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姓夫子高坐在講座上,閉著眼已凝住了神,只見他正身如銅佛紋絲不動,頸項上的腦袋卻以極慢的速度在神明腳下畫著圈,像是告誡講座前方的這群難以訓誡的頑皮孩子們:我可沒睡著!
但這樣的做法對這些孩子中的某些幾位效用并不大,畢竟張夫子大睜著眼,緊捏著戒尺的手背凸起了青筋,上下兩片嘴唇不受控制的顫抖時,這幾個無法無天的也敢依舊我行我素。
我行我素是一種表現(xiàn),無法無天是精神內(nèi)核,這二者本就是糾纏不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豈是張夫子僅憑一己之力能夠?qū)⑵渲兄怀殡x而出的,那可真是太為難這位年近五十的大學家了。
所幸張夫子終究是學識豐富,經(jīng)歷亦是超出這幾位無法無天好多大截,他早明白勢單力薄這四個字的意義,故此他總是會將自己變得人多勢眾起來,這時他便無所不能了。
“萍川!嘿!萍川!”
被呼喊的孩子辨識出這聲音來自何人之后,胖嘟嘟的小臉頓時白了三白,手上拿著的筆也不受控制的在桌前的紙上暈出了一大團墨點。
原因無他,呼喊他的人正是一位無法無天!
“你爹今天來不?”
無法無天用筆頭戳了兩下高萍川的后背,高萍川竟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這讓他不得不用動用筆頭戳刺之刑來強行逼這個肉團子開口,即便是在這個時候。
高萍川壓根就沒有理會身后無法無天的打算,而且他憑著自己“護盾”的厚實,并不懼無法無天的戳刺之刑,他費力地將身子前傾,將頭埋得更低,這個意思很明顯了吧,我并不想理你。
“肉串!肉團子!萍川肉團子!”
無法無天明顯不想善罷甘休,他是無法無天,他同時也是一個執(zhí)著的無法無天,所以他一定要高萍川開口,于是他用了“嘴上功夫”,施展了兇狠的招數(shù)來逼迫高萍川。
若是平常時刻,高萍川在中了“肉串”這一招數(shù)后定然會以“泰山壓頂”的“實戰(zhàn)功夫”來招呼他,但現(xiàn)在高萍川實在是不敢發(fā)出太大的響動,做出任何引起張夫子不滿的事情。
想起昨晚經(jīng)歷的事情,高萍川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而同時在高萍川后面的無法無天看到高萍川竟然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整個后背一陣驚濤浪涌,他便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自己的“功夫”起了成效,正打算窮追猛打。
即便他是無法無天,但他哪能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所以當他將戳刺之刑與嘴上功夫合二為一,加緊了攻勢的時候,高萍川騰地站起。
高萍川身周的空間本就稀少得可憐,當他做出了如此大的動作時,桌椅不得不退讓開來,于是堅實的油漆木頭與粗糙的地面發(fā)生了突然而又猛烈的摩擦,這也就不可避免的制造出了十分不應在現(xiàn)在出現(xiàn)的聲音。
“呲......哧!”
刺耳的聲音在此時就應該羞愧的消失掉自己的存在,它制造出的驚悚就好像你在夾起一塊肉正打算放入嘴中時,深愛你的老父親突然給了你一巴掌,怒聲說“你不是我的孩子!”
瞬間,高萍川成為了焦點,沒有一個孩子現(xiàn)在的目光不放在他身上的,張夫子也緩慢的睜開了眼睛,看向了他。
“他!夫子!他,他想找我說話!”高萍川漲紅的臉上滿是促狹,趕緊伸手指向身后,要進行如此劇烈的活動也是辛苦他了。
張夫子順著看了過去,果不其然!
“許新學,你想說什么?”
無法無天許新學圓睜著眼,卻并不是怒目,他抬頭看著高萍川,而高萍川側(cè)著低下頭,不敢看任何人。
“我想說我餓了,想要點吃的!”
許新學到底是無法無天,自有其過人之處,在如此情形之下以如此快速的速度編了一個謊話出來,還是功夫了得??!
但這個答案并沒有讓張夫子感到滿意,不去論許新學說話真假與否,這可是許新學,所以他并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午間飯時沒吃飽嗎?”
“沒吃飽!”
“為什么找高萍川要吃的?”
“他離我最近啊,而且......我覺得他該減減肥了!”
許新學揶揄的回答讓這個本來無比肅靜的課堂里再次多處了幾聲不合時宜的聲音,其他孩子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高萍川這下臉色更加通紅了,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而是轉(zhuǎn)而對許新學與張夫子的對峙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肅靜!”
張夫子提高了聲音,瞬間便鎮(zhèn)壓了全場,課堂的里的氛圍再一次變得凝重起來。張夫子掃視一番之后,確定沒有其他的無法無天冒出頭來,于是再次將精力集中在許新學身上。
“你們倆!出來!”
張夫子起身離座,徑直走出了課堂,高萍川瞬間胖臉煞白,脖頸處都開始微微冒汗,氣氛無比地回頭掃了一眼許新學,好像自己的眼神是一把掃帚,掃打在了許新學的臉上。
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從桌椅之中抽離出來,高萍川忐忑著心情,朝著課堂外走去。
許新學嘆氣復嘆氣,嘟囔了一聲:“全都怪我了?唉......”
張夫子一出課堂便感受到了一股寒意襲來,秋風吹起,院中枯葉紛飛,他看到庭院中央葉子幾乎全部枯黃,脫落了大量黃葉的桃樹,不由得心生感慨。
桃樹啊桃樹......
高萍川走到張夫子的身邊,恭敬的行了禮,張夫子卻并未訓斥他,只讓他站到一旁,聽候發(fā)落。許新學走出來后,課堂里外的溫差瞬間給了他一個下馬威,他趕緊放下卷起在臂彎處的衣袖,拉扯著衣袖走到張夫子面前。
“夫子!”
張夫子平靜地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整理了自己的措辭,而后出聲說道:“許新學,我希望你能遵守課堂秩序!”
許新學昂著頭,仰著臉,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他腦海中蹦出了無數(shù)的回憶碎片,然后只過去了五個數(shù)的時間后,他怒了。
“夫子,我認為我遵守了課堂秩序!”
張夫子皺了皺眉,這個許新學是......
“那你為什么要找高萍川說話?”
“我說了,我餓了!”
“許新學!”張夫子將這三個字的音節(jié)發(fā)的簡短而又急促,因此他的聲音便具有了一些力量,他想震懾一下這個無法無天?!斑@是理由嗎?現(xiàn)在是該你說話的時候嗎?大家都在默書,你在干嘛?這也叫遵守課堂秩序?”
許新學是無法無天!
這句話在許新學身上應該反過來,無法無天是許新學!
“我遵守了,沒有遵守課堂秩序的是高萍川,如果不是他告狀,根本就什么事都沒有!所以不是我違反了課堂秩序,而是他打破了課堂秩序!”
張夫子瞇了瞇眼,道:“你覺得沒被發(fā)現(xiàn)就不算問題了么?”高萍川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zhàn)的,他不明白許新學為什么要如此強烈的反抗張夫子,快些認錯也能少些責罰不好么。而且最讓他感到緊張擔驚的,我什么時候沒有遵守課堂秩序了?
高萍川求助式地看向了張夫子,但是張夫子沒有看他一眼,而是眉頭愈發(fā)皺起,看著許新學的目光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
許新學搖了搖頭,固執(zhí)地說道:“我沒有違反課堂秩序,我沒有錯,如果......”
“夠了!”張夫子不得不出聲強行打斷許新學的說話,因為他現(xiàn)在有一種沖動,而他作為一位夫子,他絕不想讓這種沖動支配了自己。
“夠了!你......三日不許來課堂!你現(xiàn)在就回去吧!”張夫子扔下了這么一句話便轉(zhuǎn)過身去,他著實不想再看許新學一眼了。
許新學眼珠子靈動的一下左一下右,最后沉默著走回了課堂之中,收拾起了自己的東西。高萍川看著許新學回到課堂,他愈發(fā)緊張起來,許新學額處置下達了,那他呢?
“......夫子?”
張夫子怔怔地將目光從庭院的桃樹上收回,面無表情,說道:“你先進去,你的事,等你爹來的時候我會跟他好好談談的?!?p> 這樣的結(jié)局......
高萍川面如死灰的走回了課堂之中,與已經(jīng)收拾好了,正向外走出去的許新學相對而行,而高萍川此時惴惴不安至極,心神已然四散。
“肉串!讓......哎喲!”
高萍川直接倒壓在了許新學的身上,這是許新學沒想到的,也是高萍川意料不及的,于是二人在地上掙扎了起來。
“滋啦......”
“起來......”
“干嘛啊你......”
肅靜到仿佛有了某種禁忌的課堂再一次出現(xiàn)了應當因為羞愧而將自己主動消失的,不合時宜的刺耳聲音,
當二人在同學們的攙扶之下,特別是高萍川,好不容易才站立起來時,課堂門口突然出現(xiàn)了張夫子的身影,他雙眼牢牢地抓住許新學。
“許新學,你......還是以后都別來了吧!”
許新學手里的包裹瞬間滑落而下,他看著丈夫子,小臉上滿是不理解的神態(tài),他不理解張夫子,甚至他不理解張夫子這句話的意思。
“我做錯什么了?”許新學將“什么”二字咬的很重,這表示他現(xiàn)在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張夫子自然不會去給他回答,因為他的回答注定了不符合他夫子這一身份,所以他干脆選擇轉(zhuǎn)身走出課堂,繼續(xù)看著不斷掉落著枯葉的桃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長長地吐出。
“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