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結(jié)果 2

　　整個白天，我都神情恍惚。

　　中午吃飯的時候，竟然把還沒吃的帶魚放進(jìn)了垃圾盤里，而米飯上放著我吐出來的魚骨頭。

　　對面坐的同事問，我怎么了？是不是和Roy吵架了？

　　一聽到Roy，我頭皮瞬間過電一般，發(fā)麻和疼痛，混亂的神經(jīng)徹底清醒了。之后連續(xù)好多天，我都不再去903，Magic更是杳無音訊。

　　倒是我自己，雖然不再上樓，卻天天好像吃了“定時藥片”的人一樣，一到晚上就守在客廳的沙發(fā)里，耳朵豎得筆直，竭力聽著上面的任何動靜。

　　來回進(jìn)出的室友Lisa終于忍不住了，問我，“你是不是有心事？天天晚上這個時候，啥也不干，捧著本書看，卻沒見你翻過去幾頁。你在背小說嗎？！”

　　我被她逗樂了，笑著說，“喔，人家心里煩嘛！讓我安靜一下，你先睡吧。”

　　“怎么了，方便和我說說嗎？我看著Roy也好久不來了。”Lisa歪著腦袋問我。

　　“不是他。工作上的事情，沒事的，過幾天想通了就好?！蔽倚χf。

　　“哦，也行?！盠isa拍拍我的肩膀，說，“有什么可以問Jennifer，她畢竟……，你明白我的意思，啊？”

　　“嗯。好的?！蔽伊⒖萄壑虚W過感激。

　　可見，Lisa是知道Jennifer自己在“單飛”，并且一個月前曾經(jīng)問過我，有沒有去和她一起的打算。我倆在客廳里交換了一下眼神，就互道了晚安，Lisa先進(jìn)臥室睡覺了。

　　不知道隔了多久，我捧著書，腦仁里卻不斷轉(zhuǎn)悠著Jennifer的那雙親切的小眼睛，然后就是Magic那雙陰冷的大眼睛，于是我在沙發(fā)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就是說不上來的不舒服，一會兒覺得熱脫了襪子，一會兒又覺得赤腳冷穿上襪子！

　　就這么一個小時之后，我還是歪在沙發(fā)上，盯著書一個字也沒看進(jìn)去，當(dāng)然，也沒有眼酸體乏的倦意。

　　“Lisa？”我用正常的語音喊了兩聲。

　　其實我當(dāng)時心里很亂，如果Lisa這晚沒有那么早睡去，可能我會和她說一點點自己這會兒的憂煩。

　　但是，青白色的燈光下，什么回應(yīng)也沒有。

　　我朝天做了個深呼吸，然后躡手躡腳拿了包、出了門。

　　整個八樓和九樓的樓道都是靜悄悄的。

　　我突然想到，原來賊的生活能這么好的，上班的時候，一點點的嘈雜和紛擾都沒有，如此的安靜！

　　在樓道里，5w電燈泡的影子里，我看著自己罪惡的腳步聲，一步步走向魔幻一般的903房的門口。

　　.

　　進(jìn)去之后，房間依舊是靜靜的、空空的，一切物品都如常的擺設(shè)著，仿佛經(jīng)年沒有人來過一般。

　　我沖著空中的Roy舉手招呼了一下，深深地呼吸著，本來是想吹走Roy的幻象，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更多的，是妄求能在空氣中找尋到Magic的點滴氣息。

　　看著一起躺下去的大床，我還是不自覺地用力回想著Magic的身影，他沒有男脂味，可能和他沒有手毛、胳膊上也只有細(xì)細(xì)的絨毛有關(guān)。我曾細(xì)細(xì)對比過，我胳膊上的汗毛，都比他重。

　　看著自己手里的包和鑰匙，我肩膀一垮，氣餒地一扔，然后仿佛一只急速泄了氣的氣球，聽著自己口中“呃“了一聲，就整個人往Magic的大床上一倒，煩躁地埋頭嗚咽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牽念的感覺，從來不曾這樣強(qiáng)烈。

　　此刻聞著被子上什么味道都沒有的味道，我對Magic的想念，突然成了很多小螞蟻，在心里爬；又仿佛很多螢火蟲，在心里飛。——讓我興奮得不能控制，也讓我傷感得不能忘記。

　　察覺到被子上是哭濕了一片，我趕緊坐起來，抽了紙巾擦了鼻涕和眼淚，愣愣地呆坐著，掃視著空蕩蕩地房間。

　　對面茶幾上放著Magic隨身的名貴腕表，想起來還是左手受傷的那晚他摘下來、放在那里的，腦中閃過的全是他兩個月前，摘下手表的動作，每一寸都讓此刻的我無比想念。

　　我起身走過去，拿起手表。

　　這手表很沉，看著上面夜光的秒針一點點的在走時，我知道自己這會兒是在一點點地發(fā)瘋。

　　茶幾上意外地多了一盒香煙和一個一次性的塑料殼打火機(jī)，和這個名貴的腕表并排擺放著，顯得特別突兀。

　　應(yīng)該是無聊至極的，我抽出一根香煙放在鼻子上聞了聞，意外發(fā)現(xiàn)，香煙沒有點著的時候，原來是很香的味道。

　　我也沒見過Magic吸煙，于是對著這支白色的香煙，自言自語起來。

　　“你會抽香煙啊，那就抽給我看看呀？”

　　“你到哪里去了呀？不會又受傷了吧？”

　　“很意外吧，我在想你也。呵呵！”

　　聽到自己傻了吧唧的嘀咕聲，我一把抓起Magic的腕表緊緊握著，感到腕表的溫度和我的手一樣冰涼，我突然傲嬌起來，對著表說：“有本事你出來呀，你不是能耐得很??！”

　　空氣中，連灰塵，都一動不動。

　　“切！”我對著自己笑了笑。

　　應(yīng)該是終于說出了深埋在內(nèi)心的話，是發(fā)泄過了之后的暢快，我決定離開903。

　　走到床邊，去拿方才胡亂扔在床上的包，可903的房門鑰匙不知怎么，摸了半天也找不到。想著日后……，還是想進(jìn)來看看這個房間的，我只能提著被子兩個角，煩躁地用力一抖。

　　“當(dāng)啷”，鑰匙在半空中一彈，重重地落在紅木地板上。

　　同時，朝南的小房間里，有了動靜。

　　.

　　我正要循著聲音彎腰去撿鑰匙，這會兒聽到小房間的門徹底被打開的聲音，嚇得立刻拉住被子，口中失控地叫了一聲，整個人縮跪在床邊的小地毯上。

　　心突突的跳得很厲害，我不知道一直在那里面的默不作聲的人，是Magic，還是Magic的仇家，又或者是警察？

　　正當(dāng)心里急速飛轉(zhuǎn)，想著該如何應(yīng)對陌生人，Magic的灰白相間細(xì)條紋襯衫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倚著門框，站在了那里?；野抵校夷芸吹剿Φ拿嫒萆?，清晰的一口白牙，露在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驚喜，又或者是剛才太害怕，我立刻竄了出來，沖過去，愣愣盯看著他。

　　“你！我……”

　　我失控地突然上氣不接下氣，這才發(fā)現(xiàn)手中還握著他的那塊腕表。

　　準(zhǔn)備開口的Magic突然不笑了，因為我冰涼的雙手，正緩緩插進(jìn)他環(huán)抱在胸前、逐漸放棄抗拒的手臂里。

　　我借著給他戴上手表的機(jī)會，讓自己仿佛一株藤曼，細(xì)滑浸潤在彼此體溫冷熱的對沖中。

　　空氣中那份淡淡的霉味都不見了，昏暗里我們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相信彼此心跳是一樣的，因為我也摸到了Magic火燙的脖頸上，奔流的脈動。

　　初春夜間的寂靜，有時會讓人覺得無比尷尬，因為寂靜會放大我二人的心跳。

　　Magic很猶豫，很久都直挺挺地靠在墻壁上，或者說是被我摁在墻壁上，任由我在他身前索取，大概是在等我自己能逐漸冷靜下來；

　　而我熱烈地完全不顧Roy的存在，內(nèi)心對他說，原諒我吧，只這一次，否則我要原地爆炸了死在這里。

　　想到這些，我在Magic的耳邊命令。

　　“摸我?！?p>　　不再回避我的Magic很溫柔，仿佛我是個雞蛋，用力了就會碎；而我很瘋狂，仿佛Magic就是個魔盒，拼命想打開，看到里面到底都放了些什么。

　　我們用力渴望著對方的一切，我更是拼命緊抱，在一陣陣的窒息里，不舍放開每一個細(xì)節(jié)。

　　在最后一刻，Magic猛的用力，推開了我。

　　第二次彼此對視，他忽閃的大眼睛里，全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我則用力在昏暗里縮小了自己，同時將潮紅著臉，放在他瓷實的右臂上。

　　“哦，這次終于看到了A面了。”徹底平靜之后，我說。

　　Magic很聰明，立刻就聽懂了。他羞怯地一笑，輕輕抬起手腕，摘了手表。剛才這表帶刮到了我，他動作緩慢，名表上的金屬扣環(huán)聲，就在我的耳邊，卻給我極其不真實的感受。我用力抱緊Magic，聽到他在問，“那B面，是什么樣子？”

　　“很好看，醉人心的那種。”

　　他湊近了細(xì)細(xì)看著我，“是嗎？我沒見過?！?p>　　很久之后我才意識到，此刻的Magic在緩慢的動作里，每一個秒鐘里，都在用力的記憶。

　　我用一個指頭劃摸著他襯衫的扣子，說，“你什么時候能這樣，過正常人的生活??？”

　　他不再看我，突然盯著床邊的一個角。“呵……我已經(jīng)被罪惡包圍，不會再是個正常人。”

　　我突然問他。“你愛我嗎？”

　　“嗯?！?p>　　“嗯，是什么？”

　　“愛。”

　　我趕緊接嘴說，那就為了我，再變回去吧。

　　Magic胸腔里送出輕巧一嘆。

　　“我的計劃還沒完成，不能回去。”

　　我?guī)缀跏鞘Э氐厥渲?，一咬牙，猛地竄上來，用力板正了他的雙肩，俯身看著他略帶驚慌的眼神和正方的額角發(fā)際線，正色道：“為了小衣，你殺了人；為了那三個礦友的家人、那些你都不認(rèn)識、還到處冤枉你、天天詛咒你的人，你去和什么大麥哥攪和在一起，你……你送死一般的去……”

　　我突然氣急而卡住了，想想也再說不下去的，就猛地推開他撐住我的手，幾乎是叫喊起來。“為了我，你怎么就不肯放手一下嗎??？”

　　“你放手??！”我執(zhí)拗著大叫，發(fā)現(xiàn)這句話，竟然是一語雙關(guān)。

　　903室冷冷的空氣中，來回震蕩著女人的尖叫聲，讓我們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Magic始終不肯直視我的眼睛、甚至我的面容，只是微微蹙眉來鎮(zhèn)定他自己，然后緩緩拉了仍然在和他對抗的我，貼向他滾燙的前胸。

　　“等我這最后一筆送到了，我就放手。真的。原本我也是這樣計劃的，沒有必要繼續(xù)卷在這些罪惡里了，我很討厭的，你懂我的，是吧。”

　　聽他這么說，我馬上軟下來，說，“真的？”

　　他點頭說，“真的。我也很討厭現(xiàn)在的我。好想回到從前，那時候經(jīng)常吃不飽，但心里沒有事情存著。那樣的生活多好呀！”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聽到桌上的腕表，嘀嗒聲走了一圈又一圈的時間。

　　我說，“最后一筆，我?guī)湍??！?p>　　他說，“不用?！?p>　　我說，“我?guī)湍阄以敢?，你不能再出手了。?p>　　他說，“不用?！?p>　　我急了，“便衣和仇家不是傻子，他們早晚能查到這里?！?p>　　“我知道。我沒打算活太久?！?Magic說完立刻自覺失言，盯著我解釋，“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打算這樣繼續(xù)茍活?！?p>　　我突然發(fā)現(xiàn)方才話趕話的竟然逼出了Magic始終不肯說的最終計劃，原來他就是要做完最后一筆，給以前礦友家人的錢之后，就不再有活下去的打算！

　　當(dāng)然，我也不認(rèn)為他會去警察局自首，因為那樣的話，他又對不起那個什么狗屁大麥哥！——想到這里，我立刻急了。

　　“什么意思？”我掐著他的手臂，用力搖著，“你到底……你的計劃到底是什么？”

　　我其實是知道，但不敢說出來。

　　Magic避開追問，說，“乖，別這樣。此生能遇到這么好的你、還有……你的感情，已經(jīng)是上天額外的恩賜。我不能再苛求太多的?！?p>　　“你不讓我?guī)湍?，我就天天在這里，不吃不喝的守著，直到你回來?！蔽艺f著就鼻子酸澀起來。

　　他看著我，吻了我的前額。

　　“傻丫頭，我說過，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我是殺人犯你懂嘛！你不知道我的事情還有很多，真的，你不值得這樣?！?p>　　我說，“我只知道，我，不舍得你死。你不是壞人！”

　　Magic輕拍我的后背，隔了很久都不再說話，我以為他睡著了，卻聽到他低聲說，“好，我答應(yīng)你，我不會隨便地死掉?！?p>　　聽著彼此的呼吸，我以為不很久我們就會睡過去。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Magic一點沒有男人釋放之后的倦意，我則是各種復(fù)雜，完全睡不著。

　　他突然湊過來，抬手在我臉頰上輕輕撫過。

　　“哦，我以為你還是心里不自在的。既然沒有哭，那就快閉上眼睛睡吧。”

　　“睡不著！”

　　“閉上眼睛別多想了，明天還要睜著眼過日子的！”

　　“嗯?！?p>　　聽到Magic說話時，胸口里渾厚地震動著，我決定聽從他，并跟著他的收回去的手臂，做了個深呼吸來徹底釋放自己，膝蓋帶著已經(jīng)徹底冷卻的身體，緩緩趨向被子里的那份火熱。

　　對方縮了一下準(zhǔn)備轉(zhuǎn)身背對我，而我再次感受到那份克制。我忍不住抬眼看著Magic那張俊美的臉，手里，摸索著松了他襯衫的扣子。深夜的寂靜里，他用力吞咽了一下，我聽得非常清楚。

　　面對我的主動，Magic應(yīng)該是放開了自己，我被對折著，感受著溫柔和熱烈，和我夢里遇到的樣子，一式一樣。

　　可以改變一切的時間，在這一刻，是那么的蒼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