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廣年對（4）

　　陳暮勸不動劉備。

　　不管是側(cè)面繞圈子，旁敲側(cè)擊告訴劉備大漢快不行了，讓他早做準備。

　　還是直奔主題，讓他離開盧植去找皇甫嵩，都不行。

　　因為這兩件事都背離劉備價值觀。

　　別看劉備后來顛沛流離，依附過不少人。

　　但要知道，投奔是投奔，投降是投降，二者是兩個概念。

　　在劉備一生流浪的生涯之中，他投奔過曹操，投奔過袁紹，投奔過劉表，投奔過很多人。

　　但唯獨沒有投降過任何人。

　　因為在古人的認知里，投奔就是去做客，當(dāng)你的客人，二者關(guān)系至少在名義上對等。

　　比如劉備第一次投奔曹操的時候，曹操向漢獻帝幫劉備請封，封劉備為豫州牧。

　　而當(dāng)時曹操的官職是什么？

　　是兗州牧、司隸校尉。

　　在官職上，劉備和曹操幾乎對等，沒有誰高誰低的差別。

　　而投降，就是成為你的臣子，你的附庸。

　　要是劉備當(dāng)時候是投降了曹操，而不是投奔曹操，曹操會幫劉備請封為和自己品秩大小差不多的官？

　　用腳指頭想都不可能。

　　所以投奔可以，投降卻不行。

　　同理。

　　現(xiàn)在劉備在盧植帳下。

　　盧植是他的老師，他可以離開別人，是因為別人和他的關(guān)系對等，雙方?jīng)]有從屬關(guān)系。

　　但和盧植有。

　　他們有師生關(guān)系這個牽絆在。

　　一旦劉備離開了盧植，去投奔皇甫嵩，那在道義上，就屬于背棄師長，說嚴重點，都可以算是欺師滅祖了。

　　除非盧植親口下令讓他去支援皇甫嵩，這樣就是尊師命，反倒是一種尊敬師父的體現(xiàn)。

　　但不管是以劉備的身份還是陳暮的身份，都不可能去找盧植要這份命令。

　　主將看得起你，是你的幸運。

　　你要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了和主將談條件的資格，想要得寸進尺要更多的東西，那就是典型的不識抬舉，白眼狼的行為。

　　任何一個主將在發(fā)現(xiàn)自己器重的下屬居然有想要投靠別人的打算，都會覺得不高興。

　　就好像你在公司被上司看重，你卻一門心思想去別的部門，那上司臉面何在？

　　因此在這兩點上，不管陳暮從哪個角度去勸說劉備，都行不通。

　　不過陳暮也不會在這方面做計較，一定死纏爛打要劉備接受自己的提議。

　　謀士嘛，其實就是參謀。

　　至于老大愿不愿意聽你的，是他的事情。

　　你的事情，就是把分內(nèi)的任務(wù)做好，把最好的方案拿出來就行。

　　如果老大不聽從你的方案，除非你另起爐灶自己當(dāng)老大。不然的話，那就老老實實聽天由命吧。

　　反正愛笑的男孩子運氣肯定不會太差，劉備既然能當(dāng)一國君主，機會總是會有的。

　　二人出了廳堂，劉備搖頭說道：“四弟，我知你的提議是為了我好，若是別人，我必然聽從你之計策。但讓我離開老師，我萬萬做不到。此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先去好好休息吧。”

　　“嗯，我知道?！?p>　　陳暮點點頭，正準備說一些自己并沒有放在心上的話語，還未等他說，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發(fā)生什么事了?！?p>　　劉備疑惑不解，邁步走到中庭。

　　陳暮跟在身后，發(fā)現(xiàn)外面走進來七八個士兵，提著掃帚和水桶，領(lǐng)頭的人正是之前被劉備救下的那中年漢子。

　　那人姓胡，叫胡志，廣平武安南鄉(xiāng)人，本是有幾畝田的自耕農(nóng)，后來妻子患病，他不得不把田地出售給當(dāng)?shù)睾缽姙槠拮又尾?，結(jié)果病沒治好，田地也沒了。

　　無奈之下，他帶著兩個兒子當(dāng)了豪強的田奴徒附，黃巾起義時，他依附的豪強被人殺了，糧食也被人搶走，被迫之下，不得不跟著人造反。

　　劉備軍破了羅市賊，俘虜了他們這些小卒，當(dāng)時胡志惶恐自己和兩個兒子會被殺，驚懼之下臉色蒼白，冷汗直冒，讓陳暮懷疑他得了瘟疫，差點當(dāng)場把他拋棄。

　　還好劉備安撫了他，把自己的馬讓給了胡志，如此仁義舉動，收攏了那一千多降卒。

　　從那以后，胡志就跟自己兩個兒子說，他們一家三口已經(jīng)把命交給了劉中郎，以后劉中郎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由于在易陽劫掠倉庫時不錯的表現(xiàn)，抓到了十幾個想偷跑的降卒，陳暮對胡家父子非常滿意，就任命胡志為新兵一個屯長，兩個兒子各為伍長。

　　按照之前陳暮下達的命令，胡志等數(shù)名新來的屯長現(xiàn)在正應(yīng)該在城外操練新兵士卒，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中郎，軍候?！?p>　　胡志看到劉備和陳暮，慌忙行禮。

　　劉備詫異道：“胡志，你來此做甚？”

　　胡志彎著腰，露出討好的笑容：“回稟中郎，小人本在營中操練士卒，早訓(xùn)結(jié)束之后，吃罷午食，就想著來尋中郎求些事情。到了府上看到門庭敗落，無士兵值守，便想著打掃一二，為中郎站崗立哨?！?p>　　劉備連連擺手：“我不過是軍中一普通中郎官而已，又不是什么將軍校尉，哪需要部曲把守。爾等只需精心操練，待日后殺敵建功，便是我最大的欣慰?！?p>　　陳暮卻說道：“胡志，你有什么事情就說吧?！?p>　　胡志略微遲疑，見劉備和陳暮都在等著他開口，便忙不迭向身后招了招手，后面走進來一個半大孩子，衣衫襤褸，瘦骨嶙峋。

　　“中郎，軍候。這孩子叫武旬，是我一同鄉(xiāng)之子，之前在半路上遇到，父母在易陽被火燒死了，我見他可憐，便藏在了軍中。我知道小人自己都朝不保夕，更何況還去心疼他人，只是他父母與我也算舊識，我實在于心不忍......”

　　胡志拉著那孩子當(dāng)場給劉備陳暮跪下。

　　其實這孩子的確是胡志的同鄉(xiāng)，也是武安人，但胡志和他并不認識。

　　冀州是黃巾的大本營，這里很多百姓都是太平道的信徒，武旬就出生在一個信徒家中。

　　黃巾起義之后，武旬的父母參與了造反，結(jié)果易陽城大戰(zhàn)，陳暮下令放火，武旬的父母就在大火中喪生，唯獨他活了下去。

　　官軍看武旬的年紀就知道不是黃巾反賊，就給他放了。

　　但孩子也就十一二歲，哪里能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剛好遇到胡志，出于同鄉(xiāng)的情懷，哪怕不認識，也咬牙把他收入了劉備軍里。

　　像這種年紀小的孩子在黃巾軍甚至在冀州各地到處都有，父母死后如果沒有其他親屬宗族或者同鄉(xiāng)扶持，就只能當(dāng)流浪兒，一般要不了多久就得餓死。

　　劉備陳暮他們從幽州一路走來，在路邊看到這樣流離失所，沒有家園的流浪兒童何止數(shù)十，成百上千都有了。

　　不過漢朝時同鄉(xiāng)情誼和宗族情誼非常牢固，胡志看在同鄉(xiāng)的情面上收留了這名叫武旬的幸運兒。

　　所以嚴格來說，陳暮就是武旬間接的殺父殺母仇人。

　　聽到胡志的話，陳暮瞳孔微微一縮。

　　他讓劉備在城里放火，原因在于孟震的前鋒軍人少，無法掌控局面。

　　火勢一起，城內(nèi)大亂，黃巾軍就很難積蓄力量抱團襲擊。

　　事實上那場火也的確達到了效果，于羝根到頭來也不過聚集了幾千人。大部分的人馬都因為火勢起來，各自逃竄而無法組織起有效反擊能力。

　　雖然事出有因，可不管怎么說，武旬的父母也的確是因為那場大火而死，陳暮總歸是要負一些責(zé)任。

　　哪怕站在不同的角度來看，陳暮現(xiàn)在的身份是官軍，而他們是反賊。

　　官軍殺賊，天經(jīng)地義。

　　但父母是反賊不假，孩子是無辜的。

　　如果沒有胡志的話，武旬大概也就只能餓死這一條路可走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這是個無解的命題。

　　只能說，這吃人的世道啊.....．

　　陳暮搖搖頭，把腦子里的胡思亂想去掉，目光看向劉備。

　　劉備自然也清楚這一點，唉嘆一聲，上去把二人拉起來，責(zé)怪道：“胡志，你既是我軍中士卒，便是我之手足兄弟。你同鄉(xiāng)之子，亦是我之親人，我怎么會責(zé)罵自己的手足，趕走自己的親人呢？以后這孩子就跟著你吧，務(wù)必要將他照料?！?p>　　胡志大喜過望，感恩戴德道：“謝謝中郎，謝謝中郎。我雖年老體衰，但亦知忠義。是中郎給了我一家三口和這孩子飯吃，我也希望能為中郎出點力氣，不能殺敵時，請允許我為中郎清掃庭院，站崗巡邏?！?p>　　劉備本想推辭，但胡志心里過意不去，一定要如此，無奈之下，他也只得同意。

　　其實三國幾位君主當(dāng)中，劉備曹操孫堅孫策的武力值都不低，孫堅孫策劉備就不多說，馬上打來的天下。

　　曹操也是位猛人，《三國志·魏書》：“太祖以卓終必覆敗，遂不就拜，逃歸鄉(xiāng)里。從數(shù)騎過故人成皋呂伯奢；伯奢不在，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取馬及物，太祖手刃擊殺數(shù)人?！?p>　　這又是個誤會曹操的地方，很多人以為是曹操懷疑呂伯奢要舉報他，所以才殺人一家。實際上是呂伯奢的兒子和門客真的要把曹操抓了獻給董卓，這才奮起反抗。

　　除了這段記載以外，曹魏驃騎將軍孫資的玄孫，晉朝史學(xué)家孫盛的《異同雜語》中記載，曹操曾經(jīng)刺殺過張讓。

　　“太祖嘗私入中常侍張讓室，讓覺之乃舞手戟于庭，逾垣而出。才武絕人，莫之能害?！?p>　　曹操曾私入張讓的府邸試圖行刺，張讓發(fā)覺，派人追捕，曹操揮舞著手戟，從庭堂一路打?qū)⒊鰜恚瑥堊尩男l(wèi)士無法接近他，曹操且戰(zhàn)且退，退到垣墻邊時，縱身一跳，逾墻而出。

　　從這里就能看出來，三國時期能干出大事業(yè)的，除了聰明過人，有絕佳的智慧以外，武力值也都不低。

　　所以劉備雖然現(xiàn)在有兩三千人馬，但他和關(guān)羽張飛一起馳騁，向來都不帶護衛(wèi)。

　　畢竟就算有人想來刺殺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武力比不比得過他們。

　　不過胡志一番心意，推辭掉難免傷了他的心，劉備也只能勉強同意，答應(yīng)了他給自己看家護院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