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里河又一次處于不斷探索和適應的時期，她要適應沒有陽光的教室和宿舍，要探索各個老師的脾性，要抓緊在新班級里找到與自己最契合的一堆朋友。
沒了太陽直射的教室不用時刻拉上窗簾，同時也沒有了新鮮的光亮，但在夏天的末尾還好說，會隨著風送來一點點清涼。而沒有紫外線的宿舍，衣服也能被一晚上吹著的風給撩撥干。就是潮氣有點重，接連幾天沒有太陽的時候，要等它出來后及時把被褥拿出去晾曬。
不管是原先的十七班，還是新的二十四班，里河都沒有非常喜歡的老師。語文老師由原來嬌小的隋老師換成了健壯的張老師，她很高，留平劉海扎一個細長的馬尾辮，耳朵上戴一個細小的金色耳釘，胳膊和腿看起來都非常有力。她在語文早自習的時候會突然風塵仆仆地推門進來，劉海被風砍成兩半，迅速轉(zhuǎn)一圈后就再關好門出去。張老師嚴肅講課的樣子看起來像是板著臉般的正經(jīng)，但笑起來就是最平常的可愛模樣。
數(shù)學老師是二十三班的班主任，姓謝，謝了頂?shù)闹x，四周的頭發(fā)輕飄飄地往外散著。他眼鏡背后總會射出四道光，一道凌厲，一道狡黠，一道不懷好意，還有一道恨鐵不成鋼留到發(fā)脾氣的時候用。他可能有意塑造一個好脾氣老師的形象，但幾乎每天一現(xiàn)的原形總是會讓大家看到他就繞道走。而他常常就會抓到那幾個繞道走的學生，留到上課的時候點名。伴隨著終于完成任務的粉筆頭被他輕輕一扔，或回了家，或掉到地上粉身碎骨，他的長篇大論和生活小故事也就該開始了，那時候才是他最得意和可愛的時刻。
英語老師之前就講過，牛老師是在二級部里最出名的年輕老師，她會化妝，會穿花色的衣服，會跟平常老師不一樣。她的課堂很隨意，包括她自己也很自由，看到級部印發(fā)了幾首歌的歌詞，別的班都是稍微聽一下就好，她會非常開心地挑出其中一首“同學們，我們來學這首歌好不好？”然后每節(jié)課都讓大家聽幾遍?；蛟S是同學們的音樂細胞真的不夠，也可能是大家懶得學，她連問幾次“學會了嗎”得到的回答都是“沒有”的時候，她笑了。不是苦笑，不是嘆氣的笑，不是恨鐵不成鋼的笑，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沒關系”的笑。
許是之前的物理老師對里河做出的“不關注”行為在里河心里埋下了根，見到新的物理老師的時候，里河看到剪一個學生頭、身材矮矮小小、眼睛像飽滿的瓜子仁一樣黑亮的李老師，她做好了再次被無視的準備。李老師最常問的一個問題是“聽會了的舉手”，里河稍微聽懂的時候就會舉起來，有時實在不懂了，她就放下。但她平著的胳膊總是會被埋沒在一大眾支棱起來的粗壯的白玉藕后面，以“行，不會的少，課下自己問問同學吧”作為結(jié)束，李老師終于可以搓一搓手上沾著的粉筆灰，再拿起保溫杯來喝一大口水。
化學老師是班主任，是學生最安靜最不會鬧起來的課程。正如他做班主任時候的不茍言笑，他的課也正常到不行。里河好像還沒怎么見過李敏老師發(fā)自真心的笑，在許許多多的化學課和班會上，他的笑只會把一邊的嘴角扯起來。在里河看來，那是帶著“這種題竟然還會錯”和“這種錯誤竟然還會犯”等等意味的諷刺的笑。
生物老師剪一個蘑菇頭，戴兩邊往旁邊飛上去的紅色框架眼鏡，鼻子和嘴都小小巧巧。之前十七班原本的生物老師還沒休完產(chǎn)假的時候，就是牛老師來上的課。里河和許敏曾經(jīng)在走廊碰見過她，沖她甜甜地喊“老師好”，她先是應了，隨后又很納悶地盯著她們“咦？你們是哪個班的呀？我怎么好像不認識”許敏愉悅地回答“是十七班的！”她也笑了“奧想起來了，原來是十七班的，我有教過你們?！迸＠蠋焸€子不高，上半身不瘦腿卻很細，加上她常常腳踩各種高跟鞋，在走廊里叮叮當當走過來的，一聽就知道是她，還沒進門的時候大家就會閉了嘴。因此她走進來的時候，臉上常常帶著沒抓到人說話卻又不太想表現(xiàn)出來的懊惱表情，里河很想大聲告訴她：從自身找找原因吧老師。
總之，新老師沒讓里河覺得難對付，語文她認真聽，數(shù)學只要不觸到謝老師的雷點就行，英語課堂隨性又自在不需要擔心，除了物理她學得吃力些，其它的，里河還都學得不錯。
至于新朋友，第一次換位的時候，沒有跟里河偷偷商量坐到一塊的人了。她進去得早，不知道該坐哪，前幾排零零散散地都有了人，她怕坐到別人旁邊的時候遭到拒絕，就自己默默坐在了中間第一排靠門處，開了門一眼就能看見的那個位置。結(jié)果一波一波人接著進來，根本沒有人選擇里河旁邊的位置。
里河覺得心焦，再這樣下去，人都快進完了，她不會要自己一個人坐前面吧。
但還好，有個留著烏黑長發(fā)的、戴著黑色框架眼鏡的女生小聲問她“你旁邊有人嗎？”
里河趕緊起來讓座“沒有沒有，你坐吧?！?p> 一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都非?？蜌?，里河還沒借來課本，而劉夢正好忘記把英語課本放到中間的時候，里河都沒好意思提醒她。但熟悉了之后，里河會自己把書拽過來，根本不管她在一旁怎么吹胡子瞪眼。
這個女生叫劉夢，學習好像不怎么開竅，但熟悉了之后很有趣，會說笑話，很長捉弄人。
里河在她旁邊，常常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又因為劉夢總是會有求于里河，見里河板著臉不說話后她就會來哄。
“哎呀不要生氣啦，作業(yè)借我抄抄好不好?！?p> 里河不說話。
“哎呀?！眲粼谂赃呅⌒》鹊刈е锖拥男渥?，眼睛閃啊閃的，“拜托拜托，我以后不捉弄你了好不好？”
“在那，你自己拿?！崩锖邮莻€心軟的人，她承受不了過多的軟磨硬泡，只好自己先繳“作業(yè)”投降。
關于舊的人，子妍、許敏、吉義、李可都選了文科班，在三樓。許敏和李可常常走一塊，大課間跑完了操碰見的時候她們就會一塊回來。子妍晚上還是會來找她玩，她們在珍貴的十分鐘課間里會下樓走一走，吹吹晚風。和吉義在超市里碰到的次數(shù)多，她男朋友好像一直在那一樣，她也時不時地往那邊跑。
十七班在一樓，里河只在陰暗的走廊里碰見了隋老師一次，里河說“老師好”，隋老師回她一個甜甜地笑，只是不知還記不記得她。但那個笑增加了里河說“老師好”的頻次，與之前見了老師就繞道走的里河不同，她開始試著在遠遠見到認識的老師的時候，就提前鼓起勇氣做好準備，等老師到了跟前，她就乖乖打招呼，做一個懂禮貌學生的形象。
有次她在三樓去找子妍的時候，碰見了之前的班主任孫老師站在那。里河這次也是遠遠地看見了他，力哥也正好跟里河對上眼。都對上眼了，那么裝作沒看到就更不禮貌樂，里河尋思走到跟前的時候要甜甜地跟他說：孫老師好。但里河沒走幾步，孫老師就迅速地把頭扭向了另一邊。等到里河到了跟前的時候，他都沒再扭回來，里河也不能盯著力哥的臉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只好若無其事地走過去。里河心里在嘀咕：是躲著我呢吧？為什么要躲我？
里河回去的時候想了很久這個問題，她沒跟孫老師有過節(jié)，也不是不聽話的壞孩子，她勤勤懇懇沒犯過錯。想來想去，不是自己的問題，那孫老師會主動避開她的原因，就只能是他心里有愧。沒錯，現(xiàn)在的十七班幾乎還是原班人馬，他沒要里河，把她推出來了。是他見了之前班里的人，心里升騰出的愧疚感讓他無顏面對興致勃勃想要跟他打招呼的里河。
里河在心里堅定是這個理由，不過她覺得沒關系，要或不要她，在十七班或是二十四班，都只是一個能盛下許多學生的容器罷了。在十七班未必會更好，在二十四班也未必會更差。
但和里河一塊被分到二十四班里的娜娜不這樣想，她覺得是孫老師的錯?！懊髅魇甙嘁彩抢砜瓢啵瑸槭裁此盐覀兎殖鰜砹?？哼，我討厭他！”
聽到娜娜的這話，里河更加確定那次孫老師快速地扭頭，就是感召到了散落在外原十七班同學的怨氣，讓他覺得回不過頭來面對里河以及其他人。
“但我覺得沒關系啊，本來就是要有人被分出來的嘛，又不可能十七班全是原來的人，也要求新求變的呀?！崩锖訉捨磕饶?。
“但這個被分出來的人是我，我就很不爽，為什么不是其他人呢？你還記得咱們現(xiàn)在這個班之前不是還有個十七班的嗎？聽說他媽媽就是找了人，孫老師才又把他要回去的?！蹦饶刃÷暅愒诶锖佣呎f。
奧原來是這樣，里河懂了。娜娜的生氣可能不僅是自己沒被留到十七班，還有一部分是自己沒有辦法繼續(xù)留在十七班。
“那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你也可以找關系，你還會選擇調(diào)回十七班嗎？”里河問她。
“我才不會呢，他既然都不要我了，我才不要再死乞白賴地拽著它不放。再說，十七班也沒那么好?！蹦饶茸煊驳卣f。
哼，心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