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架子鼓手
毓秀原本想安排明玉和新安兩個都到酒店上班，最后只搞掂了明玉一個人的事情。集團有規(guī)定，經(jīng)理級管理人員的直系親屬不能在同一家酒店上班，要去只能去佛山新開的酒店……新安絕對不能在酒店工作，人事部長小葉“法外開恩”，看在毓秀的面子上接收了明玉。
明玉人長得漂亮，加上堯山水土好，顯年輕，葉部長要把她放在前臺部，毓秀反對，最后放到了客房部。在姜英的爭取下，目前客房部員工的工資有了較大幅度提高，跟前臺部的差距明顯縮小。明玉當(dāng)然聽毓秀的安排，她自己也覺得靠勞動流汗掙錢心安，沒有心理負擔(dān)。洋紅、小裙當(dāng)了客房部主管，娃娃當(dāng)小組長，依舊負責(zé)15、16、17層客房。姜英把明玉安排到了娃娃小組，只等娃娃升職當(dāng)上主管，就讓明玉接娃娃的班當(dāng)小組長。小組長不算管理層，一個月只比普通員工多20元工資，但手下管著7、8號人，是晉升到管理層的一個必經(jīng)的臺階。
明玉很喜歡酒店的工作，質(zhì)檢員雖然是技術(shù)工種，收入不低，但比不得5星級大酒店一年四季24小時空調(diào)，并且沒有污染，對生孩子有利。
國際搖滾音樂節(jié)終于到了開幕的這一日。
“搖滾”是一個全新的概念，吸引的主要是年輕人。年輕人中的一部人難免行為舉止乖張，比如留大背頭，穿大喇叭或者牛仔褲，染燙頭發(fā)、紋身，有的男的還打耳釘，戴耳環(huán)。他們把這叫做潮流與時尚，毓秀卻認為這些人都是小混混。直到幾支搖滾樂隊入駐她才明白，這真是時尚、潮流，因為幾乎所有的樂隊成員都著奇裝異服，舉止怪異，與常人不同。許多女孩子追樂隊樂手，主唱、架子鼓手最受人青睞。滾石樂隊的架子鼓手張倩文是樂隊里唯一比較正常的男生，穿一件樸素的格子襯衣，一條沒有破洞的牛仔褲，頭發(fā)沒有染也沒有燙，大眼睛，臉色清朗，很陽光很青春的樣子。張倩文的潮恰到好處，酒店的一些員工蠢蠢欲動，想要加入追滾石樂隊架子鼓手張倩文的隊伍中去。蕭小姐及時吩咐人事部出臺了一些規(guī)定，阻止了他們。比如講，禁止女員工與搖滾樂隊樂手談對象。大部分員工沒有惹出什么麻煩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惹出麻煩的是毓秀自己。
張倩文長得很清秀，但太瘦了一點，比毓秀的骨架子還要小，不是毓秀喜歡的那種類型。毓秀之所以多看了他一眼，只不過覺得這個男孩子很有親和力，而且長得像女生。她第一次見到張倩文把他當(dāng)成了女生。那時搖滾樂隊正在員工宿舍的一間大房間里排練，毓秀作為酒店高管帶著一群人去打了一個招呼，以示酒店對滾石搖滾樂隊的關(guān)心和重視。張倩文抬起頭來，看毓秀的目光中有一絲驚喜。毓秀是那種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女生，從眾多的目光中捕捉到了張倩文的那一絲驚喜，接著發(fā)現(xiàn)這個“女生”與眾不同。這時樂隊隊長走出來，代表樂隊跟毓秀對話，一開始講白話，發(fā)現(xiàn)眼前的美女高管一頭霧水，改講普通話。隊長的普通話很蹩腳，這個時候張倩文發(fā)言了，一張嘴，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京味普通話。毓秀于是問了一句：“你是BJ的……你們不是香港樂隊嗎……”
張倩文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一旁的樂隊隊長搶著回答：“他去過BJ……”
毓秀聽懂了，點了點頭，講了幾句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的套話，就準(zhǔn)備撤離，沒有想到張倩文伸過手來：“經(jīng)理，您的名片……”
毓秀是有名片的，酒店的每一個管理層都有名片，由酒店統(tǒng)一制作，設(shè)計精美，但毓秀幾乎沒有使用過名片，也不攜帶名片。她聳了聳肩，攤開手：“我沒有名片……”聳肩攤手這一套動作是蕭小姐帶到酒店里來的，許多女生在刻意模仿，毓秀沒有刻意模仿過，關(guān)鍵的時刻自然而然地用上了。
許多年后，張倩文在病床上掙扎著起來，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毓秀，用一種泛黃但美好的語氣講：“就是聳肩、攤手的那個動作真正地迷住了我……”
此刻，毓秀對張倩文并沒有任何特別的感情，只是覺得他太像一個女生，這樣的男生她是第一次碰到，有一點小小的詫異：“所以……”毓秀原地轉(zhuǎn)了一個圈……這也是蕭小姐慣用的動作，有時蕭小姐做這個動作會踮起腳來……毓秀這時也踮著腳：“有什么困難隨時來找我，我的辦公室大家都曉得，在酒店的5樓……”這句話毓秀主要是對樂隊隊長講的，當(dāng)然，也是對其他樂隊成員講的，包括張倩文！
說完，前呼后擁的，毓秀離開了排練間。
演出很成功，特別是香港來的滾石搖滾樂隊……這個時候他們不叫做火狐貍樂隊了，叫做滾石樂隊……簡直成了天皇巨星，一撥一撥的年輕人追。酒店的大部分員工不曉得么子叫做追星，這回算是開眼界了，如果不是酒店宣布了嚴格的紀(jì)律，許多人也會加入到追星的隊伍中去。
張倩文收到的禮物最多，還有不少于兩位數(shù)的女孩子主動投懷送抱，但他全部拒之門外。他真的對毓秀動了心，這個美女經(jīng)理跟所有的女生都不一樣，既年輕又成熟，既幼稚又老道，既明媚又妖嬈……他覺得這一輩子除了毓秀，不會再愛上誰！
毓秀還在為馬比學(xué)的事情煩惱哩，完全沒有想到會有另外一個人加入到馬比學(xué)的行列中來。
酒店舉行了一個小型宴會答謝政府的頭頭腦腦和幾家樂隊的成員。毓秀不喜歡這種沒有實際意義的應(yīng)酬，想了各種辦法推托，最后還是被蕭小姐拎到了宴會廳。那個年代已經(jīng)開始流行喝洋酒，人頭馬、軒尼詩之類。調(diào)酒師是從西餐廳請過來的，一個人占據(jù)了一張巨大的長條桌。毓秀是第一次喝酒，并且喝的是洋酒，味道古怪不講，后勁還足，隨便幾杯下肚人就變得暈暈乎乎……張倩文一直注意著她，有意無意地替她擋了不少敬酒的人。有的人是真敬酒，有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張倩文提心吊膽，他已經(jīng)看出來，在應(yīng)酬這個方面毓秀完全是個門外漢，連他這個沒有參加工作的學(xué)生都不如……他一直在猜測毓秀的年齡，大學(xué)畢業(yè)怎么也得5年以上才能坐到高管的位置，這已經(jīng)是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但在某些時候，毓秀怎么看也只像一個20來歲的姑娘，甚至更小……南海省人一般顯老，香港人好一點，但長相也比較成熟。長江中下游的幾個省份無論男女都顯嫩，毓秀的嫩看起來不止是相貌上的嫩……越是琢磨，張倩文越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毓秀。
毓秀瞥見了剛走進門的馬比學(xué)，立即躲到了宴會廳樓頂?shù)穆杜_。
天空很清澈，月亮如一道淡淡的影子，風(fēng)有些腥味，但一點也不魯莽。毓秀覺得原來南海的夜空也很不錯。來南海后她一直心事重重啊，要不就是忙忙碌碌，夜空日日都見，但也日日視而不見。南海的夜空有點堯山夜空的意境，只是沒有那些嘈雜的蟬鳴蛙唱和悅耳的松濤的和聲，加上山泉的撥弦……已經(jīng)很接近了，令她的內(nèi)心充滿溫情和感動，還有莫名的滄桑。時間本來就是滄桑，沒有什么能夠逃得出滄桑，宗堂無法逃出，連綿一里的大屋無法逃出，堯山、天罩山、芙蓉山以及筆架山無法逃出，老蟲、野豬、花豹無法逃出，山鬼、九歌、離騷無法逃出，就連萬年的偏山和千年的銀杏也無法逃出……毓秀喜歡滄桑啊，滄桑就像一個孩子，一時哭哭啼啼，一時高高興興；一時精精致致，一時馬馬虎虎……毓秀已經(jīng)淚流滿面，并且對著北方大聲吟唱那首叫做《苦楝樹》的詩歌，進入到一個只有自己和滄桑的世界……
張倩文不曉得什么時候也到了露臺，手里拎著半箱啤酒。毓秀朝他笑了笑，接過了啤酒瓶。他們幾乎不說話，默默地碰杯，默默地喝酒。毓秀流淚，張倩文也跟著流淚，好像自己就是毓秀，走入到了她的內(nèi)心世界……
很快就喝完了半箱啤酒，張倩文下去拎來了兩瓶才開的洋酒。他得意地笑了笑，遞給毓秀一瓶。這回兩人沒有使用酒杯，直接拿酒瓶干，喝得酩酊大醉……
明玉找毓秀找了一個通宵，后來調(diào)了監(jiān)控才發(fā)現(xiàn)毓秀和一個男生摟抱著進了一間高級客房……
客房里只有毓秀一個人。明玉將她背到背上，她還在呼呼大睡，不曉得天南地北。明玉順手從床上揀起一件衣裳，披在毓秀身上，將她背回房間。西裝掉了幾回，每一回明玉都單手撿起來，蓋到毓秀背上。
醒來后毓秀完全記不起那晚發(fā)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