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輛不起眼的灰色馬車緩緩前行,忠心耿耿的白衣小廝肖強手持馬鞭坐在車廂前,悠然自得地哼著小曲。
車廂里,李仲林挑起窗簾,好奇地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鬧市上的店鋪鱗次櫛比,門外高聲攬客的小二,挑著擔(dān)子的貨郎,駐足還價的路人,還有結(jié)伴而行的年輕女郎,繪出了好一副盛世景象!
李仲林意猶未盡地放下窗簾,前世可從沒有感受過這般浮生偷閑的慢節(jié)奏生活,只是眼下還不到放松的時候。
“俊彥,離你們書院還有多遠?”他心中忐忑地問道。
李家二郎正襟危坐在對面,即使晃動的車廂里只有兄弟兩人,坐姿依然一絲不茍,連一襲白袍的衣縫都整整齊齊,如同畫中定格的美少年一般。
“快了,還有七八里路?!泵郎倌陣@了口氣,活了過來,“大哥,這次帶你去書院,須得謹言慎行,不可惹惱了學(xué)院里的各位先生。不然,若是被趕出書院,可真沒人能護得了你,挨打都算是輕的?!?p> 李二郎語重心長地囑咐兄長,李仲林能感到便宜弟弟的真心誠意,不由得十分感動。前世身為孤兒的自己,可從沒有人對自己這么用心過。
說來也怪,李家雖是勛貴之家,卻是父慈兄恭,倒沒有尋常別家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李家除了父子三人,還有李景年的現(xiàn)任發(fā)妻和女兒,也即是李仲林的二娘和小妹。
李仲甫和小妹李仲雨均是二娘所出的同胞兄妹,李仲林卻是李景年前妻所生。只是打從前身記事起,就沒有見過親母,據(jù)說生下他不久便病逝了。
也正因為如此,李景年格外憐惜長子,即使李仲林不學(xué)無術(shù)游手好閑,也不舍得苛責(zé)。倒是二娘待他如同己出,與李仲甫一般,只是畢竟不是親母,不好嚴加管教。時間一長,便養(yǎng)成了前身自大狂妄的不著調(diào)性子。
思及此處,李仲林暗暗告誡自己:我可不能和那原裝貨一樣,如今舊瓶換新酒,可不得推陳出新!
左右無事,李仲林便向二弟打聽起書院之事。
李二郎有些詫異,眉梢輕揚道:“大哥,往日我與你說起書院,你都是敬謝不敏,怎得如今這般感興趣了?”
李仲林有些心虛,垂下眼簾避開二弟的目光:“嗨,為兄剛經(jīng)歷這般挫折,想起往日的種種荒誕行徑,確實十分不堪。所以想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李二郎微微瞪大秀目,盯著李仲林上下打量。
李仲林心中忐忑,擔(dān)憂便宜二弟看出自己是個西貝貨,只要用那勞什子的儒家真言一問,鐵定暴露無遺……
“浪子回頭金不換,大哥醒悟得好啊!”李二郎笑了,俊俏的臉上如沐春風(fēng)。
他認真道:“既然大哥有心,我一定讓大哥得償所愿,拜入我書院門下?!?p> 喂,我可沒說什么心什么愿啊,別自主主張啊老弟!
李二郎已經(jīng)開始熱心地為大哥介紹起書院的情況。
“我天心書院有先生五人,俱都是當世名家大儒,教習(xí)三十余人,也都是才華橫溢之輩,又有學(xué)子上百人,其中不乏鐘敏靈秀之人?!?p> “書院設(shè)有詩詞、經(jīng)義、兵法、棋藝、曲律五門四院,在書院的地位依次排序。小弟便是……”
李仲林一臉敬仰地打斷二弟,恭維道:“吾弟有天人之姿,想必是拜在詩詞門下!”
俊美無梼的李二郎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頓了一頓:“大哥謬贊了,其實我是兵法門下……”
李仲林的表情僵住,兄弟倆默默對視,誰也沒有說話。
最怕空氣突然地安靜!
還是李仲林厚著臉皮打破了寧靜,畢竟是新華夏的社畜,什么尷尬場面沒經(jīng)歷過!
“俊彥,你剛說的五門四院,是何道理?”
李二郎悄悄松了口氣,解釋道:“因為詩詞這一門式微已久,因此不設(shè)專門的院習(xí),而是諸院學(xué)子都可以修習(xí)?!?p> “哦,原來是選修課!”李仲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并非如此!詩詞一門本是我儒家最重要的部分,儒家神通大半便是從詩詞中悟得,其次才是其他四門。只是數(shù)千年來,已經(jīng)幾無傳世之作流傳?!?p> 咦?
李仲林飛快地翻閱前身的記憶。中國古代的那些詩詞歌賦,似乎都沒有在這個世界出現(xiàn)過!
為了保險起見,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靜夜思,大江東去,蜀道難?”
李二郎一臉茫然:“大哥,你說的是?這蜀道從未聽過,是在何處?”
李仲林心中火熱。
穩(wěn)了,看我中華文學(xué)青年的用武之地吧!
不過,這數(shù)千年是什么意思,堂堂中華文明也才不過五千年歷史吧?
李仲林正要發(fā)問,卻見二弟鄭重地向書院方向行了個禮,沉聲道:“提到書院,便不得不提夫子。夫子他老人家乃是書院掌院,貴不可言,深不可測,與方士塔的元塔主、劍宮的厲劍宗、道首方秀大人并稱為我寧康四大限?!?p> 大限?是人生盡頭那道大限?李仲林沒敢問出來。
李二郎似乎知道他想問什么:“大限的意思,是指得人與神之間的那條界限。世言:聰敏伶俐者可以為神。此神并非彼神,可不是那野廟淫祠里的香火神靈,而是上天之神!這四位大限都是二品的超強者,只要邁過一品的門檻,就是陸地神仙了!”
李二郎一臉敬仰,李仲林也聽得心馳神往。
李仲林好奇之下,問道:“在學(xué)院可以見到這位夫子嗎?”
“怎么可能?”李二郎的俊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夫子一直呆在書院里的未名塔上,等閑從不下塔。”
“哦,果然是高人風(fēng)范,忙著坐在塔上看人間?!崩钪倭蛛S口說罷,突然聽見一道若有似無的蒼老聲音在耳邊輕笑。
“看人間,妙?!?p> 李仲林打了個激靈,卻見對面的二弟毫無異樣。
“俊彥,你剛聽見什么聲音沒有?”
李二郎一愣:“什么聲音?”
“哦,沒什么,我可能聽錯了。”
“不,大哥沒聽錯?!崩疃蓺J佩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居然比自己更早察覺外面的聲音,“有人來找麻煩了?!?p> 李仲林眨眨眼睛。???
哐當!
馬車突然停下。
李二郎示意李仲林躲在車廂內(nèi)不要出聲,獨自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一群高頭大馬將馬車團團圍住,馬背上的騎士們嘻嘻哈哈地吆喝著:“滿口大話李仲林,還不快快出來,能躲到哪里去?”
包圍圈外,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圍觀者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在下天心書院李仲甫,不知諸位為何攔住去路?”李二郎俊美的臉上掛滿寒霜,惹得圍觀的大姑娘小媳婦們一陣眼暈?zāi)樇t、小鹿亂撞。
騎士們分開一條通道,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漫步而出,馬背上端坐的騎士竟是一位身著紅衣的華麗女子。
一見到這女騎士,李二郎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這下難辦了。
女騎士豎起手,騎士們頓時拉住馬匹,鴉雀無聲。
“李俊彥,見到本郡主在此,還不行禮?”女騎士的聲音脆如珠玉,卻透著不容拒絕。
李仲甫忙下了馬車,拱手行禮:“見過紅迎郡主!”
李仲林在車廂里聽得真切,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出相關(guān)的記憶。
這位紅迎郡主正是景王爺之女,而且是唯一的掌上明珠,素來性如烈火,愛憎分明,酷愛懲強扶弱,得空便糾集一群貴族子弟,在神都城里四處尋找不平之事,拔刀相助。
就連皇宮里的那位,也曾夸她有俠義之風(fēng)。
景王爺對李家有知遇之恩,紅迎郡主又沈家小姐的手帕交,她為閨蜜出頭討個公道,任誰都挑不出一根刺來。
李仲林知道眼下這關(guān)是躲不過去,只得強作鎮(zhèn)定地出了車廂,拱手行禮。
紅迎郡主一見這害得閨蜜以淚洗面的臭男人,頓時銀牙緊咬,抬手就是一鞭抽去。
烏光劃過,只聽啪地一聲巨響,李仲林身側(cè)的青磚地面,被硬生生抽出一條深痕。
李仲林嚇得脖子一縮,倒吸一口涼氣。這一鞭要是抽到身上……
霎時間,無數(shù)目光投向紅迎郡主的身上。
這位郡主竟然是九品高手!
寧康的修行體系以九品三境制劃分修行等級,一品最高,其上是邁入神境的超品,九品最低,是修行入門的底線。
但可千萬不要以為九品高手遍地都是。放眼天下,無數(shù)的江湖高手連品都未入。能入品者,萬中無一,都是天下流傳的頂尖高手。
李二郎又嘆了口氣,半是擔(dān)憂半是無奈,閃身擋在李仲林身前。
紅影一閃,紅迎郡主如同一朵紅云,裊裊飄下馬來。
“臭小子,躲什么?你不是很有能耐嗎?”
李仲林的視線被二弟的背影擋住,只看見半張精致光潔的俏臉,線條如同玉脂般柔滑,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光澤。
他頓時心跳加速,喉干舌燥。
完了,我好像又聽見了戀愛的聲音……
紅迎郡主仰起頭,露出驕傲的修長脖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李二郎背后:“臭小子,拿出你退婚的勇氣來,別像個女郎一樣躲在別人背后!”
一陣哄堂大笑。騎士們笑得在馬上前仰后伏,圍觀的人群也笑得東倒西歪。
李仲林感到無數(shù)譏笑、蔑視的目光落在臉上,然而他低垂眼簾,橫眉冷對千夫指,心中充滿不屑。
就這?
你們怕是沒人知道,被甲方爸爸支配的恐怖與屈辱吧?
我李仲林豈是如此膚淺之人,才不會被你們愚蠢的嘲笑給激怒呢!
不,你會!
仿佛有個聲音在心中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