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致不問則已，一問就是這種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大問題。哪怕已經(jīng)思考過，現(xiàn)在驟然被問到，元晗還是不知從何說起。
處理前朝皇室，太過寬容，人心易思變；太過嚴(yán)苛，易激起前朝遺民的反抗，最好的處理方式，不過是給足富貴，沒有自由。
但是這和現(xiàn)在的主流思想背道而馳。
泰初皇帝手腕強硬，朝中多是強硬派當(dāng)?shù)?，大概率不會這么溫柔，要見血的。
思考了片刻，元晗還是不想違心地迎合別人的觀點，而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崔致靜靜地聽完她的話，不做言語，只是看著她。元晗被看的背上發(fā)毛，以往那些被罵的慘兮兮的經(jīng)歷涌上心頭。
仔細(xì)想了想，除了違背主流思想，她的回答也挑不出什么錯處來，便也定定地回望。二人的視線焦灼在一起，面上都看不出什么來。
周圍的學(xué)生小聲議論著，崔致移開目光：“你們有什么想說的，自己站起來說。”
議論的聲音驟然一停。
很快就有人站起來：“先生，學(xué)生以為，斬草不除根，必有后患。對敵人仁慈，就是對我們自己殘忍。所以學(xué)生不能認(rèn)同韓悅的看法?！?p> “先生，學(xué)生以為，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殘酷之后，百姓更需要執(zhí)政者的仁慈來安撫。對于南朝皇室的酷烈手段，只會更加激化矛盾，令人做出極端的舉動來。溫柔鄉(xiāng)富貴冢，最是能消磨人的意氣，不消幾年，哪怕有人煽動南朝皇室造反作亂，他們自己也會掂量一番?！?p> 沒想到還有人支持自己的觀點，元晗抬頭望過去，楊素素沖她眨眨眼。
楊素素算是元晗在江南，為數(shù)不多的好友之一。楊家是江南的名門望族，只是沒有特別突出的族人，所以算不上頂尖的門閥世家。楊素素和元晗成為同窗，一起在這個小書院里學(xué)習(xí)，還有一重緣故。
楊家的現(xiàn)任家主，有三女六子，楊素素和弟弟楊崇，是嫡出。楊家的主夫，是崔氏的旁支，算起來是崔致的堂弟，所以楊素素在這間書院里學(xué)習(xí)，完全是沖著崔致來的。
而楊素素和元晗交好，則是楊崇的緣故在里面。
書院只收女學(xué)生，男子讀書，多是請了西席，在家里教授。楊崇自幼受寵，在楊素素離家之后，帶著小廝一路尾隨，等到發(fā)現(xiàn)了他的時候，已經(jīng)離家很遠(yuǎn)了。楊素素?zé)o奈，只能秉明母親之后，帶著扮作女裝的楊崇，一起留在書院讀書。
元晗在皇宮長到十多歲，并不受寵，見多了宮里亂七八糟的事情。一眼就看穿了楊崇的女裝，但也不點破，還時常幫忙遮掩一二。
時日一久，楊崇對元晗暗生情愫，楊素素抱著為弟弟考察心上人的心態(tài)，漸漸和元晗走得近了。
相交之后，楊素素對于弟弟的這個心上人，滿意的不得了。元晗為人低調(diào)謙和，心竅玲瓏，難得的是能不為外物所動，專心讀書。
父親崔氏早就說過，弟弟的婚事，不囿于門第之見，只要得他真心喜歡。
她暗中打探過，元晗出身琰州韓氏，不是大家族，而且是庶出。門第的確有點低，但婚姻向來是高娶低嫁，弟弟這樣的性子，嫁到大家族里去，根本應(yīng)付不來那些事情。這樣一想，對元晗越發(fā)滿意。
元晗早就看出了楊素素的本意，她對于楊崇這樣單純活潑的性格，還頗有些喜愛。楊氏這樣的家族嫡子，配一個不受寵的皇女，也沒什么問題。
元晗十一歲出宮，在江南這間書院讀了五年書。皇室的規(guī)矩，皇女十六歲便要出宮開府。
她生父只是一介宮侍，沒熬過生下她的鬼門關(guān)，早早就去了，甚至連個份位都沒有。薛皇后照顧了她幾年，因為身份敏感，不方便收下她，皇帝便把她交給了和君撫養(yǎng)。
和君是泰初皇帝還是太女時的老人了，只有一點微薄的寵愛，育有一子，早早嫁出宮去。
對于元晗，照顧的確非常周到，卻也從不親近。元晗十一歲時，提出想要出宮游學(xué)，和君居然沒有反對，而是指了一個侍衛(wèi)，一路保護(hù)她。
她化名韓悅，和楊素素相交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身份居然有據(jù)可查，連楊氏這樣的家族都能瞞過去。她心里不解，卻也無從查起，便只能順著楊素素的話，默認(rèn)了自己琰州韓氏的出身。
元晗知道，自己沒有父族，朝中沒有人為自己謀劃，皇帝怕是要忘了還有這么個女兒。崔致這幾年，一直在書院教書，和京城并無太緊密的聯(lián)系，元晗想通過她增強在皇帝那里的存在感，幾乎沒有可能。
那就只有回宮稟明和君，想要娶江南楊氏的嫡子，求他在皇帝那里提一句。
楊素素也在琢磨這事兒。
周朝的科舉，分為童生試、鄉(xiāng)試、會試、殿試?？歼^了縣試的，算是“童生”，考過了鄉(xiāng)試的為“秀才”，這才算是有功名在身。
書院地處偏僻，學(xué)生們也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后輩，只有一部分人考中了童生，秀才更是沒有。
讓她奇怪的是，元晗居然連童生都沒考過。到了考試的時候，不是頭疼腦熱到不了場，就是路上遇到事情耽誤了。
楊素素經(jīng)常為她扼腕嘆息，以她的學(xué)問，閉著眼睛都能考個童生，就是運氣太差了，總也去不了。
元晗可不敢真的去考科舉，她這個身份經(jīng)不起推敲。楊家調(diào)查她的背景，真的查到“韓悅”這個人。她去考試，真“韓悅”怎么辦？
楊素素決定，今年一定仔仔細(xì)細(xì)看好她，安安全全把她送進(jìn)考場，無論如何考過了秀才，才好提她和弟弟的事情。
崔致對她們的爭論不置一詞，既不點評，也不說自己的想法，而是翻開書本講起課來，仿佛剛剛的發(fā)言都不存在。
熬到下課，楊素素看著崔致前腳邁出課室，后腳立即竄到元晗身邊。
“小悅，過完年又要考童生試了，你今年住到我家來吧，我怕你那奇怪的運氣，讓你今年又進(jìn)不了考場?！?