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槍傷 1

　　903。

　　自從知道Magic在樓上住著，總會不自覺的豎起耳朵聽樓上的動靜，但從來沒聽到過樓上有任何動靜，應(yīng)該樓上沒有人住的。我想。

　　他又拿走了汽車鑰匙，也從來沒在街區(qū)里見過他這個人，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終于，我懸著的心，又放下了很多。

　　倒是睡眠不太好的Lisa說，她半夜起來小解的時候，聽到過一次，樓上的人在淋浴的水聲。

　　我無所謂的“喔”了一聲，繼續(xù)上網(wǎng)刷話題，說，可能是你聽錯了，是隔壁樓上的。

　　這天，Lisa去超市，我沒什么可買的就一個人在家下面條，正想看看電腦里的郵件和月末的PPT匯報總結(jié)稿，突然聽到樓上有重物掉下的聲音，特別響。

　　我端著面碗，站在聲響的正下方，本能而傻氣地抬頭看著。

　　一會兒，手機突然響了。

　　一個陌生號碼，不知道怎么，我竟然感覺電話那頭，是Magic，但是面對陌生號碼我立刻掛掉了。

　　掛掉這個不管是不是Magic的電話，初衷就是我真的不想再讓他，和我的手機有任何聯(lián)系，所以按下掛機按鈕之后，我低頭繼續(xù)吃面。

　　但是，心里莫名突突亂跳起來，這讓吃了兩口的泡面怎么都咽不下，咽進去了也好像哽在食道里一般，難受極了。

　　你搞什么，吃你的面、和你的湯吧！我對自己用力叫喚著。

　　不知為什么，樓上再沒任何，反而讓青白的吸頂燈下的客廳，氣氛仿佛恐怖電影場景一樣緊張，風(fēng)還鬼祟地刮著自己的窗簾，弄出動靜來。我走進去廁所小便。

　　嚇尿了，就是這個意思吧！我想。

　　突然，手機鈴聲，又響了。

　　.

　　903的房門異樣地虛掩著，這讓我更害怕了，站在門口想聽會兒動靜再說，他卻在里面喊，進來。

　　我走進去本能地立刻關(guān)上房門，看到Magic的瞬間，我嚇得，仿佛一盆冰水，從頭澆下。

　　他一只手支坐在桌邊，另一只手垂著，桌上放著那個土味十足的大指環(huán)，更加眨眼，因為我一眼就看到，上面可疑的紅色痕跡！

　　我是女人，衛(wèi)生間里這樣的紅色痕跡，見多了。

　　那是血。

　　關(guān)鍵，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坐在桌邊的指環(huán)的主人，死人白的臉色和一腦門的汗珠，嚇得我用力睜大了眼睛，不一會兒我的小眼睛就酸了，只好用力眨巴著。

　　其實，Magic我沒見過幾次的，但就是他那種始終給人一縷溫?zé)彡柟獾母惺埽屛覍λ纳鷼g喜。

　　然而，眼前坐著的，那些許已經(jīng)人跡罕至的陽光，徹底被惡鬼云擄去了一般，只留下一個死寂的空殼，掛在慘白的嘴角。

　　我很怕，甚至本能的朝門的方向退了一步。

　　我怕他是不是要馬上死在我面前。

　　我沒經(jīng)歷過這種。

　　Magic一如既往的安靜，問我，你出門你室友怎么問？

　　我說，Lisa不在。

　　他馬上說，快去藥房，這些，我剛寫的。

　　我拿起紙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無菌紗布，酒精，無菌棉，膠布，繃帶，止血鉗，鑷子，剪刀，云南白藥，抗生素。

　　“你……你受傷了？”我?guī)缀跏敲髦蕟枴?p>　　坐在我對面的Magic，面無表情地回應(yīng)著我的結(jié)結(jié)巴巴他低頭也不看我，繼續(xù)吩咐著：“上面的不要在一家買全了，分幾家。樓下的那個藥房，不要去，打車去遠一些的地方，進出不要這樣慌張跑步，更不要刻意去拿打印小白條，自然點。東西都收進背包里，不要拎在手里，走樓梯上下。這房門鑰匙，在沙發(fā)上?！?p>　　我一邊收好他寫了清單的紙，一邊說，“抗，抗生素現(xiàn)在買不到的，沒有處方?！?p>　　他說，“那就先買你能買到的。別怕，一點小擦傷，你表情，別這么緊張。”

　　說完，Magic抬頭，用滿是暖意的眼神看著我，淺淺一笑，潤了彩的黑眸子讓他上挑的眼角格外吸引人，仿佛給我打了一針強心劑，他抬頭看向我的雙眼，吸住了我的全部身心。我不覺內(nèi)心一震，涌上來一種力量，一直突突亂跳的心臟再次和初見Magic的時候一樣，莫名平靜下來。

　　.

　　我輕輕關(guān)了903的房門，快速回到樓下合租屋，先倒了剩下的面，然后一邊扶著欄桿走下樓，一邊給Lisa留手機了短信，說有事去了朋友家，今晚不必等我回來。

　　如常地大步走過小區(qū)大門的時候，我察覺門衛(wèi)正在聊天，路上也正好沒有可能臉熟的鄰居打招呼，走到小岔路口，才招手要了出租車。

　　大概一個小時之后，我呼哧帶喘地奔回903室，看到Magic已經(jīng)俯身向下，抱著個被子、跪在床邊，趴著一動不動。突然看到他的這個背影，我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而仰頭長長的送出一口方才一直支撐著自己的那份力量。

　　呵……不會就這樣死了吧？

　　我輕輕走過去，拿開披在他身上的黑色大衣，驚詫地后退了半步，幾乎癱倒在床上。

　　“門鎖了？”Magic突然問。

　　“哦。”

　　“你怕嘛？”

　　“還好，我，我小姨是鄉(xiāng)下衛(wèi)生隊的，小時候見過她給驢子治腿病?！?p>　　Magic聽了竟然笑著，說，“我真希望自己是個鄉(xiāng)下的驢子?！?p>　　“怎么流這么多血？”我還是用食指抵著鼻孔，問。

　　“對不住了?！?p>　　我不敢再啰嗦，按著Magic的吩咐，剪了扎得很緊、我根本無力解開、用來止血的灰色羊毛衫，然后蛻了濕重粘膩的白色襯衫；凡是沾血跡的都放進他擺在腿邊的黑色垃圾袋里。

　　看到滿是血跡的人和衣服，我很麻木的，只能繼續(xù)聽從Magic的指揮，把凳子挪到附近，放了個大碗，把買來的鉗子、鑷子、剪刀都泡進酒精里。并打開衣櫥找出兩塊干毛巾，我也剪了長指甲，細細洗了手，帶上我自己想到的、剛剛買到的乳膠手套，并用酒精消毒。

　　說實話，聞著撲面而來的血腥，我還是想嘔吐。

　　尤其是羊毛衫帶著Magic的體溫，散發(fā)著羊毛和血腥混合后的詭異氣味。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只出冷汗，方才匆匆硬塞進去的泡面，并沒有隨著陣陣惡心而吐出來。

　　這會兒忙碌著，內(nèi)心不住地后悔，最后扒進嘴巴里的面不停地翻上來了，正好堵在喉嚨口。同時我也徹底明白，為什么醫(yī)生護士都始終戴著口罩。

　　他說，“開始吧，別管我，就當(dāng)我死人一個?！闭f完，他兩手塞進被子里抱著，把整個臉埋進灰色的被面里。

　　Magic光滑緊致的后背上，有個一直在流血的暗紅色小洞。

　　子彈，仿佛是打在什么地方之后滑進肩胛骨的，因為不是個直直向里的洞，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他說，是反彈進去的，不行就剪開了再取出來。

　　聽到“剪開”兩個字，我再次頭皮一陣發(fā)麻，眼眶不知怎么竟然泛酸，手也抖得更厲害了。鮮紅的血液因此迅速糊了止血鉗的端部。

　　想再說什么，又怕口中的飛沫落到傷口上，因為撲面的血腥，我只能用力屏住呼吸，既不敢用力吸氣，也不敢用力呼氣，這樣的窒息讓我腦中缺氧而開始發(fā)暈。

　　只一個勁地想抱怨Magic，剛才怎么沒在采購清單里寫“口罩”。

　　我竭力不去看皮膚表面不停冒出來的紅色液體，用止血鉗伸進去的時候能感覺到一個硬物，想取出卻總鉗不住，毫無經(jīng)驗地手亂抖了，里面的硬物更是被我笨拙地又戳進去了一些。

　　這個時候，我手里、頭上、后背不停地冒汗，剛才奔跑是亂在臉上的頭發(fā)更是弄得自己，渾身難受。

　　因為卡進肩胛骨里的子彈，和我淺薄的認(rèn)知完全不一樣，所以始終取不出來。的確是這樣，取出來之后我才知道，子彈在體內(nèi)根本不是長而尖的，而是類似圓而扁的異形。

　　屢次嘗試都失敗了，我笨手笨腳也沒有取出那個異形的彈頭，Magic口中說完“剪開”兩個字之后，應(yīng)該是咬著被子一直沒吭聲。突然他發(fā)出困獸般的一聲低吟，然后仿佛煮熟的面條一般，一癱，整個人重重地附在被子上，沒了動靜。

　　人一昏過去了，身上的肌肉馬上松了。

　　我本打算去拿剪刀，見Magic突然徹底不動了，慌亂的手反而少了些哆嗦，拿了剪刀邊上的一把鑷子，因為彈頭被我戳進去的距離，止血鉗已經(jīng)夠不到了。

　　有些“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體驗，只一下我就取出了扁圓樣的鐵疙瘩。之后的消毒、包扎相對簡單很多，因為知道他反正是昏過去沒有知覺的，所以我原來緊張和慌亂完全沒有了。

　　看著Magic總不能就這么一直跪在床邊，趴在被子上，叫了他兩聲也沒反應(yīng)，我只能用力抽出被子，提著他的雙腳（真的好沉?。┌阉嵘洗?，因為實在搬不動上半身，就只好讓他頭沖外、腳沖里，繼續(xù)趴著。

　　我趕緊接來熱水擦洗Magic后背上所有血污，如果不這么做，一會兒這屋子里的味兒，人就沒法呆了。結(jié)果，這個沒有經(jīng)驗的做法，再次讓我差點把泡面吐出來。

　　太惡心了。

　　不是因為看著水盆里的血水（女人是不會對血水覺得膈應(yīng)），而是盆子里的熱水，帶著血腥和血液里特有的一種鐵的氣味，并著邊上的酒精揮發(fā)，正好沖著我的鼻孔，那味道，我好幾天都忘不掉。

　　最后一遍清洗，我甚至想用冷水。

　　變成烏紅色的血液，在Magic的褲腰，已經(jīng)開始凝結(jié)成塊狀物。

　　猶豫了片刻，我俯身摸著前面的腰帶扣、幫他退了褲子，一邊心疼著這么高檔的一身行頭此刻全都扔進了那個黑色塑料袋里，一邊打開衣櫥里，找出里面的內(nèi)褲和睡褲。

　　Magic始終趴著昏睡，所以身體前側(cè)我根本看不見。

　　雖然對Roy的裸體非常熟悉，但看著一絲不掛的Magic這么趴在床上，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心跳加速。

　　忙到這會兒，我突然直起腰，手背擼開粘在額頭和臉側(cè)的散發(fā)，氣喘吁吁。

　　盡管Magic像個半死人一樣的一動不動，我還是忍不住看了眼他的腰臀——像賽馬一樣健碩！

　　我心里突然煩躁起來：別特么裝了，看就看了，能怎樣了啦！

　　這么莫名對自己叫嚷過了，我也拉下嘴角，幫Magic套進褲管，利落穿上了褲子。

　　他看著比Roy矮幾公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昏過去的原因，整個人特別沉，我完全沒料到以前人們說“死沉死沉”，原來真的就是在說，人“死”了之后會特別沉。

　　手邊這個健壯而“死沉”的男人，讓幾乎精疲力竭的我，抓著褲腰的手，被死死地壓在他的大跨下面，一下子抽不出來！

　　情急之下，我也不管他會不會被我弄醒，喘著粗氣、一通折騰，完全顧不上他茂盛的春草碰到了我的手背，膝蓋撐著床邊用力抽出手來。

　　Magic沒有醒，但口中是“哼”了一聲的，我立刻意識到，擔(dān)心地看向他的傷口，被我這么瞎折騰，紗布下隱約有更多的血，在滲出來。

　　于是，我看了眼床上的睡褲，徹底放棄！

　　我用手向上，徹底抹去糊在臉上的汗和不聽話的碎頭發(fā)，快速用手重新盤了頭發(fā)束緊，展開被子小心給Magic蓋上。

　　然后，一刻不敢停，我側(cè)頭避開那銷魂的味道，收拾著黑色垃圾袋里東西，酒精混著此刻更加濃重的血腥味，再次讓我一陣陣惡心、又一陣陣清醒。

　　不知道我這么沒經(jīng)驗的一通折騰，Magic有沒有醒過來，我收拾好垃圾袋，反復(fù)洗干凈手和手臂，一邊檢查自己衣服褲子是否有血跡，一邊走到床邊，蹲下看著Magic俊俏的側(cè)臉，想叫醒他，喝點水，因為他的嘴唇都是干裂的。

　　看著窗簾外面的霓虹燈閃爍，想想算了。關(guān)鍵我自己也累的不行，叫醒他只是想問，那么一袋子“可疑的血跡”要怎么處理。萬一Magic醒來，拉七扯八地和我說些他的亂七八糟，我可不想知道！

　　清理桌面的時候，我擦拭了那個詭異大指環(huán)上的血跡，發(fā)現(xiàn)上面的嵌寶，很有古樸風(fēng)格，形狀也不規(guī)則，卻又不像網(wǎng)上買的仿古飾品那么璀璨生光，看著不像個新物件，我不禁又扭頭看著昏睡中的Magic，感覺他的秘密太多了。

　　Magic始終一動不動，好像一個累癱倒的人，密密的黑睫毛覆蓋了那曾經(jīng)讓我覺得不真實的陰冷光束，襯著他圓弧形的面頰，像極了我上小學(xué)時，一個鄰居的小哥哥，家門鑰匙玩丟了、累的了趴在我家大床上睡著的情景。

　　也是這么垂著長睫毛，一動不動地俯臥在床邊。

　　只是當(dāng)時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不知道為什么，看到我立在門口就立刻趕我走開，不讓我進去細看那個鄰居小哥哥熟睡的樣子，弄得我懊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