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榕獨自到偏殿上香,明明想了一整夜的千言萬語,翻來覆去卻只有一句:“對不起?!眲e的什么都說不出口。
她跪坐在地上望著云妃的畫像發(fā)了會呆,嘆息道:“墨云霄,我可太喜歡你了。”
如果不是那么喜歡,甚至愿意以命換命,她大可瀟灑地甩頭就走,實現(xiàn)遲來的海闊天空,任誰也阻攔不了她浪跡天涯的腳步。
但愛讓人無畏,也令人變得怯懦,害怕當(dāng)真一語成讖,生死與共的情份抵不過彼此的互不信任,濃情蜜意轉(zhuǎn)眼就散了。
慕榕心煩意亂地起身,想回去跟蕭媛問個究竟,卻先在殿外遇見還來不及算帳的仇人——永安方丈,還有那日在后山山門口見過的小沙彌。
賤人就是矯情,哪怕前幾天才把人往死里坑,轉(zhuǎn)眼就能若無其事地出現(xiàn),還一副飄然出塵的得道高僧樣。
慕榕一邊在心里罵翻人家祖宗八代,表面上勉強維持彬彬有禮,“這幾日多有叨擾,多謝大師照拂?!?p> 差點照拂到十八層地獄里去,這份“恩情”她牢牢記著呢。
永安方丈怡然自得地頷首,“毋需多禮,貧僧與慕太師算是世交,再加上霄兒這層關(guān)系,關(guān)注晚輩也是應(yīng)該的?!?p> 慕榕一夜未眠,暴脾氣懸在刀口上,不耐煩應(yīng)付這些虛頭巴腦的客套話,敷衍地假笑:“真是晚輩的福氣呢。”
小沙彌靜靜站在一旁,聞言似乎有些著急,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伸手比劃了一串手勢,慕榕一怔,她居然看懂了?
“姑娘進樹林時,師父命我暗中跟隨,危急時出手相救?!?p> 慕榕看得懂特種兵的軍用手語不足為奇,但一個口不能言的小沙彌竟然能比劃出如此特定的戰(zhàn)術(shù)手語,她深深覺得自己對這個時代的了解還不夠深。
正想裝迷糊混過去,永安方丈淡淡地瞥了小沙彌一眼,斥責(zé)道:“多事?!毙」忸^俊秀的嫩臉一紅,乖乖地縮了回去,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有多余的舉動。
永安方丈若無其事地說道:“看懂就別裝了,貧僧就算再草菅人命,也不敢拿慕敬和蕭媛的女兒涉險,先前之事,只是想氣氣那個裝模作樣的臭小子,得罪之處,見諒?!?p> 慕榕挑了挑眉,一臉狂拽炫酷吊炸天:“有一說一,大師故意設(shè)計我在先,那日情勢兇險,就算有千軍萬馬暗中相救,也難保有個萬一。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就算是身為晚輩,也不敢忍氣吞聲?!?p> 這筆帳,遲早要一分不差地討回來。
永安方丈微微一愣,威嚴(yán)肅穆的表情出現(xiàn)一絲裂痕,似乎想罵人,最終還是維持大師的”修養(yǎng):“那貧僧就靜候施主吩咐?!?p> 不愧是蕭媛的女兒,這不肯吃虧的脾氣還真是一脈相承。
慕榕頓了頓,又道:“不過你的出發(fā)點是為了讓云霄好好治傷,這個情我承,只要大師不找我麻煩,日后晚輩還是敬您三分?!?p> 永安方丈失笑:“那可謝謝了,三分......指不定比那臭小子還多上幾分呢。”
還記著墨云霄態(tài)度惡劣的恐嚇威脅,他涵養(yǎng)極差地補刀,“昨晚霄兒臨走前來向我要了一件東西,妳猜猜是什么?”
慕榕嘴上木木地說著:“不想猜?!眳s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恨自己吵個架都這么拖泥帶水,一點兒也不干脆。
永安方丈笑得跟神棍似的,“一個承諾?!?p> 未來無論情勢如何演變,是誰坐上儲君之位,若是墨云霄力有未逮,永安方丈便須傾全力保全慕家。只要白馬寺屹立不搖,香火未斷,這個承諾的有效期就是日久天長。
“白馬寺與天圣國皇室的關(guān)系不止千絲萬縷,他想得倒是深遠?!庇腊卜秸梢粐@,“自個兒糾結(jié)于兒女情長還不夠,非得把我白馬寺也拽入萬丈紅塵,壞我佛門清修?!?p> 慕榕心頭一緊,墨云霄是什么意思?他連夜離開,是負(fù)氣離去,還是一時沖動,做了什么難以挽回的大事?
“他為什么......突然提這些?發(fā)生什么事了?”慕榕佯裝若無其事地問,一派云淡風(fēng)輕,“我就是隨便問問,他上哪兒去,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p> 這點道行在千年老狐貍面前是完全不夠看的。
永安方丈想起昨夜墨云霄冰凍三尺的冷臉,突然有點想笑,他還以為這臭小子多硬氣,死撐著不肯來討這個承諾——過去墨云霄上戰(zhàn)場前,永安方丈曾經(jīng)告訴過他,只要他全須全尾地回來,就許他一個心愿,哪怕上天入地,都會戮力以赴。
沒想到,墨云霄要保的是慕家。
永安方丈目光悠遠地望向偏殿內(nèi)的畫像,語氣淡然,“妳只知慕敬當(dāng)年請出先帝遺旨,為霄兒封王,保住他的性命。但卻不知帝王的榮寵向來是雙面刃,這么多年過去,霄兒哪一天過上安生的好日子了?過去十年他靠自己馳騁沙場,翱翔九天,如今卻困守在京城,他最該做的是韜光養(yǎng)晦,明哲保身,可他都做了什么?”
慕榕啞然無語。
永安方丈的意思她聽得明白,為了避嫌,墨云霄不該與慕家有任何牽扯,以免招來忌恨,可他還是不管不顧地攪和進來。憑什么?憑他當(dāng)真活得不耐煩嗎?
她到底是什么絕世渣女,才說得出那些剜人心的鬼話?
“大師現(xiàn)在......是打算給我一筆錢,讓我拿著有多遠滾多遠,別再禍害云霄了嗎?”慕榕自嘲地苦笑。
永安方丈正色道:“想得美,誰家的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想訛銀子找霄兒去,別再來禍害貧僧的寶庫?!?p> 慕榕:“……”沒見過這么會接梗的假和尚。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飛也似的逃離白馬寺,總覺得永安方丈話里有話,讓人聽得云里霧里,沒參透什么玄機,只覺得心里有點疼。
她走得狼狽,自然也不知道永安方丈在目送她離去之后,獨自走進偏殿,親手在爐里添了檀香,望著云妃的畫像,眸底盡是無奈與感傷。
“嫣然,霄兒已經(jīng)大了,我這個義兄對妳的承諾,是否也該完結(jié)了?”
若是如此,墨云霄向他要的承諾,他能否以另一個身份去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