年固國水師起,方可制代國不侵其境,然代國已起雄心,水師難擋其志,屆時(shí)此地化為戰(zhàn)墟,莊中之人或許便不得不行此非常之法?!?p> 隨即便不再論此,催促般慈修院,農(nóng)忙將近,屆時(shí)還需出力。此間之事般慈說予玉珩,玉珩便笑問般慈曰:“如何,此番停留可是值當(dāng)?”
般慈笑道:“確是不同一般之想。”
除此事之外,此間便并無甚可道之事,待小院修成,三人儼然已化為陳莊一戶,每日天明便作,日落便息,卜賢子不時(shí)便會聚莊中之人訓(xùn)言,三人亦同去。
怪人劫道反入莊,大賢奇論聆妙言。覓地起屋作小院,初聞卜子存身道。未知般慈于陳莊往后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