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初辰不該是這么一個，倉促的人啊。他被人殺了，欺上瞞下的，顯然是冷墨辰有大動作啊。那殺人兇手在睦州不知如何逍遙，冷墨辰不知在京城有何動作。這會兒，假死的冷初辰是敵明我暗，不正好勘測敵情，以待出手？怎么就，立刻馬上就要去，尋個不知幾何的富駝山！
就算是沖冠一怒為紅顏，起碼一兩個月要等等。等知曉睦州那邊是個什么情況，看是不是適合冷初辰這當(dāng)事人一下子失蹤好幾年吧？
但能提出今日就出發(fā)的冷初辰，很顯然是不可能對一切已經(jīng)做好安排的。
白強(qiáng)的激動的聲音傳進(jìn)去，傳入初顏的耳朵。
初顏眸子微動。
他昨晚沒在開玩笑。
他不管他母妃了，也不管木小沐了？
就為了一個，一心求死的自己？
初辰又制止了白強(qiáng)的激動，所以聲音小了下去。
初顏沒聽到冷初辰是如何回復(fù)的。
但，白強(qiáng)聽了冷初辰的回答，更是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激動和音量了。
“什么叫，都不重要！”
他聽見冷初辰說這話，覺得這不是九公子。
“王爺啊，這么多年一直有人視你為眼中釘，你的母妃，你的家族都因此受累，你好不容易知道了幕后主使，此時不趁著這大好機(jī)會一舉殲滅敵人，你要走？你這么多年的隱忍是為何，你的母妃呢，你也不管不顧了？這些都不重要？”
大概是為了喚醒似是被美人迷了心智的冷初辰——初顏也算不上個美人，白強(qiáng)聲音略大。
屋子里初顏聽得一清二楚，心都跟著顫了顫。
初辰知道這略有些意外的安排，是不能讓向來沉穩(wěn)的白強(qiáng)安靜下來了，索性也不再勸他安靜，只是道：“正好，你去幫忙準(zhǔn)備東西?！?p> 白強(qiáng)：“我……我隨你去?！?p> 這會兒，初顏走到了門口，正聽見白強(qiáng)這話，似是帶著一些咬牙切齒。
任誰，說撇下這么多年經(jīng)營的勢力，去往另一個未知的地方，都不會是心平氣和的吧。
“不必?！背醭骄芙^道。
白強(qiáng)一聽更急了，他沒覺得九公子以前是個……這么沒原則的人啊。
“你總要有人照顧吧，你還有傷，而且你，你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不可能你到過的每一處都有自己的人可用！”白強(qiáng)近乎苦口婆心。
說著，白強(qiáng)擰眉看著冷初辰鮮紅的心口，若非那處已經(jīng)明顯不再流血，他定是要急死了。
“你是不是都沒有梳洗，你的傷口也沒處理？”白強(qiáng)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初辰下意識看向門口，門雖然關(guān)著，但他覺得初顏就在那。
“初顏?！彼麊玖艘宦?，略聽到一聲吸氣。
他推開了門，看著初顏。
她卻并不看他，目光凝在他的心口處，那一處傷口處。
初辰忽然笑了：“你若喜歡，日日刺我一刀，但求你不要生無可戀。”
他說著，不知從何處拿出一把匕首來，直直抵在心口。
白強(qiáng)嚇得急忙去拉著初辰的手：“我這就去安排行李！”
這不是以死相逼么……
初辰不顧白強(qiáng)，只看初顏。
初顏似是無動于衷，但初辰看得分明，她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掙扎。
初辰狠狠心，匕首扎下去。
初顏微涼的手握住了他的。
她搖頭，神色隱忍。
不是這樣的，她不是因為要報復(fù)他，她只是不想要這么活著。
白強(qiáng)見著匕首深入，嚇得不輕：“你，你瘋了嗎！”
初辰只看著初顏：“你不肯活，就是不肯原諒我，我就是這么想的。”
已經(jīng)這么久了，初顏一句話都不說，初辰心里何其痛苦，他若不能讓初顏放下心結(jié)，那就隨時有失去初顏的危險。
至于時時刻刻盯著？他不是低估自己，也不是高估初顏，而是……初顏一個大夫，要尋死，有千百種方式，讓人毫不知覺。
初顏終于肯說話：“不要去?！?p> 不要去所謂的富駝山，正如白強(qiáng)所說，那地方是個傳說，表明他至少在他們這個朝代里，是無人涉足過的。許，在別的國家，許，要翻山越嶺，要尋個幾年。且不說要幾年，單就是幾個月，她憑什么要冷初辰去犯險？
冷初辰有他自己的牽掛，不該為她奔波。
初辰下定決心的事情，擰不過就以死相逼，顯然是不容反駁的。
“初顏，給我一個機(jī)會，給你自己一個機(jī)會，為什么不要這個機(jī)會？活下去，你才有與施蒙長相廝守的機(jī)會！你這么放棄他，你甘心嗎！”
她甘心啊，施蒙和她在一起并不開心，她知道的。所以她才肯放手，所以她才不去追究施蒙是不是真的。
她選擇離去，是對一切都沒了不甘心，都沒了奢求。
可……
真的毫無奢求了嗎。
為何見著冷初辰心口處的鮮血，她的心跟著撕裂一樣疼了起來呢？
他對她那樣好。
他說，我是你的病患，你不管管我，我會失血過多而死的。
此時此刻，他正在失血。
“好?！背躅侀_口，聲音有些沙啞。
說著，她握著初辰的手，將匕首慢慢放下。
初辰喜極：“你們還不快去準(zhǔn)備！”
一旁目瞪口呆的白強(qiáng)，和目瞪口呆的侍女：“是！”
“你不先處理睦州的事嗎？”初顏問。
“不?！彼⒖袒卮鹬皼]有你重要。”
說著，初辰順著初顏的拉扯，往屋子里而去，初顏幫他處理傷口。
看著似有些生氣的初顏，初辰的心微微激動。
“等你先處理好了這邊的事吧，我不急。”初顏道，眸子微垂。
一聽這，初辰急了。
“不，你若不安好，我沒心思處理別的事！”
初顏沒抬頭，將紗布打上最后一個結(jié)，放下了手。
初辰便將她的手拿起來，握著，也是暖著。
“初顏，母妃病了的時候，我甚至想要用我的命去換。”毫無征兆地，初辰對初顏說起他的母妃來，“那時候我以為，斷定我克母的高僧所言定是真的。因為我離開了一圈以后，母妃果然醒了。母妃醒了以后就告訴我說，要好好活著，找到那心儀之人，與之成親?！?p> 那大概是任何一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兒子做到的事情吧，而非，為了個所謂的克母斷言而去死。
“這么些年，我以此為己任。父皇一直說那不是真的，即使我找到了沐兒，即使我與之成親，也不會喚醒母妃的。我不信?；蛘哒f，我不甘心?！?p> 說著，初辰俊美的眸子染上了一抹水色。
“我尋了十幾年，我信了十幾年，要我一朝放棄，我如何能做到？”
他說著，口氣里有些顫抖。
“就算是假的，也得我將一切都做過了，才能知道，不是么？”
初顏不說話，但心里是認(rèn)同初辰的說法的。
“昨日，我尋不到你了，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將初顏的手握緊了些，“若是從前活著只為了個復(fù)活母妃，那么往后活著，我卻多了個目標(biāo)。”
“初顏，我喜歡你。哪怕放下母妃，哪怕放下睦州，我想你活著?！?p> 初顏的手微抖。
“不是因為知道了母妃很可能醒不過來才放下，而是因為，因為你同樣耽誤不得。你知不知道，你生無可戀的模樣，教我很怕?！?p> 說完，初辰吐了一口氣，似是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向初顏表白了。
初顏呢，不能說沒有一點反應(yīng)，起碼初顏有些激動，從她發(fā)抖的手，初辰看出來了。
初顏垂下眼眸，淡聲道：“我不急?！?p> 這話的意思，就是教初辰別為她的事情擔(dān)憂，先把自己的事辦了。
“我只要你好，別的都不重要。你好了，我心情才好，我心情好了，才有心思處理別的事情，你懂么？”
初顏不說懂，也不說不懂，只是沉默。
初辰繼續(xù)道：“若論執(zhí)拗，我不一定輸你，你尋施蒙尋了那么多年，我尋木小沐也是，你以為你堅持不去，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說罷，似有什么在腦子里一閃而過——初顏尋了施蒙那么多年，他尋木小沐那么多年，他們都在尋人，而據(jù)他所知，施蒙是錯的。
不等初辰繼續(xù)思考，初顏搖頭，眸子里蓄滿了淚水：“若尋不到呢，也耽誤了你，不值得?！?p> “若說值不值得，只有做了才知道，不是嗎。就如我尋木小沐，尋不到的時候盡是期待，尋到之后盡是失望，那又如何，總得問心無愧，不是么？”
他說完，靜靜看著初顏。他真怕初顏鐵了心不理自己，然后他一個走神間，初顏服了一顆毒藥，就撒手人寰。
他就連初顏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很可怕。
初顏繼續(xù)沉默，是無話可說，或說是覺得說了也沒用。
在這么一個堅持不懈的人面前，堅持對她好的人面前，她說什么似乎都站不住腳。
“那，我們吃了早飯就出發(fā)，好不好？”
見初顏沒有反對，初辰試探著去撫摸她的臉，并將她未落下的眼淚抹掉，滿目心疼。
初顏沒有掙扎，初辰便將她的手握緊了，下決心般說道：“你若怕耽誤我，就該同我一般滿懷希望，盡早找到富駝山，了卻我的心事。若，你不恨我的話。”
末了，他加了一句，小心試探著初顏的反應(yīng)。
若是恨，大概恨不得他死，才不會管他的傷口吧。
初辰靜等著初顏的回話，像是等了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
“兩年為限，若尋不到，就放棄，可好？”
“都聽你的?！?p> 在初辰的催促下，初顏喝了粥，就被攙扶著上了馬車。
馬車很寬敞，一箱子藥，一箱子做飯的東西，一箱子衣衫，一箱子生活用具，一袋子米。白強(qiáng)安排了個會武功的女護(hù)衛(wèi)，并且自己也拎著一個包袱，打算將自己打包同去。
自然，白強(qiáng)堅持要去，初辰也勸不了，畢竟他自己這么堅持，也懂得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堅持。
于是白強(qiáng)成了車夫，與女護(hù)衛(wèi)一同在外面趕馬車。
上了馬車，初辰小心看著初顏，不怎么敢說話。
他不知，初顏是否一直記恨自己。
他以前一直以為，初顏是個表里如一的人，卻不知，她能將心思藏的那樣深。
他怕，她一不高興，再要離開。
這擔(dān)憂隨著雙方的沉默，愈發(fā)濃烈。
索性，初辰握住了初顏的手。反正他今天早上也握著了，初顏都沒反對。
初顏意識到自己的手被初辰抓在手里，便要掙脫。
初辰自然是比初顏力氣大，初顏掙脫無果。
看著似是有些無賴的初辰，初顏忽然道：“你我都有心儀之人，這樣怕是不妥吧?！?p> 盡管說的話初辰不怎么愛聽，但見初顏這似有些恢復(fù)常態(tài)，不再是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初辰心里高興。
初辰一高興，另一只手也去握著了初顏的，并說：“有何不妥，我又不喜歡她，你呢，你喜歡施蒙嗎？”
初辰不去提施蒙是不是真的，就問她喜不喜歡施蒙。
問了，初辰覺得緊張，怕得到的回答是喜歡。
雖然他知道初顏不一定喜歡自己，但若是初顏喜歡施蒙，那他會更……沒希望，不是嗎。
初顏沒講話，只是垂眸。
初辰于是道：“就當(dāng)你也不喜歡他了。而且，”他繼續(xù)順著方才的話題道，“我們?nèi)ツ敲催h(yuǎn)的地方，都沒告訴他們，說明我們在彼此心里，都比他們在我們心里重要了，你說是不是？”
的確，并未告訴他們?？?，這是因為彼此心里認(rèn)定，對方比其他人重要嗎？
是嗎，初顏想反駁，卻一時間無言以對。
見初顏似有動容，卻不講話，初辰緊了緊手中的初顏，神色嚴(yán)肅道：“不管你要去哪，休想甩開我?！?p> “就算是去死，也帶我一起。”這話，說的時候帶著決然，微微顫抖。
若不讓初顏恢復(fù)如常，初辰會失去初顏，他害怕。
一起死……
初顏看初辰，忽然無聲落淚。
他對她太好，好到她不敢承受。
初辰小心幫她將眼淚擦掉了，哄她道：“不哭，都會好起來的?！?p> 之后，初辰斷斷續(xù)續(xù)給初顏將自己這么多年的經(jīng)歷，似乎是在傾訴，也似乎是在勸慰。
“知道嗎，過去的十二年里，我一直都和自己說，會找到人的，雖然就只知道一個木字，但我從未放棄過?！?p> “我走過許多地方，我吃過許多苦，我沒錢的時候賣過藝，我餓了能啃壞掉的餅子?！?p> “我被人追殺過。我快死的時候在想，是不是我死了，母妃真的會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