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寒冬臘月的天氣,洗干凈晾在繃?yán)K上的衣服,水還沒有控干就被凍結(jié)成片狀,像一塊塊不成形的鐵板,硬邦邦地橫在院子中央。衣服下面掛著細(xì)長的冰溜子,有的晶瑩剔透,有的渾濁呈灰黑色。冬天穿的衣服厚實(shí),盡管一周洗一回,衣服上還是能聞到一股炕煙味兒,尤其是存生的衣服,除了炕煙味兒,還有一股煙熏火燎的味道。秀榮不三令五申地催促存生換衣服,存生永遠(yuǎn)想不到人活著還需要換洗衣服。為此兩個人經(jīng)常因?yàn)榇嫔粨Q衣服而拌嘴。
秀榮拿著存生的一件外套,翻開領(lǐng)口讓存生親自過目,憤憤地罵道:“睜大你的狗眼看一下,領(lǐng)口上像尿盆邊沿嗎!每一回都要叫人求爺爺告奶奶地喊你換洗衣服呢。你不嫌你自己窩囊了,我還嫌你窩囊呢!每回叫你換衣裳,都像逼著你上刀山下火海呢一樣,你推過多得放不下。再看袖口臟成啥了,油光發(fā)亮的,都能當(dāng)鏡子照。天光神!世上還有你這號人!”存生自知理虧,故意咂巴著嘴皮模仿秀榮說話,一副諂媚討好的架勢。
秀榮得理不饒人,一邊在搓板上使勁地搓洗存生的衣服,嘴里仍然喋喋不休地數(shù)落著。小燕坐在旁邊幫忙搓洗著小件衣物。秀榮每洗完一件都要擰干臟水再遞給燕燕淘洗第二水。遇到大件的衣褲,小燕便和燕燕兩個人每人抓一頭擰干水分。每件衣服淘洗完第三遍,水還清澈才能擰干搭晾在繃?yán)K上。顏龍也沒閑著,他專門負(fù)責(zé)打雜跑堂。秀榮不時地提醒燕燕:“你看最后一道水如果臟了的話,就把水倒洗衣盆里再換清水淘洗一遍?!毖嘌嘧焐洗饝?yīng)著,看著捅里的水由清澈逐漸變得渾濁,她一心想著洗完下一件再換水,不覺已經(jīng)過手三四件。
晾到繃?yán)K上的衣服很快就被凍僵硬了。顏龍最喜歡拿凍僵的衣服當(dāng)靶子使。他正對著硬邦邦的衣服,半蹲著身子扎了個馬步,半瞇著眼睛,手掌在胸前來回推動著運(yùn)氣,然后氣定神閑地說道:“乾隆十八掌!”繼而踮起腳尖在地面上用力地打磨,一拳接拳地捶打在衣服上,拍打的衣服“欻欻”作響。秀榮無奈地嘆著氣嗔怪起來:“顏龍,我看你手閑的沒個地方放。豬圈上頭那一方土眼見著塌方呢,你出去站在豬圈對面,像你剛才那樣,三錘兩棒地扎個勢,或許那些土就嚇得自己跌下來了,省得人一天提心吊膽,生怕哪一天塌方了把我的過年豬壓死。你外爺罵的話,你手閑的得個蝎子捉上。沒有個蝎子讓你捉,要不你去拿一塊炭疙瘩洗去。手咋恁閑的!衣裳凍硬綁著呢,你你那個拳頭像個錘頭一樣,幾下就把衣服攔腰截斷了。再不行你對著墻打去,說不上還能練成鐵拳功呢?!毙銟s語氣中帶著點(diǎn)打趣,又像是在責(zé)備,說得顏龍直吐舌頭,不好意思地靸踏著鞋躲進(jìn)了窯里。不一會兒,他又溜出來把衣服下面掛的冰棱折斷放在手心,看著它們一點(diǎn)點(diǎn)地融化成水,或者折一塊冰棱放在爐面上燒,水珠在爐面上嘶啦啦地跳騰翻滾,一會兒功夫就消失殆盡,爐面上留下一圈圈白色的印漬。王家奶奶坐在炕頭上看著,嘴里低聲咕叨:“這個娃娃呀,手閑的,真得個蝎子捉上。消停不下一陣子,惹得豬狗都憎惡呢!”
終于又盼來了大年三十。燕燕三個由內(nèi)而外穿戴一新后,整個人都像換了一副模樣,相互之間說話的語氣變得矯揉做作起來。秀榮忍不住打趣他們:“你們?nèi)齻€作精的,說話就好好說話么,卷個舌頭尖兒,爹地媽咪的,小心把舌頭咬爛!瓜不愣登的,穿個新衣服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像沒穿過新衣裳似的。遠(yuǎn)處不說,就說咱們莊里,誰家娃娃能像你們?nèi)齻€一樣,過年從里到外都是新锃锃。那窮苦人家也多的是呢!昨兒個跟集,河道里一個女人還穿的補(bǔ)丁褲子,準(zhǔn)備用二十塊錢治辦年貨呢,而今的二十塊錢能買點(diǎn)啥?幾根韭菜就得兩塊多。我和你爸爸從做生意開始,你們?nèi)齻€吃穿用度上就沒受過吃虧。那幾年你爸爸在預(yù)制廠里干活時,家里糧食緊缺的,像在雞溝子里等著掏蛋呢一樣,急忙等不到領(lǐng)工錢的日子。屋漏偏逢連陰雨,你們?nèi)齻€還輪流著害病,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到你五大跟前張嘴賒藥了。唉,把那爛慫日子,都不知道咋過來的??斓难剑∫换尉褪菐啄?。”秀榮說著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頭對燕燕說:“燕燕,快去看一下你奶奶的吊針掛完了嗎,小心滾針了?!?p> 燕燕邁著大步走進(jìn)窯里一看,剩余的小半瓶的液體正勻速地往下滴著。王家奶奶側(cè)著身子瞇著眼睛睡著了。她前兩天洗腳時受了風(fēng)寒,頭昏腦脹,吃了兩天的藥不管用,頭疼折磨得她心煩意亂,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往常有點(diǎn)頭疼腦熱,改摻上一兩回,吃點(diǎn)安乃近片就能過去。這一回咋了?吃了幾天的藥還不見好。渾身都不舒坦,難不成是閻王爺找我商量事呢!”一想到這里,王家奶奶就害怕自己過不去這個年。一見存生前腳剛跨進(jìn)門檻,她就哭喪著臉罵存生是個沒良心的,不給她好好醫(yī)治。存生耐著性子任由王家奶奶一通責(zé)罵,然后指使著燕燕去叫老五。老五背著藥箱來給王家奶奶扎完針后便離開了,輸完液燕燕三個無論誰都會拔針頭。王家奶奶昏昏欲睡,胸膛隨著急促地呼吸也一起一落。只要睜開眼睛看到身上的輸液管,她就止不住地唉聲嘆氣:“唉,這日他媽的,一年不勝一年了!就洗了個腳,還能把人感冒成這個樣子?!?p> 玉蘭趕在正月十五前回到了家里,老兩口這次只把燕子也帶了回來。燕子已經(jīng)7歲了,出落得濃眉大眼,粉嘟嘟的嘴唇,只要咧嘴笑,嘴角邊便露出兩個深深的小酒窩。玉蘭兩口子對燕子視若珍寶,比轉(zhuǎn)明家的安子還要偏愛幾分。燕子名義上是轉(zhuǎn)社兩口子的孩子,因?yàn)榇蛐≡谟裉m身邊長大,加上轉(zhuǎn)社兩口子平日里對燕子也疏于教養(yǎng),燕子很少被領(lǐng)回家住,所以對自己的父母既陌生又疏離。
王家奶奶從玻璃窗上看到玉蘭兩口子進(jìn)了大門,頓時眉開眼笑著下了炕,來不及拿上拐棍,她扶著門框,語氣里夾帶著埋怨,說:“天冷的,路上也不好走。我又好著呢,你們那么遠(yuǎn)跑回來做啥來了!”燕燕轉(zhuǎn)頭看向王家奶奶,順著話茬揶揄她:“你不是前兩天就念叨,嫌我娘沒良心,光知道看孫子過日子,把你這個老婆子忘到腦背后頭了嗎。我娘來了你又嫌人家來了。你說,你到底是想讓來還是不想讓來呢?”燕燕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王家奶奶指著燕燕,笑著嗔怪:“這個碎猴溜精呀!光知道個翻舌。趕緊把燕子領(lǐng)到爐子跟前叫娃暖和著?!庇裉m攙扶著王家奶奶的胳膊噓寒問暖。王家奶奶眉眼里始終帶著笑意。存生湊到玉蘭女婿跟前小聲說:“老婆子想你們了,一天聽見狗叫喚,趕緊探出頭看一下是不是你們回來了。天天催著讓我給你們打電話呢?!?p> 秀榮跟著進(jìn)了屋,腳跟還沒站穩(wěn),王家奶奶便催促她說:“你快趕緊放火去,看給拾掇點(diǎn)啥茶飯呢。遠(yuǎn)路上來的人,坐了幾個小時的車,肚皮早都顛空了。”秀榮笑著回應(yīng):“你看媽心偏嗎?我還準(zhǔn)備拉幾句閑了才收拾著做飯呢。媽端害怕我把你們餓著。”玉蘭女婿連忙笑著打圓場:“他舅母,你不急著收拾茶飯,我們出門時吃得飽飽的。”王家奶奶拉了拉衣襟,板著臉說:“飽啥著呢!坐車顛簸上費(fèi)人得很,你們大人不餓,燕子肚皮都餓了。”燕子聽見王家奶奶說她,抬起頭笑著搖了搖頭。她一進(jìn)門就和燕燕三個湊在一塊兒,嘰里咕嚕地聊起了天,沒有一丁點(diǎn)拘束感。只要玉蘭回老家,燕子都要嚷嚷著跟她一塊回來。對于這里,燕子一點(diǎn)兒也不陌生。學(xué)校還沒放寒假,燕子就早早地提醒玉蘭,放了寒假一定要回老家看老太。
正月十五這天,燕燕家里來了很多親戚,門戶上也來了不少人。存生忙著端茶倒水散煙,陪吃陪喝地招呼著。秀榮系著圍裙,幾乎一整天都在鍋臺前忙活。農(nóng)村里的老規(guī)矩,正月里來了親戚,不管有沒有吃飯,主人家都要招呼親戚吃一頓茶飯。最簡單便利的茶飯就是酸湯臊子面,玉蘭女婿最好吃這一口。正月十五前一天,存生又專門去壓了一簸箕的機(jī)器面,備著十五這天招呼人。
正月十五這天,王家奶奶特意穿上了只有年三十晚上才穿的那件印花綢緞衣裳,盤腿坐在靠窗戶的炕角,不斷地招呼旁邊的親戚:“不喝湯了把面挑上!再不作假了,一碗面就一筷頭點(diǎn),能占多少肚子……那個誰,不吃面了嗑瓜子喝茶!吃花生啥!存生,你看桌子上面完了,趕緊喊著叫往來端……”王家奶奶坐在炕上全盤指揮著,生怕怠慢了親戚。玉蘭湊近王家奶奶,貼著她的耳畔說:“媽,你快消停坐炕上緩著,都是自家親戚,飯不來了稍微緩一下。他大舅母也在鍋頭上幫忙下飯呢。我們都在呢,你再不要操心了!”玉蘭說著拿出手帕給王家奶奶擦了擦嘴角的一圈白沫。王家奶奶平里日最厭煩人說她愛管閑事。換作燕燕三個說這樣的話,她肯定先是一口唾沫星子濺出去,然后罵道:“去你娘的個腳把骨!牙叉骨頭子上勁還大得很,我不管閑事你們一個個咋大的?”秀榮對王家奶奶擺譜指使她招呼親戚這一套更是有成見。她經(jīng)常當(dāng)著存生的面埋怨王家奶奶:“死老婆子!家里一來個親戚她就把架子端上了!老都老了還想像年輕時候那樣把我翻弄住?!贝嫔紶栆伯?dāng)面懟王家奶奶,說她“咸吃蘿卜淡操心”,讓她吃飽了安穩(wěn)坐著。王家奶奶當(dāng)面陰沉著臉不說話,等存生出去了她才破口大罵:“去你媽的!都一個個能成了,開始嫌我話多愛管閑事了。你吾就是我從荒山上拾來的!沒出息的樣子,耳根子軟的,女人枕頭旁邊煽點(diǎn)風(fēng),你就能把半架山點(diǎn)著……”燕燕三個聽見就把原話傳給了秀榮。秀榮笑著揶揄存生說:“你媽說你是從荒山上拾來的,耳根子軟的,是拿泥捏出來的。”存生抽搐著下嘴唇,“嘖嘖嘖”地咂巴了幾下嘴,抬起眼皮乜斜著眼睛把秀榮瞪上幾眼,卻不去辯駁。
燕燕想弄清楚到底存生是不是撿來的。等王家奶奶使喚她干完活,她便趁機(jī)向王家奶奶求證,不管問幾遍,得到的答案都是王家奶奶斬釘截鐵的肯定。燕燕更納悶了,既然不是親生的,王家奶奶為什么另家時還要跟著存生過活,還幫他們帶孩子,照料家里大小事宜。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燕燕腦海里百思不得其解,伴隨著她度過了好幾個童年。
草窯旁的墻根底下,堆放著晚上迎社火燃剩的鞭炮渣子。燕燕和小燕頭湊在一起,人手拿一根短樹枝撥弄挑揀著沒有燃盡的鞭炮。顏龍把沒有了火捻子的攔腰折斷,倒出里面灰色的火藥,擺放成了一條彎曲的火線。他抬頭問:“還有嗎?沒有了算了,這些就夠了。等著我去點(diǎn)一根香,完了給你們兩個露一手?!闭f話間,顏龍撒丫子跑進(jìn)了窯里,拿著一根燃燒正旺的香條走了出來,邊走邊用嘴不斷地吹,香頭露出一團(tuán)通紅的火星。小燕趕緊退后幾步,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燕燕轉(zhuǎn)頭嗔怪小燕:“這又不是點(diǎn)炮呢,能給你啪啪啪的響上一陣子,這是火藥,沒有響聲。你看你像個屁膽子嘛,先把耳朵一捂!顏龍,快拿來點(diǎn),墻根底下背光,點(diǎn)著顏色亮。”顏龍蹲下把身子前傾,吹了一口香,迅速地點(diǎn)燃了火藥,隨著一陣滋啦啦的聲響,淡藍(lán)色的火苗像一條極速行走的長蛇,順著擺好的樣子燃燒著奔騰而去,一會兒功夫便燃燒殆盡,地上留下一條灰黑色的波浪線,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兒。顏龍得意地笑道:“咋樣?這個厲害吧!現(xiàn)在是白天,如果放到晚上,那顏色還有紅的藍(lán)的黃的,看起來更刺激!今年三十晚上我們跟上去拜年,走到歲成大大家,燕霞和軍子拾了一大把沒有捻子的炮,我們把火藥倒出來在地上擺了個長蛇樣子,點(diǎn)燃才好看呢!你們知道兵兵的臉上咋了嗎?”燕燕和小燕搖搖頭。顏龍故作神秘地笑了起來,說,“那天晚上,兵兵拿了一個大炮放雪堆里點(diǎn),點(diǎn)著了急忙不響。他準(zhǔn)備上前看去呢,剛走到跟前時,炮咚的一聲從雪堆里蹦了出來,兵兵把臉一捂就連嚎帶喊地跳了起來。福祥哥喝了個二麻桿子,顛腳爬噗地跑出來看了一眼,說沒啥要緊的,就是把臉上燙了幾個水泡,卷著舌頭把我們挨齊罵了一頓,還把兵兵踢了兩腳。”燕燕拿苕帚把垃圾掃到了墻角,順著話茬警醒顏龍:“活該!你們都像狗一樣,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你看兵兵的手成啥樣子了?熏得黃哇哇的像抽煙老漢的手指頭一樣,他還耍大拿,把大炮拿手里放呢,沒把手指頭炸跌就算好的!”燕燕又指著顏龍的腦門警告說,“你個二桿子可不敢逞能!沒聽外奶說,他們莊里個娃娃放炮時把大拇指頭都炸斷了!”燕燕想起鞭炮爆炸時的情景,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哎媽呀!想起來頭皮子都發(fā)麻呢,就是嗎?圓蛋?!毖嘌噢D(zhuǎn)頭看向小燕。小燕皺著鼻頭,頭點(diǎn)的像撥浪鼓一樣。她說:“那都是些冷慫二桿子!大人放炮都要拿個棍子吊起來呢,娃娃伙還耍大拿呢!活該!”小燕轉(zhuǎn)頭拿拳頭推搡了顏龍一把,接著說,“你可不敢逞能!小心我給媽告狀,叫你再跪著搓板頂磚頭我可不管!萬一把手指頭炸斷了,你娃連媳婦都尋不下,尋不下媳婦咱們王家就斷子絕孫了!”燕燕連忙在地上“呸呸呸”地吐唾沫,還拿腳在地上踩了幾下,搡了小燕一把,說:“你個狗慫把書都念到頭里頭去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你個白糖,手指頭斷了至于斷子絕孫嗎?大不了娶個丑媳婦兒。你看電視上演的,缺胳膊斷腿的不是照樣娶媳婦著呢?!鳖価埵终茡伍_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說道:“你們兩個快把那烏鴉嘴閉上!越扯越遠(yuǎn)了,我手指頭不是好好的嘛!”顏龍晃蕩著自己的指頭,搖頭晃腦地說,“奶奶說了,把你們兩個賣了才給我換媳婦呢!把圓蛋賣到賈萬善家,那可是咱們塬上的萬元戶,一上賈洼坡頭,誰都知道梨花塬上有個賈萬善。再把燕燕賣到下川的財棟家,給那家的瓜兒子當(dāng)媳婦,還能多要點(diǎn)彩禮錢?!鳖価堅掍h一轉(zhuǎn),“關(guān)鍵問題是啥你們知道嗎?你們兩個這慫勢樣子人家怕看不上!哈哈哈!這叫白日做夢!”顏龍說罷,傾斜著身子翻著白眼,吐著舌頭來回?fù)u擺,一副隨時開溜的架勢。燕燕橫眉冷對地盯著顏龍,揚(yáng)起了手里的掃帚。顏龍像兔子一樣撒腿就向洞門跑去。燕燕緊追了出去,嘴里罵道:“我看你娃把狗屎吃的多了,皮緊的欠日決呢!”小燕在原地跺了兩下腳,甩起胳膊,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向窯里走去,邊走邊大聲嚷嚷:“奶奶,你說過要把我和我姐姐賣了給顏龍換媳婦這個話嗎?還要把我賣到賈洼里去,要去你去,我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