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同樣那么趴在床上的Magic,不知道把他弄醒了,會是什么感覺?
我放肆地伸手,給他擼順了根根濃黑的眉毛和散亂的額發(fā),Magic頭發(fā)的手感再次讓我想到了健碩的賽馬。
我心里不覺一陣陣發(fā)熱,嘴角一歪,竟然在昏暗里默默笑了。
整個晚上,我?guī)缀鯖]睡,當然也沒法睡?!@里只有一張大床,一床被褥。
我先拿了手機看看之前給Roy和Lisa發(fā)的撒謊短信,有沒有回音。
擔(dān)心Roy下班之后突然想過來看我,所以從藥房回來的路上,我給他發(fā)了短信,說自己下午一直在外面開會,會和同事們吃過晚飯再回到市區(qū)。言外之意就是讓他今天別來合租屋找我一起吃晚飯。
然后看到Lisa回短信,說她已經(jīng)鎖門睡覺了,我這才覺得肩膀一陣陣發(fā)酸,疲倦地在沙發(fā)上一歪,但剛剛血淋嗒嘀的場面和房間里始終揮之不去的陣陣血腥味,讓我閉上眼睛之后,眼前不停翻飛著Magic蒼白的面頰、那冒血的小洞、方才濃黑的眉毛和之前嘴角那淺淺一笑……
我整個人處于極度緊張和忙碌之后的亢奮里,面頰開始不停的潮熱。
大概兩個小時不到,Magic唉了一聲,醒過來一次。
我趕緊起身拿吸管給他喂了些水,問他,沒有抗生素,怎么辦?
他看著我的眼睛,什么也沒說,只伸手抓緊我的手臂,閉上眼睛,迅速睡去。突然被人這么抓著,我立刻抽動了兩下想掙脫,Magic反而抓得更緊了。
“搞什么,抓這么緊!”
我不管他能不能聽到,毫不掩飾著厭煩,沖他抱怨這。但是想到他的傷口,可能會因此而再次流血,我只好用腳夠過來地上的一塊羊毛色織小地毯,挪到自己的屁股下面墊著。我天生怕冷,這么坐在地板上,肯定不行。
一直等到后半夜,Magic也沒有松開緊抓著我的手,口中還說了兩句夢話,是我聽不懂的方言。然后他想換個姿勢朝天睡,被我連忙拉住沒有徹底翻過去身體。他又醒了,不過這次沒有看我,只是瞇著眼睛“唉”了一聲,緩緩側(cè)了身體,再次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我這才明白,他干嘛一直拉著我。
大學(xué)畢業(yè)五年后,我又一次看到了窗口逐漸由灰黑變成青白。
之前都是在學(xué)校的通宵教室里,為了準備第二天的期末考試而通宵復(fù)習(xí)。對于一個學(xué)渣來說,這樣的臨時抱佛腳通常還是可行的。
天快亮了。
敵不過一陣陣的濃濃倦意、加上一夜沒吃東西的又冷又餓,我披著從衣櫥里找出來的一件羊毛西裝外套,裹著沙發(fā)上的一條線毯,繼續(xù)抓著Magic的手臂,頭枕在床邊,逐漸合了眼。
等徹底清醒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蓋著被子,仰面朝天地伸著腿、張著嘴,睡在床邊的地板上。應(yīng)該是整個后背的冰冰涼,讓我醒過來的。
Magic穿著整齊的睡衣褲,坐在桌邊,面無表情地擦槍。
聞到廚房熬粥的香味,我仿佛躲閃他手里的槍一般,沒和他多說話,直接踱進廚房,打開冰箱,找出來一瓶下飯的咸菜。
等著粥冷卻的時候,我毫不客氣地在浴室洗了把臉、漱了口,因為沒多余的牙刷,我只好用毛巾在牙齒上捅了幾下,算作是刷了牙。
Magic見我這么自來熟地一通忙活,沖著我說,“你,你的電話剛剛響過了,可能是公司打過來的?!?p>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已經(jīng)9點半了!
我顧不上矜持,西里呼嚕地扒拉完還沒涼好的粥,沖洗好碗勺,怨憤地說,你好好歇著吧,以后少來煩我。然后拿著包沖出903的房門。
我按了電梯按鈕、又怨憤地想到要走樓梯上下,于是發(fā)泄地一跺腳,疾步?jīng)_下樓梯,朝地鐵口的方向飛奔。
慶幸昨晚換上的牛仔褲、運動鞋,這樣我一會兒出了地鐵,又是個百米賽的“三甲選手”的!
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學(xué)校的運動會上,五十米、一百米的短跑沖刺,前三名我每年都能拿到一兩個。那是因為小時候,家人看管嚴格,和小朋友一起去游泳,去少年宮打排球、羽毛球這些集體活動,家人一樣也不讓我參加,說那樣危險!
所以我只剩跑步了,而且多數(shù)是自己一個人奔跑,在那個偌大的家屬大院里,我自己追著自己的影子跑,一會兒影子在我前面,一會兒追上了,影子在我后面。但是我所有的奔跑都是在他們的眼力范圍里。
我就是這樣,孤獨地奔跑著長大了,所以遇到Roy之后,我有了一種港灣式的幸福感。
因為他常會帶我去熱帶風(fēng)暴這樣的游樂園,我內(nèi)心非常感激他的那份體貼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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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早上沖著Magic的怨憤叫嚷,早化解在一天的工作忙碌中。
在回家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附近的超市,憑感覺,買了些Magic可能需要的生活必須品,同時還沒忘打電話問候了Roy。
后來回想起來,大概是Roy始終相信我的謊言,讓我內(nèi)心感到十分愧疚。每次對Roy撒謊,我都感覺心是糾在一起的,胸口仿佛悶了個大烏云,很不暢快。
母性泛濫談不上吧,但我確實是一下班就沖出Office,大步走出地鐵口,去超市細細地購物了,就仿佛家里、那個903里,有個急切需要我的人,一直在等我。
我甚至連合租屋的房門都沒進,見電梯里沒有Lisa的身影,就直接按了九層的電梯按鈕。
果然,Magic半靠在床頭,正在發(fā)熱。
他的面頰異樣通紅的,但底色確是病態(tài)的蒼白,襯的他眉黑眼深的中庭,天然上了煙熏妝一般,加上他落在前額的頭發(fā)、圓弧形的兩腮和下巴,活脫脫一張放大的孩童面容,給女人一種要抱抱他的沖動。
那個鄰家小哥哥長大了原來是這樣???男人病了也能這么好看?
——我低頭嘆息著內(nèi)心這個詭異的閃念,突然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地上的一個大漩渦邊,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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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ic見我進來,并沒有說話,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在用力的審視著我?!菍ξ也环判膯幔恳詾槲乙呀?jīng)報警了嗎?
想到這里,我放下超市購物袋,拉下嘴角對他說:“你白天要盡量多喝水,沒有抗生素只能這樣的。”
Magic仍然沒開口,我直接取來剛剛預(yù)備的“寶寶貼”,走近了示意他,把前額露出來。
他緩緩抬起一只能動的左手,乖覺地向上擼起自己前額的頭發(fā),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望著我。
他一定是知道自己的顏值是天花板,所以此刻默默盯著我的臉查看,竟然對昨晚他的赤身裸體,沒有一點點不自在的羞怯感。
看到Magic的手,我反倒是突然想起昨晚他“死沉死沉”的身體和自己罵著人抽出來的手,臉上莫名一紅,不自覺地用門齒咬住嘴唇,撕開“寶寶貼”的手,都顫抖了。
當然,我這么激動起來,也是因為這種日本進口的寶寶貼,很貴。
之前是聽同事們午間吃飯的時候說到的,說這種進口的高級貨很神奇,可以在高燒的嬰幼兒半夜睡熟之時用的,不必整夜守著、反復(fù)更換退熱的濕毛巾,做為母親也可以安睡兩三個小時的。
剛才逛超市的時候果然看到了,就咬牙買了一盒,結(jié)果這會兒拆包裝一看,里面只有,兩貼。
Magic見我這樣,終于開口了。
“別急,我這會兒……”
我都來不及想是他誤會了,只是覺得這么兩小塊的寶寶貼,真的是價格貴的離譜,讓我不等虛弱的Magic把話說完,就立刻怨氣十足地一仰臉,打斷了他。
“唉,你不是就這里一個住處吧,你們的人就這樣啊,讓你一個人……”
話說到一半,我突然看到近在眼前的Magic,面無表情,干澀的雙眼皮微微扇動了一下,下眼眶里竟然泛上來水痕。
我心里一陣莫名的疼惜,立刻止住了言語,讓開視線,直覺告訴自己,眼前這個一貫從容不迫的男人,面對巨大傷害之后,可能真的只有這里能給他些許安寧,而我口角鋒芒、語言不讓人,刺激到了他內(nèi)心那份軟弱。
“這是一種退熱貼,說是貼上能退熱快一些的?!蔽译m然心里發(fā)酸變軟了,但嘴巴里依舊是滿滿地不耐煩。
細細幫他貼好“寶寶貼”,我趕緊轉(zhuǎn)身去客廳的垃圾桶邊,扔掉手里的包裝袋,因為可不想讓自己的心思,太多的用在這個“危險男人”身上。
不管他,不知道為什么,我做不到;
管著他,不是這道上的人,我也不想再趟這種渾水。
突然很想Roy了,和外表俊朗的Magic相比,相貌平平的Roy,凈的仿佛高級酒店里的白床單,一點皺褶也沒有。
那多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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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兩個說是很神奇的“寶寶貼”,才半個多小時就變干了,我心里只覺得,同事們大力推薦的這日本高級貨,不過如此。
但是Magic的面頰沒有再泛上來異常的紅色,我瞥了他一眼之后,心里放下了很多。
給他后背先更換了厚厚的無菌紗布,我讓他自己徹底躺平,去冰箱冷藏室,取了剛進門時放進去的一塊濕毛巾,給他敷在前額做物理降溫。
看Magic始終不說話,我自己還是沒忍住,先開口問他,那垃圾袋里東西都扔掉了?
“在冰箱里?!盡agic說。
“你!?”我吃驚地立刻叫起來。
“在冷凍室里。等過了這段時間,我會處理妥當?shù)?。謝謝你?!?p> Magic口中雖然說了謝謝,但眼中卻再次閃出他那份陰冷的光束,一雙方才還溫潤帶水的眼睛,瞬間跌進了惡魔云里,消失了。
我立刻閉上嘴巴,順勢咽下方才的驚愕,好像躲避惡魔云一般。
一想到昨晚那個血流不止的后背和滿是血腥粘膩的衣服,為了避開“冷凍室”這個話題,我一邊拿著從廚房里找出來的茶葉罐子走過來,一邊隨口問他了一句:“你那個大指環(huán),哪來的?”
Magic想沉默的,我猜,因為他愣愣地看著茶葉罐,始終一言不發(fā),過了半天,他才說,“這茶,你自己泡了喝吧,我喝白開水就好了?!?p> 我斜斜瞥了眼他拿著茶葉罐的手,突然發(fā)現(xiàn)昨晚給他擦拭的時候竟然沒注意,Magic小而壯的手,遠比他俊俏的臉,蒼老很多,而且膚質(zhì)干澀,和面容的光潔細膩,完全不同。
唉,這是經(jīng)歷了怎樣復(fù)雜的人吶!
我再次覺得自己對夸張大指環(huán)的好奇是多余的,便立刻失了耐性,低頭冷哼一聲,奪了他手里的茶葉罐,起身走去廚房。
Magic肯定是不理解我這會兒心里的想法,在我身后繼續(xù)回答我的問題。
“是古墓里的。”
“哦。我看著也不像你網(wǎng)上買來的!”我隨口敷衍地接了句,然后回頭看到他突然似笑非笑盯著我。
我一邊找來圍裙系上,一邊走過來解釋:“我就好奇隨便問問,不說就算了,別盡和我扯這些有的沒的,我不愛聽!”
Magic聽完,隨即把目光投向窗口,仿佛一個突然閉上口的蚌殼。
“且,我說吧!”我厭煩起來,“嫌煩你自己看會兒電視,看看你的事情有沒有‘見諸報端’??!”
說完我才發(fā)現(xiàn),電視邊上沒有機頂盒,可見這個豪華的平板電視,只是個擺設(shè)。
我原本是在諷刺一下自己,想說,我一大早還看手機,想著能搜索到啥相關(guān)報道的。
但是看他那副藏著掖著的樣子就來氣,順道諷刺一下他,我說完也不看他,立刻讓自己看著像個家庭主婦那樣,在903室里拾掇起晚飯來。
看著為他特別小火煨出來的牛肉清湯,我心里暗暗罵自己:買了這么貴的牛肉,你這個月不過了嗎?
我一言不發(fā)地盯著牛肉湯出神,Magic默默拿下額頭的濕毛巾,起身走過來,靠立著門框邊。
“你別勉強自己,我不喜歡你這樣,在我這里一身的不開心?!彼f。
我低頭繼續(xù)切了鴨血、洗著青菜,故意把水聲弄得很響。
“這會兒說不喜歡?那你昨晚干嘛給我打電話?。】旎厝ヌ芍浞笠粯幽芡藷?。”我沒好氣地說。
“哦?!?Magic無聲默笑著,露出和嘴唇一樣白的牙齒,顯得粉色的小牙齦,特別可人。
“笑什么,你就吃定我肯定沒換電話號碼唄?真是的!”
“真是的。”Magic學(xué)著我的語氣,重復(fù)了一句,然后手臂動了動,大概是疼,他緩緩轉(zhuǎn)身,離開了廚房。
我沒好氣地瞥見Magic面頰上的笑容,覺得他真的仿佛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可能是圓臉型的緣故吧。我望著他返回床鋪的背影,心里這么想,但是口中仍然奚落他,“毛巾自己敷上??!我可忙著呢?!?p> 過了會兒,我不確定他有沒有做到,就走過來查看,發(fā)現(xiàn)他乖乖躺著,也沒睡著,兩道濃眉毛被濕毛巾壓的看不到,我忍不住伸手幫他調(diào)整了一下,發(fā)現(xiàn)毛巾是熱的,就給它換了個面。
“怎么總是弄這種危險的事情,你覺得這樣活著很有趣嗎?”
Magic聽了沒有說話,看著我沉默了很久,問我,“你為什么總能幫著我的忙?”
“為了錢唄!”我并不掩飾自己的窮。
“那你一會兒走的時候,記得拿走抽屜里的現(xiàn)金。這次不夠,下次我再補給你。”說完,他指了指玄關(guān)鞋柜的方向,接著說,“你一個女孩子,干嗎這么急著掙錢?。俊?p> “早點還房貸?。 蔽冶灸芊锤衅饋?。
“哦,那很多嗎?我這里有一些的,你可以先拿去?!?p> Magic此刻說話的語氣,就仿佛一個外星人,完全不理解眼下年輕人對銀行房貸的重壓感,他更不會知道,我和Roy,為了還清借款和貸款,別說所謂的休閑時光了,我們甚至連生病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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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厭煩有錢人的這種對錢的云淡風(fēng)輕,一種看盡繁花不是花的高級感,然后還遮掩著施舍的心理來幫助,其實他們的內(nèi)心一點不會理解,我們這些窮人的困苦和奔忙,或者說他們壓根不想、也不屑去知道我們這些窮人的生活和世界,但他們還禮貌地記得,給我們彼此留足面子和里子。
所以,聽到Magic說可以先借我錢,我立刻本能護著后來我自己都鄙視的自尊,冷著臉回答他。
“可謝謝大老板啊!我這會兒可不是為了錢,才跑來給你做飯的?!?p> 應(yīng)該是我自己前后邏輯矛盾了,只是當時嘴快,我說了還沒反應(yīng)過來。病在床上的Magic應(yīng)該是立刻意識到了什么,所以他只是微笑地看著我,不再說話。
我再次他笑容里的那份溫暖陽光,不想他誤會我對他有好感,撅嘴說解釋,“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嘍。”
Magic喉嚨里輕輕一聲,不知道是哼笑,還是在冷笑,我真沒心思去分辨,轉(zhuǎn)身回到廚房繼續(xù)麻溜地做著清潔,因為這里原來就非常干凈,有些櫥柜還保留著裝修時候的保護貼紙沒有撕下來。
炒好菜,等著晚飯的牛肉湯和米飯的時候,我松了袖口走過來,看著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的Magic坐在床邊,望著我,一種被高顏值注視的愉悅感,立刻竄了出來,心里想說,你的眼睛真好看,會說話一樣。
但嘴巴里說出來的確是:“看你現(xiàn)在這樣子,我扔了你不管,我是做不到的;但你能指望我對你多好,也是不可能的!”
Magic低頭默笑了一下,說,“你是我見過的女人中,最倔強和機靈的一個。”
我嗔怪他。“切,盡扯這些沒用的,趕緊給我養(yǎng)好了,滾蛋!”
因為擔(dān)心聲音傳出去,之前都是兩個人低聲交談,這會兒我?guī)缀踅泻笆降臎_他發(fā)泄內(nèi)心的不耐煩,Magic聽了先是一愣,然后應(yīng)該是想仰頭大笑吧。
不過他只笑了一聲,就躬著背,左手按住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1-07-10/2179ebe107c1b004967def04123d9581IP4XVD25225uP74.jpg)
怡章魚
“復(fù)仇的代價就是,讓我不再是個好人?!盡agic的經(jīng)歷太過殘忍,在“我”看來完全不能體會,所以Magic說的這句話,同樣無法感同身受。非凡如此,面對神秘,誘惑遠大過自己的想象和控制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