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士兵的軍餉糧秣,墨云霄十年來沒跟他要過什么,這道賜婚的圣旨就像踏出隔閡的第一步,墨天騏在心里已經(jīng)躍躍欲試地提筆,就差填個人名。
“別害臊啊,快說。”墨天騏慈藹地笑著催促。
相較于皇兄的一頭熱,墨云霄依舊冷靜,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這幾日,我都待在白馬寺。”
福全公公收拾著奏章的動作明顯一頓,草草收攏齊整,悄默聲息地退到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墨天騏唇邊的笑意漸漸變淡,取而代之的是難言的感傷。
“想起來了,你還是半大孩子的時候,每到這一天,都會到白馬寺陪云太妃過冥誕。”他為墨云霄這幾日缺席朝會找到解釋,寬慰道:“皇兄知道了,沒怪你避不上朝?!?p> 墨云霄勾著唇,笑意卻不達眼底,“多虧皇兄當年奏請父皇,母妃身后不得配享太廟,才讓她得以入祀白馬寺,倒是讓臣弟堂而皇之的偷懶了?!?p> 他說得隨意,笑得云淡風輕,墨天騏分不清楚究竟是無心之語,還是有意扎人心。
三言兩語之間,高高在上的皇帝胸口劇烈起伏,好像瞬間蒼老了許多。
“你都知道了。”墨天騏嗓音威嚴低沉,“你怨父皇,自然也怨得朕,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云太妃她......不得不如此?!?p> 墨云霄屈指輕敲椅背,坦然無畏,“謝主隆恩?!?p> 墨天騏心道這恩不如不謝,早知墨云霄會追查到底,他又何必枉作惡人。
當年云妃背負著狐媚君王的惡名,難產(chǎn)而死,幾個老古板朝臣聯(lián)合起來上諫,說是惑國妖妃的牌位,不配遷入皇室宗廟,一時之間,鬧得不可開交。
先帝為之震怒,愛妃尸骨未寒,若是真將她從皇室除名,尚在襁褓之中的稚子何辜?未來又該如何在皇宮立足?
墨天騏身為東宮太子,理當為君分憂,深思熟慮后,主動諫請先帝按律讓云妃下葬妃陵,唯牌位不可入太廟,交由白馬寺,與云家人一起供奉香火,一來安撫群臣,二來也可告慰云妃在天之靈。
“你恨朕嗎?”堂堂一國之君,無需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向任何人解釋,墨天騏突然這么問,無端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凄涼。
墨云霄坦率地搖頭,一字一字道:“母妃在天之靈,也會感謝皇兄,放她自由。”
墨天騏不想追問他是如何得知這一切,是否還對云妃的含冤莫白耿耿于懷,更不敢往細里想,只能深吸口氣,壓下翻騰的思緒,笑道:“云太妃若是得知小十三也有意中人了,定會感到欣慰吧。”
“那就得看皇兄的了?!蹦葡龅恍?,“她拜見過母妃的靈位,我已當她是未過門的妻。長兄如父,此事還請皇兄成全?!?p> 墨天騏莫名聽得渾身舒爽,壓不住上翹的唇角,取過明黃色的蠶絲錦帛,振筆疾書,“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他和藹地以眼神詢問。
墨云霄語氣清淡,“慕太師之女,慕榕?!?p> ……福全公公手中的拂塵都給驚掉了。
慕榕?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足以讓半個皇城震上三震。
御書房里驚天動地的聲響此起彼落,一會兒是茶盞扔到墻上摔碎了,接下來又是古玩架上的花瓶被掃落在地,極為慘烈。
守夜的太監(jiān)暗自叫苦,皇帝今兒個心情不好,恐怕又是漫長的一夜,不知該輪到誰倒楣啰!
秋日天黑得早,宮門落鑰后沒多久,一牙彎月當空,仿佛墨筆畫,皎潔的清輝銀光湛湛。
慕榕沒挑到稱手的兵器,她不擅使長槍,也拿不動精鑄的大砍刀,流星錘龍頭雙斧太殘暴,只能棄而不用。
玄蒼怕自己的配劍再度成為兇器,將人帶到雍寧院,就飛也似地找借口逃了,只有老實巴交的總管好茶好水地伺候著,深怕怠慢了自家王爺?shù)膵煽汀?p> 隨著天色逐漸變暗,墨云霄卻遲遲未歸。
慕榕沒日沒夜地照顧蕭媛,熬得心力交瘁,累到極限,前幾日琢磨不透的牛角尖反倒是鉆通了——她就是這樣的人,在墨云霄面前,除了來歷說不清,不曾假情假意,虛以尾蛇。既然連性命都可以彼此交付,又何須為了枝微末節(jié)的小事畏首畏尾?
橫亙在他倆之間的問題多不勝數(shù),那又如何?
她還曾經(jīng)夢想成為頂尖軍工設(shè)計師呢,如今只能回頭鉆研冷兵器,妨礙她追求高科技干架的腳步了嗎?沒有!
慕榕胡亂鼓舞了自己一番,自我感覺還挺好,亢奮又激動,不管遇到什么困難,都能再戰(zhàn)個五百年。
只是她缺覺的雙眼布滿困倦的血絲,直勾勾地盯著院門,身量纖細瘦弱,少了盛氣凌人的氣勢,有點楚楚可憐。
白辰嘀咕著:“風吹就倒還想砍人”,進屋取來主子的斗篷,好言相勸,“姑娘先披上吧,當心著涼了,咱們得保存戰(zhàn)斗力哈?!?p> 慕榕心不在焉地系緊披風,呼吸間縈繞著熟悉的松柏香氣,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好想、好想墨云霄。
如果時光能重來,她可能還會把人氣得火冒三丈,但一定不讓他說走就走。
若是墨云霄干出什么極端的事來,被皇帝降罪,她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要不喝口茶吧?”總管端來的茶水點心絲毫未動,白辰老媽子似的苦口婆心,“姑娘一整天沒進食了吧?再這樣下去怎么行?”
毫無例外地被當作耳邊風,還想再勸,青洛突然竄了出來,滿臉喜色:“報!王爺回府了?!?p> 哎兩口子吵架簡直愁死人了,哥哥們仗著他輕功好,差點沒跑斷腿,姑娘吃了幾粒米都得鉅細彌遺地匯報,信鴿都過得比他快樂。
慕榕倏地起身,一陣風似的往院門外跑,長長的軟毛織錦斗篷在身后揚起優(yōu)美的弧線。
月牙彎傾瀉而下的微光里,墨云霄才剛踏進院門,就被朝思暮想的人兒撲了個滿懷。
他微微一怔,如果是幻覺,他寧愿自己是瘋了,不想回到現(xiàn)實。
現(xiàn)實很殘酷,他被小王八蛋氣得心肝肺都疼,沒出息地憋著脾氣陪她守夜,看著她鉆牛角尖,還得逼自己不能心軟......
終究還是放不下。
“榕榕?妳怎么來了?”墨云霄低聲道。
“......來砍你?!蹦介艕灺暦藕菰?,雙手卻牢牢鎖在他腰后,抱得很緊、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