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對質(zhì)
周同還沒有押入刑部大牢，此案就已經(jīng)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一案涉及兩位朝廷三品大員，這可不多見，熱愛八卦的京城居民絕不會放過這個展示口舌、發(fā)表意見的機(jī)會。所謂“庶民不議朝政”從未在帝國實現(xiàn)過。
各路人馬聽到這個消息喜憂不同，齊國公姬敏急急忙忙趕到東宮，只有太子接見了他。
姬敏施過禮問：“殿下，今日怎么未見太子妃娘娘？”
太子表情嚴(yán)肅道：“太子妃有孕在身，身體要緊，周大人的事還是不要告訴她了?！?p> “殿下說得也是！”
“舅舅，你可有探聽到此案的來龍去脈？”太子問。
姬敏回答：“據(jù)說是南國都尉王駿給周大人寫了一封信，對自己未能當(dāng)選京都尉牢騷不斷。而周大人也回了一封信，對自己多年未獲提拔郁悶不已。聽說，御史臺已經(jīng)鑒定這兩封信確為這兩人所寫，陛下也已經(jīng)看過了，認(rèn)定兩人妄議朝政，以下貶上?！?p> 太子糾正他：“既然刑部都沒給個結(jié)果，說父皇‘認(rèn)定兩人有罪’還為時過早吧?！?p> 姬敏連忙道：“殿下說得是！臣失言了?！?p> 太子分析道：“刑部只有兩封信做證物，若無其他人證物證，只怕也沒有辦法定案。”
姬敏也分析道：“據(jù)臣所知，王駿將軍一口否定寫過這封信，就看周大人能不能頂住刑部的手段了?！?p> “我相信父親一定不會做此大逆不道之事！”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兩人一驚都往聲音來源看去。
周若雪帶著綠衣向兩人款款走來，神色莊嚴(yán)，步伐堅定。走到兩人跟前，若雪施了個禮道：“臣妾參見太子殿下，見過齊國公。事情緊急，未曾通報就進(jìn)殿，還請殿下恕罪?！?p> 太子連忙起身拉著若雪到身旁坐下，道：“周大人之事，為夫并非有意隱瞞太子妃，實在是顧慮你有孕在身，惟恐你受到驚擾?！?p> 若雪淡定地說：“臣妾明白殿下關(guān)心之意，然而臣妾也并非未經(jīng)世事之人，如此大事你我應(yīng)共同面對。而且此事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臣妾不想知道也很難啊。”
姬敏忍不住插嘴問道：“太子妃您如此肯定，可是有什么證據(jù)？”
若雪搖搖頭道：“王駿將軍落選京都尉已是今年的事了，自去年大婚后，我未曾再與父母見面。但我父親一生克己守禮，堅守為人臣的根本，絕不會因為一時的得失而責(zé)怪皇上的。”
姬敏不說話了，若雪轉(zhuǎn)向太子問：“殿下，我們?nèi)缃駥φ麄€案子的來龍去脈完全不清楚，沒見過證物妄加猜測毫無意義。臣妾聽聞這個案子已全權(quán)交給刑部審理，您可有法子取得刑部的案卷？”
姬敏搶話道：“刑部的案卷哪能隨便示人，而且這是皇上指名讓刑部查的案子，照理刑部只能向皇上直接匯報，尤尚書定不會給我們看的。太子殿下可千萬別沖動，讓陛下認(rèn)為您有意干擾刑部審案就不妙了?！?p> 太子沉思了一會兒道：“舅父說得甚是，我們貿(mào)然去借閱案卷確實不妥。但朝中發(fā)生了涉及兩位三品官員的大案，本王身為當(dāng)朝太子，適當(dāng)關(guān)心案情也是沒有差錯的。這樣吧，明日舅父隨本王去刑部走一趟，探探尤景云的口風(fēng)。”
“殿下”若雪聽言起身施了個大禮道，“臣妾懇求一同前去！”
太子關(guān)心地說：“你有孕在身就不用去了，太子妃放心，本王一定會保全周大人的安全的！”
若雪再次懇求：“若臣妾不能同去，待王爺走后我定然寢室難安，胡思亂想。還不如讓臣妾同去，說不能還有能用得到臣妾的地方?！?p> 太子嘆了口氣道：“既然太子妃如此請求，就隨我們一起去吧。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動怒動氣，凡事淡定些，有本王和齊國公在呢?！?p> “謝殿下！”
當(dāng)夜，躺在太子懷里的若雪久久無法入眠，明日也只能睜大眼睛放手一搏了。
第二天，載著太子和若雪的馬車從東宮出發(fā)，快到刑部時和姬敏匯合，三人一起到達(dá)刑部。聽聞太子一行造訪，尤景云連忙帶著刑部大小官員出來迎接。最后，大家在刑部大堂落座。
“今日太子殿下來訪，有失遠(yuǎn)迎，請殿下恕罪！”尤景云率先開口。
太子繼續(xù)用他平常的淡淡語氣道：“尤尚書為父皇審理大案，公務(wù)繁忙，希望本王沒有打擾刑部斷案?！?p> “殿下能來我這，刑部上下都沾光?！庇染霸乒Ь吹卣f。
姬敏也不和他客套了，問：“太子殿下聽聞朝中出了一件大案，涉及多為高級官員，殿下心憂國政，特來問問案情。”
尤景云謹(jǐn)慎地說：“確實如此，南國都尉王駿在給他人的書信中議論朝政，貶謫皇上用人不當(dāng)，他已經(jīng)被刑部收監(jiān)了，案子還在審理中?！?p> “其他人呢？”太子悠悠道。
尤景云更加謹(jǐn)慎地說：“另外，隱林軍在王駿府上搜出一封某官員給王駿的回信，信里也多有不當(dāng)之言，案子還在審理中?！?p> 太子哈哈笑道：“尤大人何必遮遮掩掩，全京城都知道這位‘某官員’正是本王的岳父，府西布政使周同了吧?！?p> 尤景云連忙起身賠罪道：“殿下！臣絕無冒犯周大人之意，然而御史臺最先收到的王駿書信就是寫給周大人的，隱林軍在王駿府上找到的也正是周大人的回信。臣將此事向皇上稟報，陛下授意臣帶周大人回來調(diào)查，刑部也是秉公辦事，請殿下理解！”
太子連忙安慰道：“尤大人不必如此緊張，本王絕無干擾刑部辦案之意。只是這件案子涉及兩位外京封疆大吏，王駿和周同在所轄地也頗有名望。這件事在京城都傳得沸沸揚揚，何況在南國或府西百姓中。請尤大人判案務(wù)必謹(jǐn)慎，若非有確鑿證據(jù)，可千萬不要隨意斷言。”
尤景云沉默一陣，吩咐站在一側(cè)的屬官：“你去把兩封書信和兩位大人在御史臺預(yù)留筆記的拓印件拿過來，請?zhí)拥钕潞妄R國公看看?！?p> 太子插嘴道：“你多拿一份，也給太子妃看看?！?p> 屬官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兒就拿了幾份拓印件過來，給太子等人翻閱。太子等人開始翻看比照，刑部大堂陷入可怕的沉默。
姬敏先看完信，心中暗叫“不好”。成宗向來對外京官提防有加，兩封信中都大發(fā)牢騷、議論朝政、指責(zé)皇帝用人不當(dāng)，若信是真的，這罪可不小。看完信，他又將信的筆跡和御史臺預(yù)留的比較，兩者幾乎一模一樣，實在看不出偽造的痕跡。姬敏心中已涼了半截，只怕太子妃要連累太子啊。
尤景云瞧見太子終于看完了，小心地問：“殿下如何看這兩封信？”
太子繼續(xù)淡淡地說：“若看信的內(nèi)容確實大逆不道，不過這筆跡嘛，本王也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不敢判斷?！?p> “御史臺已請人鑒定，確認(rèn)這是兩位大人的親筆?！庇染霸频?，太子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此時，若雪心里很開心，她早已確定自己的父親絕對不可能寫一封這樣的回信，她還能肯定王駿大人是被冤枉的，這次她十拿九穩(wěn)。若雪突然起身對太子施了個禮道：“太子殿下，今日是諸位大人議事，臣妾一婦人本不該多言。但我今天既然來了，這件案子又涉及到臣妾的親生父親，臣妾有些話也想說出來?！?p> 太子連連點頭：“太子妃但說無妨。”
若雪緩緩道：“臣妾聽聞世事滄桑，人和事都會變化。家父升任四品副布政使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了，王駿大人比家父年長恐怕升任四品官員是更早以前的事了。十多年過去了，人的體力、心緒和性格總會有所變化，因此人的筆跡也會不同，怎么可能現(xiàn)在的筆跡和十年前幾乎一模一樣？”
尤景云聽了一驚：“但是，御史臺已經(jīng)找人鑒定了……”
太子嚴(yán)厲地說：“刑部沒有將近期寫成的書信的筆跡和這兩封信比較么？”
尤景云冷汗連連：“回稟殿下，這次我們搜到的證物很多，刑部安排人馬整理了所有證物，為了提高斷案效率，我們將與案件無關(guān)的書信和文書都排除了，最終只找到這兩份信，也只鑒定了這兩份書信的筆跡。這是臣工作的疏忽，請殿下恕罪！”
太子笑道：“據(jù)本王所知，尤尚書從未親自參與過偵破案件，而是在律法理論上造詣頗高。有所疏忽也可以理解，但既然太子妃都指出來了，還望刑部重視！”
“臣定當(dāng)重視！”尤景云連連賠罪，姬敏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送走太子一行后，刑部的大小官員加班加點的工作，在兩大箱證物中翻找出了幾份確定為近期所寫的文件。尤景云又指示御史臺鑒定這幾份文件的筆跡，最終也被鑒定為兩位官員的親筆。但這些文件和那兩封書信明顯看得出來筆跡的差異。按筆跡專家的說法，人的筆跡受到諸多因素的印象，同一個人在不同時期寫出不同的字是理所當(dāng)然的，刑部最先拿出的兩封信可能寫成的時間更接近在御史臺預(yù)留筆跡的時間，所以筆跡非常相似。
這么一來，哪怕尤景云從未探過案，也能猜出這兩封信是模仿御史臺預(yù)留筆跡偽造的。但誰有這么大膽子，敢捏造證物誣陷朝廷兩位三品大員，他們其中一人還是當(dāng)朝太子妃的親生父親。尤景云不敢想，他甚至覺得刑部尚書這個位子也不好坐，自己這把年紀(jì)還是明年安穩(wěn)告老比較好。
思慮再三，尤景云將所有證物整理好連夜呈送給了成宗。成宗聽他匯報完陷入沉默，最終皇帝開了口：“朕知道了，東西你都放下，對誰都不要說起案情?！?p> “臣遵旨！那周、王兩位大人呢？”尤景云問。
“既然案子沒破，他兩就繼續(xù)關(guān)在你們刑部吧，不要上什么刑了，好生管著就行?！背勺诘?。
“臣遵旨！”尤景云告退。
等尤景云離開，成宗看著周同那封回信發(fā)呆。貴為德給他端上一杯參茶：“陛下，國事勞心，您保重身體要緊?。 ?p> “國事勞心？家事才勞心呢！”成宗憤憤地說。
“陛下何出此言？”貴為德不解。
“你看周同這封回信中寫了‘我因三年前張氏一案得罪京中權(quán)貴，一直不得升遷’，這句話真是點醒了朕！”成宗把周同的回信遞給貴為德看。
貴為德問：“三年前之事，可是周同問斬肅王爺私生子之事？”
成宗嘆了口氣道：“還能有什么其他事？世人都以為當(dāng)年周同是因為先斬后奏而未再得升遷。這封回信要不就是周同本人寫的，要不就是知道內(nèi)情的人寫的，這件事的內(nèi)情可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啊?！?p> 貴為德大驚：“陛下，您懷疑肅王爺？”
成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件事朕也不敢下定論，我與皇弟自幼感情深厚，也曾無話不談。但自我登基為帝，礙于尊卑有別，我們的交流越來越少了。世事滄桑，人和事都會變化的，周同的升遷皇弟也沒少設(shè)絆子，朕也保不準(zhǔn)這次他是不是想一舉扳倒周同。”
“陛下，此事該如何是好？”
“先放著吧，容朕再想想?！背勺谙萑氤聊?。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雖然成宗囑咐尤景云不要說案情，尤景云也確實沒有外說。但刑部那么多人總有圖南的眼線，肅王很快知道了太子一行發(fā)現(xiàn)異常、刑部查出信件是偽造、尤景云稟告給了皇帝這三件大事。肅王很擔(dān)憂，雖然信件是伍貴妃的人偽造的，但他一直知道甚至促成了此事。
肅王又來到張誠的墓前，一輛樸素馬車向他駛來最終停下。伍貴妃的心腹老太監(jiān)從馬車上下來，走向肅王：“老奴參見王爺，王爺此時不便去萬福宮，娘娘也不便出宮，特讓老奴來見王爺?！?p> 肅王憤怒地說：“你們做的這都是什么事！”
老太監(jiān)陪笑道：“王爺息怒，此事我等做得確實不妥，您放心我們娘娘自會想辦法，絕不會影響到王爺?shù)?！您看，陛下已?jīng)知道信是偽造的，不也沒放了周同嗎？”
“此事為萬福宮一手策劃，無論你們怎么做都和本王無關(guān)?！泵C王斬釘截鐵地說。
老太監(jiān)依然皮笑肉不笑地說：“王爺可千萬別這么說，在隱林軍搜查時安排人放好我們準(zhǔn)備好的信件，圖大人為這事可沒少幫忙。娘娘很感激王爺您呢！”
“這次事情你們真是一箭雙雕啊！”肅王更加憤怒。
老太監(jiān)勸說道：“王爺，肅王府和萬福宮在這件事上已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我們只有共同進(jìn)退才能扳倒太子，也只有魏王殿下登基才能保住我們一生的榮華富貴和良好名聲。到魏王登基之時，誰還管那些陳年舊案，到時周同還不隨王爺處置？”
“你們接下來有什么計劃？”肅王嘆了口氣問。
“等娘娘準(zhǔn)備好自然會讓老奴和王爺您聯(lián)系的，請王爺稍安勿躁！”老太監(jiān)道。
不過，很快帝國發(fā)生樂一件出乎成宗、伍貴妃、肅王等人意料的大事，事情發(fā)生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顧不上刑部大牢關(guān)著的兩位大臣的冤情了。因為，北國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